第一百七十九章 一夜看儘梅周花(下)(1 / 1)

青川舊史 梁語澄 1108 字 2個月前

“你不是吧,跑這裡來買衣服?宮——家裡那麼多衣服,哪件不比這些強?”

那老板聽聞此言甚不樂意,“公子此言差矣。我這是三十年老店,家裡裁衣製衣五代單傳,在整個祁北都是有名的。”他說著,煞有介事打量一番紀齊著裝,“我看您這身兒衣服也沒什麼過人之處嘛。您家夫人花容月貌,合該穿得更好些。咱們做男人的,給娘子多置幾身漂亮衣服也是應當。”

他們此行低調,穿得再普通不過;但紀齊來不及反應這些,被“娘子夫人”的一頓排擠鬨得原地嗆咳起來。

顧淳風卻半句也沒聽進耳朵,仍陷在那堆衣服裡百般糾結。半晌,她挑出一件鵝黃織錦緞裙,至鏡子前比劃一陣,回頭問老板:

“這裙子我穿會合身嗎?”

“合身合身,都是照您身量薦的。”老板笑得熱烈,嘖嘖讚:“這鵝黃色不是誰都能駕馭,夫人膚白,人又嬌俏,最是合適。”

紀齊聽得蹙眉,轉臉瞪向對方:“你賣衣服還是賞花?嬌不嬌俏要你來說?”

那老板本就不喜紀齊眼拙不識貨,懶待搭理,走到鏡邊懇切道:“特彆好看,就這件吧?或者再多選兩件?”一壁輕搖頭,“您這相公,買件兒衣服這般小氣,還是個醋缸子。”

淳風聞言一愣,有些好笑,又覺得反正不認識,沒必要解釋,擺手道:“他這人幼稚,無須理會。”

紀齊豎著耳朵聽見了,哪裡咽得下這口氣,一個箭步上來看著鏡子裡正自比劃的淳風,忿忿道:“也不知誰幼稚。這鵝黃色從小穿到大,身上這件是,買新的又是,我都看膩了!”

顧淳風莫名其妙:“關你什麼事?我又不穿給你看。”

他堂堂相府公子,尚未娶妻,平白被扣了小氣加醋缸的帽子,此番衝將過來本就為回擊,於是將計就計道:“不給我看給誰看?你還想給誰看?”

那老板在旁暗自唏噓,心道這倆人最多不過二十歲,成親太早就這點不好,都是孩子心性,早晚得鬨和離。

顧淳風不意他竟演起來,甚是無語,轉而向老板道:“就它了。幫我包好。”

那老板連連點頭,十分麻利將包裹打好遞過來,道一聲“十兩銀子”,卻沒人遞錢。

對方看著淳風,淳風一愣,轉臉去看紀齊。

紀齊自然明白個中道理。淳風急急忙忙出宮,除了他完全看不懂的香包和那把長埋像山的小弓,根本什麼也沒帶,這一路都是他扮冤大頭。這本也沒什麼,甚至好像理所應當,但為著方才那口惡氣,他此刻不想理所應當。

“付錢的時候想到我了?今天必須說清楚,這個家到底誰說了算!”

顧淳風心想這人瘋了,竟演得風生水起收不住場,猶豫片刻決定不同他在大庭廣眾之下丟人,隻耐著性子答:

“你。你說了算。你最大。都聽你的。行了嗎?”

紀齊不意對方如此配合竟至於乖順,有些訕訕,轉而向老板道:“一身裙子十兩?你宰肥羊呢!乾脆點,多少?”

老板卻驕矜得厲害:“公子,您上整個梅周城打聽打聽,我家的衣服全是我本人,五代單傳之第五代成衣匠人親手設計裁製,從款式到繡工,保證青川獨一件。青川獨一件您道什麼意思?就是說您夫人走遍這大陸都不會與人撞衫。十兩銀子,太公道了!”

紀齊完全沒被這番話說動,暗道她的衣服哪件不是青川獨一件,還稀罕你家的獨一件?偏不買賬,繼續掰扯道:

“我們上天香樓點一桌子酒菜外加打賞也不過二三兩銀子,你這是哄抬物價!最多八兩。”

“您這公子看著也是家境殷實之人,怎的如此不識貨——”

未等那老板說完,淳風不知何時從東側陳列架上扒拉出一套紺藍色外袍,至紀齊跟前往對方肩處一比,點頭道:“合適。”又轉身去看老板,“兩件十五兩銀子,就這麼定了。”

那老板瞧淳風語氣架勢,竟有些推脫不得,考慮片刻方答複今兒也算關門生意、就交他們這個朋友、回頭再到梅周多來店裡挑揀雲雲。

紀齊捧著包好的衣服與淳風出得店門,忍不住再嘀咕:“堂堂公主跑這裡來買衣服,帶回去你穿得了麼?”

淳風側半張臉去看他那身同樣風塵仆仆的裝束,心道你今晚沐浴後難道不換衣服?不由得搖頭,懶解釋,暗忖這人也隻能緊著家裡給說親,靠自己是決計辦不成終身大事的。

“喂,剛給你買了衣服,翻臉不認人了?”

淳風歎氣,停下腳認真看著他:“你可真是小屁孩兒。很無趣啊這些話!趕了這些天路累都累死了,你能說些有趣的嗎?”

紀齊一怔,想了想道:“那我問你,你這砍價的本事哪裡學的?你又不用親自買東西。”

淳風回頭繼續走路,半晌道:“阿姌特彆厲害。我比她差遠了。”

暮色生蒼。

沿主街一路逛,淳風看上一枚海棠珠花,又在同個攤位挑到一支頗有些雕工的白玉簪,說要拿回去送嫂嫂。紀齊付完錢,問她是送哪個嫂嫂,淳風答曰反正不是你姐姐。兩個人就此再起爭執,題目自然是顧淳風厚此薄彼以及她究竟為何不喜紀晚苓。

一路囉嗦到了河邊,雙方都覺無趣,至岸邊青石上坐下安靜良久,方漸漸生出些自在來。

“多謝你這次千裡相護。晝夜趕路,幸苦了。”

紀齊不大適應這突如其來的客套,清一清嗓子道:“我也是奉旨行事,犯不著謝。”

淳風看著對岸邊蒼黃以至於殘敗的垂柳,“太祖不喜垂柳,曾下令除去祁國境內所有柳樹,怎麼這裡還有?”

紀齊嗤笑:“草木之事,如何當得真?太祖從未為此頒旨,約莫也就隨口一說。總歸祁宮裡霽都內已再不見柳枝,這裡是北境,天高皇帝遠,誰管你河邊栽什麼樹?宇文家當權時,舉國皆柳,又哪裡砍得完?百姓們更不會在意這些。”

這樣的黃昏河岸,倒確是垂柳更宜。淳風默默想。祁宮內那些永遠高大肅穆的梧桐,此刻憶起來竟都有些模糊。隻陰天下冷宮庭中蒼老嶙峋的一棵,像是被誰用工筆細細畫在了識海之上,任憑時間堆砌記憶疊加,清晰無比,終年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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