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室內香氣,她那裡向來比彆處香,她自己也一身玫瑰氣。”
“可煮雨殿的寢殿內卻不是玫瑰香吧。”
“確實不是。”
“君上可識得這種香氣?”
“不識得。”
“君上留宿煮雨殿,與留宿采露殿相比,”她再次頓住,覺得實在很難開口,又突然覺得自己何必深究這件事,還和他討論?
因為她要查藥的問題,便不得不摸上官妧的底。而此刻還加了一條,她很想驗證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
但她問不出來。
“會不同些。在煮雨殿。”
他知道她想問什麼,踟躕片刻,還是答了。
阮雪音愕然望向他。
“這就是你想聽的答案?”
“此話可真?”
“我既然答了,就沒必要騙你。”
阮雪音仍是有些難為情,顧星朗的尷尬卻在開口回答前已經被克服。
“你可知在宮中使用這些秘術,無論誰,都是要掉腦袋的。”
阮雪音意外:“這不能叫秘術吧?”
“這還不叫?”
“如果是秘術,君上不會渾然不覺。從藥理上講,這些方法所帶來的效力都不算強,跟真正所謂秘術,也就是坊間流傳那些,沒有可比性。從實際症狀看,剛君上已經說過,隻是感覺略有不同,卻並無不適。一切都在可控範圍內,對身體亦無損傷。說得直接些,這些不過是錦上添花的手段。為的,也不過是邀寵,或者固寵。”
進入論事狀態,她逐漸忘卻尷尬,隻臉上紅暈還未褪儘。
“我的理解是,你剛奏了她一本,如今又在為她求情?”
“適才不是奏本,此刻也不是求情,隻是就事論事。我確實不太喜歡她,但不會因此說有失偏頗的話。”
顧星朗沉默,不知在想什麼。
“君上下次去煮雨殿,可否看看寢殿後的區域,是否有園圃,或種植了其他植物?雖說從規矩上講不太可能,但我今日畢竟沒有看到。”
“你認為你跟我說了剛才的話,我近來還會去煮雨殿?”
阮雪音一愣:“為何不?”
“如果是你身邊的人對你用手段,無論是否帶來損傷,你會如何看待他?”
阮雪音默然片刻。“可她畢竟隻是為了固寵。這難道不是後宮邏輯?我雖也不讚同,但曆朝曆代,這樣的事還少嗎?”
“邀寵的方法很多。在這宮裡,除非是不想承寵,否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方法。但方法本身就是一種選擇,足見一個人心性。這種事情,惜潤便沒有做。”
阮雪音無話可說。因為他是對的。她也這麼認為。
“無論如何,我不希望因為我說了這些話,致使她受冷落。也許我想多了,一切隻是巧合。”
“我其實不太明白,你這種在意出於什麼心理。同情心?”
“如果惜潤說的是真的,那麼她待你是真心。至少是真的關心你。如果因此被你厭棄,對她不公平。”
“一個對你使手段的人,能有多少真心?而且,這後宮中一共才幾個人?她便如此費力固寵,你就沒想過為什麼?”
“為什麼?”
“我尚不清楚。但這世上的事情,動機不足的用力過猛就是問題。至少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簡單。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她來自蔚國。”
顧星朗並不驚訝於她接的準確。“你清楚就好。”
阮雪音看著他,眼裡泛起星星點點的微芒,就像湖水泛起漣漪:“你確實厲害。”
突如其來的讚美叫人猝不及防,顧星朗一時不確定她是褒是貶,穩住神色道:
“何出此言?”
“整個青川都認為崟國最不安分,也理所當然以為你最在意崟君。但君上似乎對蔚國同樣忌憚。明明從國力上看,蔚國是最弱的。”
“但從牌麵上看,蔚國已經不是最弱。”
“的確。”
“我一直很想知道,五年前競庭歌為何下山入蒼梧?”
阮雪音沉默。倒並不完全因為有關蓬溪山的事不能說,更因為這件事講起來頗費勁,還會牽扯到一些彆的事情。
顧星朗對於她的隨時沉默已經習以為常,無所謂道:“哪天你覺得可以說了再告訴我。”
阮雪音不回答,轉而道:“我入祁宮是為向君上借一物,之前已經說過。”
來了。
顧星朗不動聲色:“你要借什麼?”
“河洛圖。”
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她認真盯著他的臉,不想錯過任何表情變化。
但他沒有表情變化。
“你知道?”
“算是知道吧。”
阮雪音略一思忖,“因為這祁宮裡值得我來借的隻有它?”
“這個隻是原因之一。”顧星朗飲一口茶,語氣似在說一件尋常事:“你入宮的頭兩個月,日日在宮中轉悠,唯獨沒去過寂照閣。這還不明顯嗎?”
阮雪音恍然:“是我大意了。跟膚色的事情一樣,刻意就是問題。這還是你教會我的。”
顧星朗笑笑:“承讓。”
阮雪音歎息:“我們隨老師閉關蓬溪山十幾年,與人打交道太少,學了很多,實戰經驗卻幾乎為零。很多道理,確實要實踐起來才能發現問題。”她看向挽瀾殿內那些高大的懸鈴木,夏夜晚風帶來泥與草木的清新之氣,“想來我師妹當年初入蒼梧,也應該遇到了不少問題。”
“看她這幾年在蔚國的表現,這些事情應該難不倒她。”顧星朗閒閒道,“論謀略,你們倆誰更厲害?”
阮雪音一直在說話,此時亦覺得口乾,拿起白玉杯小口小口啜著茶,緩緩道:“這個問題我很難回答。她用三年時間幫慕容峋贏下四王奪嫡之戰,這兩年又輔佐新君治理蔚國,頗有成效。論戰績,我是絕對及不上她的。但若隻論實力,我自信不比她弱,至少也能打平。”
在顧星朗至今二十年的人生裡,他確實沒見過能這麼說話、能說這種話的女子,何況她還很美。
美麗且明慧的女子不是沒有,晚苓就是,而且已經非常突出。
但阮雪音已經超出了這個時代對於女子美且有才的定義。她,以及她的老師,她的師妹,擁有的不是才華,也不單是才學,極可能是不輸於男子的才能。
她此刻坐在這裡跟他談的事情,包括之前那幾場聊天所表現出她對人性、對世界的理解,甚至超出了大祁許多朝臣。
他看向她,眸中星光湧動:
“可惜她入蔚國做了謀士,你卻來這裡做了夫人。你們的實力高下,恐怕永遠無法被證實了。”
“為何需要被證實?”
“不被證實的實力,如何能叫實力?”
“需要被知曉、被認可、甚至被仰望的實力,才需要證實。這三項我都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