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鄭清秋一見到龐貝,就抱住她了。
老人家年輕的時候雖然在那個年代算高挑的,但一個人養育孩子辛苦,青壯年時期做了不少苦力活,背駝了,年紀大了骨架也比不得年輕人,抱著龐貝的時候,堪堪到她肩膀,背影纖瘦。
鄭清秋不輕不重地拍打著龐貝的後背,激動又責怪地問:“貝貝,怎麼出國讀書都不打個電話回來的呀,以前過年都給奶奶打電話拜年的,三年沒打電話,我好想你呀。”
她小時說慣了吳儂軟語,到現在都帶著口音,哪怕是含怨的話,都像一聲長輩的輕嗔。
龐貝悄悄紅了眼眶,沒有回答。
喻幸拍了拍鄭清秋的肩膀,嗓音沙啞:“奶奶,她餓了,先進去說。”
鄭清秋連忙鬆開龐貝,卻又拉住她的手,往裡麵走,說:“今天做的都是你喜歡吃的,不過我年紀做的怕你不喜歡呀,都是讓保姆做的。湯圓是我洗乾淨手搓的,上次你說芝麻餡兒的好吃,這次還有。”
喻幸跟上她們,在後麵關門。
龐貝被鄭清秋拉到家,先到廚房看菜,再到樓上看房間,奶奶專門給她準備了一間房,風格很古典,一看就是女兒家的閨房。
鄭清秋高興地說:“今天你就住這裡,不知道你喜不喜歡這個房間,但是我以前年輕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好喜歡雞翅木的家具,我搬過來之後,專門去蘇市找木匠師傅給你打的。是好師傅呀!他祖上以前給禮部侍郎打過家具的,他繼承了他爺爺的好手藝。”
龐貝認真掃視著,一寸寸全是奶奶的心意。
她眼淚往下掉,聲音倒是不變:“謝謝奶奶。”
她都沒有家了,卻在奶奶這裡還有個家,哪怕隻是小小一間房。
鄭清秋優雅地笑著捋了捋白頭發,讓龐貝等等,她去走廊儘頭的一間房,拿了個大紅包給龐貝。
龐貝下意識覺得不能收,鄭清秋非要給,還說:“第一次你來的時候,奶奶什麼都沒給你,現在條件好了,這次一定要給的!”
喻幸環臂靠在門框上,笑吟吟的。
龐貝扭頭看他一眼,喻幸說:“奶奶給你,你就收著。”
鄭清秋惱了,嗔怪說:“怎麼這樣怕他,收個紅包還要看他眼色,這又不是舊社會,我們女人自己能做自己的主!”
硬塞給龐貝。
龐貝隻好收了。
紅包很薄,她摸的出來,是一張卡。
鄭清秋貼在龐貝耳邊說:“密碼沒變。”
龐貝眼睛微睜,想起來了,還是當時喻幸的那張卡,奶奶生病後,她把錢打到喻幸的卡裡,喻幸就是拿這張卡去刷的手術費用。
鄭清秋又拉著龐貝下樓,帶她去看她飼養的花花草草,這一摸,就摸到了龐貝空空如也的手腕。
她明顯愣住,卻又沒說什麼,不動聲色把龐貝帶下去。
等到龐貝接電話的時候,鄭清秋轉身跑去錘喻幸,壓著聲音訓斥:“幸運,你想氣死我呀!我給貝貝的手鐲她怎麼不戴了!三年都沒給我打電話,是不是你惹她生氣了?”
喻幸倒是承認,他望一眼龐貝的背影,淡笑著說:“是啊奶奶,我惹她不高興了,奶奶你要幫我。”
鄭清秋一聽,心臟都不行了,眼皮子直眨,揪著喻幸袖子如臨大敵地問:“怎麼惹的?你要是想坐享齊人之福,我不答應的,彆以為有錢就可以亂來,小心我讓你爺爺回來教訓你的!”
喻幸握住鄭清秋的手,輕拍安撫:“沒有。是彆的事。”
鄭清秋也不知道年輕人到底怎麼回事,但她自己做過媳婦,反正長輩不要太插手年輕人的事,她也沒細問,就說:“那我就幫著你哄她,但是還是要看你自己。”
“好。”
鄭清秋也看著龐貝的背影,笑眯眯地說:“多俊的姑娘,那時候你又窮又醜,她都沒嫌棄你。糟糠之妻不可棄,你們相識於微末,你不能辜負她的呀。”
喻幸將這話聽進去了,鄭重地點了一下頭,“當然。”
鄭清秋又嘟噥一句:“你和你爺爺一樣,就像個木頭,拿刀子刮一下也沒有反應,就掉點樹皮。樹皮掉下來後就有倒刺,紮人的呀,被紮的人疼起來像萬箭穿心。”
喻幸心口忽然一抽,喉嚨滾動個來回,卻沒有話說,半晌才應一聲:“我現在知道了。”
鄭清秋心情好得不得了,她惦記著龐貝餓了,就說:“我去廚房看看,等下你帶她進來先喝一碗銀耳湯。”
“好。”
鄭清秋走後沒一會兒,龐貝就掛掉了電話,回屋的時候,喻幸筆挺地站在門口,許是在自己家裡,他不像在外麵一樣嚴肅冷峻,眉目溫和不少。
“奶奶呢?”龐貝走過去問,喻幸沒答,拉起她的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乾乾淨淨的金鐲子,戴上她的手腕,說:“奶奶問我你怎麼把這個取了,先戴上給她看看好不好。”
龐貝沒拒絕,金色顯貴,金鐲子圈上她白淨的手腕,給她添了一抹富貴氣。
她仔細端詳著手鐲,久違的熟悉感撲麵而來,這鐲子她戴了三年,取了三年,算下去年限持平,現在再戴上,又要重新開始算了。
“那我就先戴著。奶奶在廚房?我去看看。”
“你不用去,反正也幫不上忙。”
龐貝:“……”
她白喻幸一眼,底氣不足地說:“……我是幫不上忙,但這是禮貌好不好。”
龐貝走到廚房,就見奶奶正在用玉川話和兩個保姆說話,說什麼她聽不太懂,但家裡人閒聊的那種氛圍,很有煙火氣。
她坐在沙發上,興致勃勃地看著廚房,很有新鮮感,也很羨慕。
喻幸用銀叉紮了個草莓給龐貝,順著龐貝的視線朝廚房看過去,問她:“在看什麼?嘗嘗這個。”
龐貝有些意外地看著喻幸手裡的草莓,又看他一眼,卻見他臉色靜如沒有波瀾的湖麵,絲毫不覺得他這個舉動不合適。
以前他也給他準備好水果,她等著張嘴就行了,但是他們早就分手了,而且都分手三年了。
做給奶奶看的吧!
包括前麵一係列示好行為,肯定是都奶奶在他耳朵邊常常念叨,他才惦記起她的好。
與其說他覺得她好,還不如說奶奶覺得她好。
龐貝順其自然地接過來,若無其事地說:“謝謝。我在看奶奶在廚房怎麼忙碌。我們家的人從來沒做過飯,我媽連煮粥都不會。以前我上小學,聽同學說她媽媽很會做菜,我都驚呆了,我以為我們的媽媽都是不用做菜的。”
其實她媽不想給她做而已。
哪怕是煮一碗粥。
這是龐貝少有地提起她的家人。
喻幸的臉色像樹葉經風吹拂,有輕微的顫動,問她:“忙碌有什麼看頭呢?”
龐貝重重地咬一口草莓,紅色的汁水溢在唇邊,鮮豔欲滴,她笑說:“你當然不懂。你看看,奶奶忙的時候會跟同伴交流,從她們的麵部表情來看,聊的事情肯定不止是怎麼做菜,我想還有彆的更讓人快樂的事。”
她實在聽不懂玉川話,好奇地問喻幸:“她們在聊什麼呀?”
喻幸眼尾抬著看過去,隱有笑意:“你確定要知道?”
龐貝轉頭看著他沉沉的眸色,他的臉近在咫尺,她輕輕一句:“聊我?”
喻幸點頭:“我和你。”
龐貝緩緩地挪開視線,也拉開了和喻幸的距離,低聲說道:“我們有什麼可說的。”
喻幸又叉一棵洗乾淨的草莓給龐貝,遞她手邊:“保姆問奶奶,我們以後結婚在老家辦,還是出國辦,奶奶說隨我們。”
龐貝眸光滯住,沒去接喻幸給的草莓。
類似的問題,她不是第一次聽了。
鄭清秋病情穩定後,龐貝又和喻幸回過一次玉川。
她親耳聽到他們聊天。
鄭清秋問:“幸運,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字句簡短,雖是鄉音,龐貝大概能聽懂。
喻幸可能還沒切換過來,說的是普通話。
他好像提前八百年就預料準了,說:“奶奶,我們不會結婚的。”
龐貝當然知道喻幸不想娶她。
但是親耳聽到喻幸說出來,心裡還是難過的。
她從小生活都被龐中林安排好了,所以她是個生活沒計劃的人,的確沒想到結婚那麼遠,但喻幸的答案,一下子就掐死了她對婚姻的向往。
一件還沒開始的事,就沒有好結果,誰還會去期待呢。
“我去廚房看看。”龐貝起身,去了廚房。
喻幸把草莓又原封不動放了回去。
鄭清秋盛好了一碗銀耳湯端給龐貝,龐貝餓了,在飯桌上先喝甜湯。
龐貝用瓷勺喝著湯,心裡有些忐忑,如果奶奶問她結婚的事,她不好回答。
幸好奶奶沒問。
鄭清秋看著龐貝手腕上的手鐲,已經樂開花了,結婚來日方長,醫生都說她好好保持,還能活很久,又笑嗬嗬去廚房看菜。
開飯的時候,龐貝胃裡甜湯效果過了,正好餓得很,晚餐豐盛,一頓飯吃的其樂融融。
飯後鄭清秋拉著兩個小的消了食,八點多又吃了一碗湯圓,龐貝還挺喜歡手工湯圓,一個口味吃一顆,吃個七|八顆,又飽了。
這是她近段日子以來,吃的最飽的一次。
晚上回房間要休息的時候,龐貝想起明佳娜發給她的女藝人進食熱表,她是有罪惡感的。
鄭清秋領著龐貝進房間,打開她房裡的衣櫃,展示裡麵的各種衣服,說:“一年四季的睡衣都給你買了,你挑喜歡的穿。”
龐貝抱一下鄭清秋,嗓音輕柔:“謝謝奶奶。”
鄭清秋知道他們明天還有工作,就主動離房,叮囑說:“早點休息,年輕人睡好覺,工作才不辛苦的。”
龐貝乖乖點頭,送鄭清秋出去。
她剛關上房門,手機彈出一條消息。
【喻幸:奶奶走了?那我過來。】
龐貝反鎖上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