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4章若是一場彆離
齊王寢宮的殿前台階上,小蛾子已經在穀小白的懷中睡熟了,她的眼瞼上還掛著淚水。
穀小白低頭看著她的側臉,輕輕摟緊了她的身體,然後抬起頭去。
一滴露水,在頭頂的屋簷上彙聚,將滴未滴。
穀小白從來沒有如此盼望著時間變得更慢一點,希望這個黎明永遠不要來。
可那屋簷上的水珠,卻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一點清晨的輝光,正從天邊亮起,那一縷光線,投射在屋簷上,被那一滴水折射進了穀小白的眼中,亮得刺眼。
突然間,那滴露水滴下。
穀小白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一滴水滴在了他的眼皮上。
冷的刺骨。
冰冷的露水沿著他的臉頰流淌著,然後在下巴上慢慢乾涸。
遠處,靜靜守了一夜的侍衛,有些躊躇地上前,然後被穀小白殺氣騰騰的眼神嚇得轉身又跑了回去。
過了不知道多久,白田從門外走了進來。
“公子,門外來了一個人,說來找……小蛾子姑娘。”
“不見。”穀小白擺手。
“這……”白田有些為難,“他說一定要見到小蛾子姑娘……”
“讓他等。”穀小白道。
“是。”白田轉身去了。
在這兩千七百年的齊國,穀小白就是天,他的話就是命令。
除了依然還存在,卻早就已經失去了權柄的周天子之外,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的地位在他之上。
他說讓等,那就要等。
等不了也要等。
但他的懷裡,小蛾子動了動,慢慢醒了過來。
“小白哥哥,早。”小蛾子對穀小白打了個招呼,露出了笑臉。
穀小白的臉一黑。
還早?你今天就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小白哥哥,我該走了。”小蛾子道,她的麵上,又是那種典型的小蛾子式的倔強和堅持。
獨自一個人在外苦苦掙紮,卻願意救助受傷昏迷的穀小白是她。
和盲伯跋涉千裡,隻為穀小白取一杆竹子的是她。
而此時,收拾起了情緒,準備遠行的,也是她。
似乎昨天晚上,在穀小白的懷中哭著睡著的,反而不是她。
已經認識小蛾子那麼久了,可穀小白卻依然看不懂她。
看穀小白還想說什麼,小蛾子卻牽住了穀小白的手,道:“小白哥哥,送我一程吧。”
穀小白和小蛾子手牽著手,慢慢走出了齊王宮。
期望很大,非常大。
這座東方最偉大的宮殿之一,綿延占地那麼大,可一路走來,卻又那麼近,那麼快。
齊王宮外,一輛馬車已經在等著了。
一個消瘦的男人,正站在門外,靜靜等著,看到小蛾子出來了,他點了點頭,指了指身邊的那輛馬車。
小蛾子向前走了一步,穀小白卻抓緊了她的手,緊緊握住。
“小白哥哥,我該走了……”小蛾子道,“不要……”
穀小白卻哪裡肯放手?
他的目光不敢和小蛾子接觸,卻又不忍挪開。
小蛾子眼眶紅了,之前強裝出來的笑顏,終於維持不住,她猛然掙脫了穀小白的手,向前跑了幾步,走到了馬車之前。
那消瘦的男人,沉默地轉身,打算駕車而去。
卻在上車之前,又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了穀小白,像是見到一個久違的老朋友一般,上下打量著穀小白,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你是誰?”穀小白下意識地問道。
他明明沒有見過這個人,卻覺得格外熟悉,似乎對方是他朝夕相處的親人。
明明他見過無數次的人,都會有臉盲症,都記不住對方的臉。
對方卻沒有說話,隻是對穀小白笑了笑,然後看向了旁邊靜靜站著的管仲,對管仲點了點頭。
管仲,或者說郝凡柏也對這男人點了點頭,然後目送他跳上了馬車,輕輕一甩韁繩,馬車慢慢加速。
“小白哥哥,保重……”小蛾子轉過頭來,對穀小白道。
話未說完,她的眼睛已經模糊,再也不敢回頭看。
生怕再看下去,她真的沒有勇氣離開了。
穀小白一步向前跨出,卻被白田一把抱住了。
“公子,不要去。”白田道。
郝凡柏道:“小白,你也知道,小蛾子必須走……”
如果小蛾子不走,穀小白所遇到的一切,都會不複存在。
他在戰國海上、西漢北荒、唐代長安、明代南洋所見到的小蛾子,都會不複存在。
他曾經穿越到中年大叔的齊桓公身上,也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
可他依然無法安然接受。
“小蛾子!”穀小白站在齊王宮的大門前,放聲大喊。
馬車上,小蛾子轉過頭來。
穀小白大聲道:“我在2700年後等你!”
“我在今後的每一天,每一年,每一個時代等你!”
“你一定要來找我,一定要來找我!”
小蛾子聽著穀小白的大喊聲,口中喃喃低語:“小白哥哥,我們……再見了。”
不論此去多麼的困難,多麼的危險,就算是我要超越的,是兩千七百年的時空。
我也會不顧一切奔向你。
……
紅場,後台,穀小白慢慢睜開了眼睛。
眼前,又是一片迷離的燈光閃爍。
舞台上,文小雯還在唱著歌。
穀小白身邊,江衛正守著他。
看他醒來,江衛什麼也沒說,隻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看到江衛,穀小白突然悲從心來,他想說什麼,卻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江衛一把抱住了他,帶著他轉身走向了角落裡,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低聲道:“哭吧,哭吧,沒事的,哭過了就好了。”
穀小白所經曆的一切,大概也就是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畢生追隨穀小白,也曾經經曆過艱難的抉擇的江衛,才能夠感同身受了。
其他幾個人看到穀小白如此傷心,都有些茫然。
發生了什麼了?
“怎麼了?”
“小蛾子呢?”
“小白怎麼哭了?”
他們想要過去安慰穀小白,江衛卻擺了擺手,示意他們不要過去。
“小白,哭完了就準備上台吧,他們還在等著你呢。”過了一會兒,江衛對穀小白道,“你還有一場比賽,還有一個勝仗要打。”
這個時候,穀小白最不應該的,就是沉湎在無儘的悲傷之中。
當穀小白再次站上舞台時,現場的觀眾們,再次發出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
然後又疑惑了。
咦,小蛾子呢?
“小白,小蛾子呢?”
舞台下,有人大聲喊著。
“小蛾子她……不能來了。”穀小白道。
“啊?為什麼?”
“她要很久很久,都不能跟我一起唱歌了。”穀小白道。
他的聲音低落下來,那種難言的悲傷,再次蔓延過來。
他深吸一口氣,不讓自己沉湎在悲傷之中,他大聲道:“不過沒關係,請大家大聲告訴我,今天晚上,誰才是冠軍!”
“你!”
“誰是冠軍?”
“你是冠軍!”
“下麵,我們有請——刀舞團!”
穀小白轉身,再轉過來的時候,已經是一身白衣白甲,他的右手之中,一把雪亮的長刀出現。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沉重無比的鼓聲響起,數十名身穿盔甲,手持長刀的壯士,站上舞台,跟著穀小白一起抽刀起舞!
刀舞再現!
《冠軍序曲》!
穀小白的冠軍宣言!
奪冠!
我要奪冠!
穀小白的歌曲非常多,但若是單論熱血、激昂,以及現場的舞蹈,恐怕《冠軍序曲》這首頗為早期的作品,依然獨樹一幟。
當穀小白揮舞著長刀,大聲呐喊:“冠軍!冠軍!”的時候,現場已經沸騰。
對麵,隔著幾百米,絕世猛男隊都感覺不對。
“臥槽,小白唱冠軍序曲了!”
“現在就唱冠軍序曲了?不留在最後嗎?”
“臥槽,刀舞都跳起來了!”
“兄弟們加油啊,小白開大了!”
這場比賽,其實已經限製了穀小白的實力。
穀小白的表現手法實在是太多了,但是資金池的設定,卻讓穀小白沒辦法完全發揮自己的所有特長。
即便是最高等級的舞台升級,對穀小白來說,依然是一種束縛。
為了節省資金池,穀小白把許多的最終大招,都攢到了現在。
同時也是因為,白花蚊戰隊的其他人,攢夠了幾次升級機會,把這些機會都用了,堆給了穀小白。
接下來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穀小白終於可以毫無顧忌的開大了!
刀舞團上台之後,刀舞、飛刀之舞、馬上刀舞……
一時間,整個舞台上,到處都是飛舞的刀光。
俄羅斯被稱為戰鬥民族,他們對這種勇猛無比的表演風格的喜好,自然也不一般。
穀小白的這段表演,可以說完全迎合了他們的喜好。
一時間,全場的歡呼聲幾乎要把天都捅個窟窿。
本來互相膠著的打賞金額,開始慢慢拉開差距。
穀小白開大,誰也頂不住!
這是碾壓級彆的實力!
好在,這場比賽還有其他的東西可以利用。
看穀小白一路火力全開,壯壯的絕世猛男隊就開始調兵遣將。
“快用雙倍卡!雙倍卡!”
“我們還有一張四倍卡!”
“歐皇茉茉兒呢?快點去轉轉盤!剩下的全用了!”
這邊,歐皇茉茉兒強勢助陣,那邊白花蚊隊也有“命運女神”不甘示弱。
穀小白在前麵衝鋒陷陣,他們在後麵調兵遣將。
雙方的拉鋸戰,依然在持續。
衝刺!
全力衝刺!
時間來到了最後五分鐘。
穀小白轉頭,看向了身後,問道:“我們的積分怎麼樣?”
“暫時領先,不過還不安全。”文小雯道,“小白,加油!最後一首了!”
最後一首,唱什麼?
穀小白還有幾首歌沒有唱。
譬如最適合這種大場麵的《盛世太平》,譬如天上沒有,地上無雙的《神人歌》。
觀眾們也看著舞台上的穀小白,格外的期待。
最後一首歌,穀小白要唱什麼?
穀小白抬頭。
天空中,星辰閃爍。
他已經回到了2700年後,卻不知道小蛾子此時此刻,又在何處。
也不知道,何時能夠和小蛾子相見。
與小蛾子彆離的一幕幕,又在眼前。
穀小白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又吸了一口氣,然後看向了舞台下。
“最後一首歌,送給終將到來的彆離,若這是一場彆離……”
穀小白轉身,走向了角落裡,拎起了妖琴,伸腳一蹬,把妖琴撐開。
雙手按在了妖琴的鍵盤上。
穀小白閉上眼,眼前似乎又是小蛾子漸漸遠去的一幕。
簡單的琴聲響起,穀小白抬頭,卻沒有睜眼:
“相執手,與君彆,閒言碎語都不說。
指點那滿城花絮,幾許煙波,
就仿佛分離的隻是尋常過客,
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你,不是我。”
穀小白最後一首歌,竟然唱了一首,不屬於自己的歌。
《離彆賦》!
這首歌,穀小白很久之前曾經翻唱過,從那之後,再也沒有唱過。
而此時此刻,他竟然覺得,除了這首歌之外,再沒有什麼能夠表達他的感情。
“數天氣,漫經過,陰晴寒暑任人說。
隨緣看樓頭啼笑,枝頭開落,
漸明白深情的隻是節氣輪回,
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你,不是我。”
和小蛾子共同度過的一切,在穀小白的麵前閃過。
初次見麵的窘迫與饑餓。
一起避雨,一起去仲兔家裡騙吃騙喝,一起演出,一起唱歌。
然後是苦苦的尋找,生死之間的跋涉。
他們之間經曆了那麼多,可在離彆之前,卻都沒有好好道個彆。
“遠山眉,雙瞳水,
此去晨昏是憔悴,偶然間夢中燈前依偎。
遠山眉,雙瞳水,
放下了這許多因緣顛倒折磨,
割舍了這一切陰晴悲歡離合,
不是你,不是我。不是你,不是我。”
他們曾經一起為盲伯而哀傷,一起為仲兔而喜悅,一起走在2700年前的街頭,也一起在2700年後登台過。
而此時此刻,這哀傷是為了自己,卻不知道那喜悅,將會在什麼時候到來。
因為一個在2700年前,一個在2700年後。
一首歌唱完,午夜的鐘聲響起。
穀小白抬起頭,眼前似乎又浮現了初見小蛾子的那一幕。
“我娘叫我娥兒。”
“娥兒?那我就叫你小蛾子吧。”
再見,小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