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8章何時歸故鄉
這一日,蘇州府和鬆江府的官員,在太倉隆重設宴,犒勞全體下西洋的官兵。
長席真的是蔓延十裡,到處都是觥籌交錯,酒肉飄香。
席間,已經在海外漂泊了兩年的官兵們,敞開懷抱,吃吃喝喝。
兩年的神經緊繃不敢懈怠,此時終於可以鬆懈下來,一醉方休。
但那些家人就在蘇、鬆兩府的官兵,卻是連飯菜都無心吃喝了。
鄭和看得真切,此時此刻,他也不在乎什麼虛禮了,一頓筵席之後,鄭和下令,船隊就地解散,除了一部分人跟他回應天府之外,其他的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刹那間,現場的歡呼聲,怕是連幾十裡外都能聽到。
筵席之外,柱子的弟弟抓耳撓腮,差點急成猴兒了。
如果不是兩府的士兵,守住宴會的現場,他恐怕都要闖進去了。
終於,看到筵席散去,他連忙左顧右盼起來。
突然間,他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慌忙大叫起來:“哥!哥!這裡!”
柱子聽到他的聲音,頓時眼睛一亮,然後狂奔過來。
柱子的弟弟張開雙手,想要擁抱自己的哥哥,卻看到哥哥一個閃身,避開了他,衝到了翠兒的麵前。
他張開雙手,想要抱住翠兒,卻又覺得哪裡不妥,連忙住手。
翠兒麵色嬌紅,低下頭去,然後又抬起頭來,偷偷打量他。
隻覺得麵前這個男子,如此的英武,如此的帥氣。
兩年的遠洋生活,柱子瘦了,黑了,但是卻更顯得成熟了。
突然間,柱子轉身看向了身後,道:“鐘君大人,這就是翠兒……我……未婚的妻子。”
翠兒嬌羞低下頭,麵色更紅了。
“我請鐘君大人能賜福我們,讓我們夫妻琴那個啥和鳴,舉那個啥齊眉,反正就是一輩子好好的……”
穀小白這才知道,為啥柱子把自己拽了過來。
這兩個人,是穀小白在船上的親隨首領,不但負責他的安全,還負責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算是除了鄭和之外,和他接觸最多的人。
他抬頭看著柱子,柱子一張黑紅的臉上,這會兒更是紅得透徹,紅得發亮。
再看看旁邊的翠兒,霞飛雙頰,發間一朵薔薇盛開。
那一瞬間,穀小白心中輕輕歎了口氣。
一個是在家苦等兩年,終日思君不見君,終於盼君歸來。
一個是出去見過了世麵,走遍了天下,但心裡卻依然隻有你。
你們倆秀恩愛也就罷了。
為啥讓我來見證!
不知道我還是一個單身狗嗎?
單身狗真慘。
聽到柱子這麼做,柱子的父母卻是嚇壞了。
我的天,這是鐘君,那可是神仙!
使不得使不得!
穀小白其實也一點不想給彆人證婚什麼的。
燒死他燒死他!
燒死一切現充!
但他看到翠兒發間的那朵薔薇花時,心中頓時一軟。
他微微點頭道:“我鐘君穀小白,今日為你二人證婚,望你夫妻倆琴瑟和鳴,舉案齊眉……”
說著,他抬起頭來,天空中,金色的巨鐘浮現。
“Duang——”一聲響。
附近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遠方的使者、官員們,也都瞪大眼看過來。
“Duang——”又是一聲響。
“Duang——”第三聲。
穀小白又看向了眼前的兩個人道:“三聲鐘響,三生相伴,今日之後,你們就是夫妻了。”
柱子激動地一把抱住了翠兒,四周無數的目光看過來。
許多人眼中滿是笑意。
還有許多人,眼中滿是怒火。
燒,燒死他們!
燒死這對新婚夫婦!
在這裡秀恩愛也就罷了,竟然還有鐘君證婚!
太過分了!
同樣身為單身狗的穀小白,閉上眼睛,仰起頭,忍住淚。
啥也彆說了,穀小白現在隻想唱一首《單身狗之歌》。
然後他擺擺手。
好了,你可以滾了!
柱子也覺得情況有點不妙,拽起翠兒,像是一條脫韁的野狗一樣跑了。
回到船上,鄭和笑眯眯道:“我聽說你給柱子證了婚?”
“求彆說!”穀小白淚流滿麵。
鄭和搖頭失笑,道:“今日我們休整一天,明天逆流而上,兩日之後就到應天府了,你就可以見到你的鐘君姐姐了。”
這樣穀小白才開心起來。
夜色降下,穀小白站在船上向下望去,卻看到此時此刻,夜色已經暗下來,卻依然有人在外麵沒有走。
那裡,有老弱婦孺,他們見到人,就抓著問。
“你有沒有見到我兒子,我兒子叫陳秀敦……有沒有見到?有沒有見到……”
“你們有沒有見到我弟弟,我弟弟長的這麼高,臉上有道疤,他……”
“求求你,讓我進去找找看看……求求你!”
“那是什麼人?”穀小白問旁邊的一名士兵道。
“回稟鐘君大人,那是此行陣亡病逝同袍的父母家人……”
穀小白眉頭一皺,道:“難道沒有人告訴他們嗎?”
“不,王副使親自督促當地官員辦理的此事,當地官員也派人親自通知,並將撫恤金交給他們,隻是……他們死活不信,許多人連撫恤金都不願意收……”
是的,他們不想要這些錢,他們隻想要自己的兒子家人回來。
此行可以說非常成功,一路陣亡、病逝不過數百,但那也是數百個家庭因此而破碎。
穀小白怔怔站在那裡。
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看著那在昏黃的火把燈籠之下,依然癡癡望著眼前的無數船隻,期盼著自己的兒子、兄長、丈夫突然出現,麵帶笑容地擁抱自己入懷的人。
但他們,恐怕卻永遠也等不到了。
夜色之下,哀婉的旋律響起。
鐘聲輕輕鳴響。
穀小白坐在船舷上,凝望著遠方。
低沉的歌聲響起。
“窗外的野薔薇
早已開滿牆
遠行的人啊
何時歸故鄉
何時歸故鄉……”
漸漸的,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其中。
聲音低沉、肅穆。
他們脫下自己的帽子,肅立船上,岸邊,凝望著遠方浩瀚的長江大海,以及城市中的萬家燈火,隨著那旋律,低聲的應和著:
“何時歸故鄉……”
“何時歸故鄉……”
魂兮,歸來啊!
歌聲,在船上,在岸上回蕩。
這是一曲為逝去者的挽歌,也是為生者的紀念。
有些人,明明創造了曆史。
可曆史上,卻沒有他們的名字。
穀小白抬起頭,天空中,星光閃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