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孤臣(1 / 1)

韓四當官 卓牧閒 1643 字 1個月前

僧格林沁原本隻是一個給人家放牧的“窮台吉”,在兩位做喇嘛的伯父幫助下,很幸運地被道光爺選為索王嗣子,承襲了科爾沁左翼後旗紮薩克郡王的爵位,也隨之成了道光爺的外甥,沒成年就被召到京城“宮廷教養”,出入禁闈,最被恩眷。後來又迎娶順治爺裔孫、多羅貝勒文和之女,成了皇家額附。

所以在韓秀峰看來僧格林沁不隻是領侍衛內大臣,也不隻是世襲罔替的博多勒噶台親王,更是聖眷恩隆的皇親國戚!

更重要的是,他不但剿滅了北犯的長毛,保住了京畿,生擒了長毛主將林鳳祥、李開芳,而且早在道光二十年西夷頭一次起釁時,他就曾奉旨巡視過山海關和大沽口防務!

儘管時隔十七年,現在的西夷已不再是當年的西夷,但他一定覺得他對西夷並不陌生。

正因為如此,韓秀峰不會傻到去教他怎麼打仗,而是讓吉祿準備了兩條西夷新式兵船的模型、兩把洋人的新式手銃、兩杆新式自來火鳥槍、一個“千裡眼”、一塊懷表和一匹任鈺兒跟洋人買的高頭大馬,送到了僧王府。

僧格林沁早接到了上諭,以為韓秀峰是來“說教”的,嘴上不好說什麼心裡卻在想姓你韓秀峰才打過幾場仗,本打算敷衍一下好跟皇上交差,沒想到韓秀峰竟是來送禮的,而且出手非常之大方,尤其剛讓下人牽進馬廄的那匹西洋馬,跟傳說中的汗血寶馬差不多,簡直讓人無法拒絕。

伸手不打笑臉人,隻能以禮相待。

他放下精致的炮船模型,笑道:“讓老弟破費了,這怎麼好意思呢。”

“王爺誤會了,剛才那匹馬也好,這些洋槍也罷,都不是下官掏腰包置辦的。且不說下官沒那麼多銀子,就算有也不一定能買著。”

“那這些東西和那匹馬從何而來?”

“皇上一定跟王爺提過‘厚誼堂’的事,這些東西和那匹馬都是‘厚誼堂’各分號這兩年想方設法從西夷手裡搞到的。古人雲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王爺堪稱我大清之柱石,將來真要是有戰事,皇上定會命王爺再次披甲出戰,所以下官覺得這些東西和剛才那匹馬應該趕緊送王爺這兒來。”

厚誼堂的事僧格林沁知道一些,但想想還是忍不住問:“皇上知道嗎?”

“王爺放下,這一樣是皇上的意思,不然皇上絕不會命下官來拜見大人。”韓秀峰很清楚他是如假包換的大忠臣,謹小慎微的很,隻聽皇上一個人的。不但跟朝中的王公大臣不怎麼走動,跟草原上的蒙古王公一樣不怎麼走動,所以很在乎皇上是怎麼想的。

確認這也算是公事,僧格林沁覺得剛才那匹馬和麵前的這些東西可心安理得地收下,一邊招呼韓秀峰喝茶,一邊追問道:“韓老弟,皇上命你來見本王,不隻是送馬和送這些西夷的物件這麼簡單吧?”

“這是自然,”韓秀峰連忙放下茶杯,從袖子裡掏出一道看著像折子似的公文,恭恭敬敬地雙手呈上。

僧格林沁接過一看,赫然發現封皮上寫著“夷情彙要”四個大字。

打開看了一眼就合不上了,因為裡頭按日期羅列了英、咪、佛、俄等夷這半年來的動向。詳細到截住去年臘月二十八,香港、澳門、廈門、福州、寧波和上海等地共有多少條戰船,每條船上裝有多少門炮,各個地方有多少西夷,其中有多少是商人、多少傳教士、多少夷兵,大概多少杆槍……

“好一個知己知彼!”僧格林沁沒想到“厚誼堂”打探得如此仔細,邊看邊問道:“韓老弟,你們跟西夷打了好幾年交道,你估摸著廣東的夷酋能不能從他們的老家搬著兵?”

“說句喪氣話,下官以為搬一定是能搬著的,隻是早與晚的事兒。”

“那老弟估摸著英夷能從其老家搬來多少兵?”

“王爺,這兒沒外人,下官就直說了。”

“但說無妨。”

“現如今不比道光二十年,那會兒英夷初來乍到,在我大清立足未穩,要是派太多兵,糧油軍資不一定能補給得上。可現在他們已在香港、澳門、上海等地站穩了腳跟,已無需再為糧油軍資供給不上擔心。並且那會兒他們隻有靠風航行的帆船,而現如今他們已用上了無風也能日行上百裡的蒸汽船,什麼時候想來,什麼時候想走,不用再看風信了。”

僧格林沁下意識看向桌子上的洋人炮船模型,緊鎖著眉頭問:“就是這樣的船?”

“正是。”

“照老弟這麼說,來三五十艘戰船,來三五千兵都有可能?”

“英夷有好多在海上做買賣的商號,他們叫公司,每個公司都有自個兒的商船。我南海分號和上海分號偵知,英夷公使和英夷領事已奏請其女王和丞相增派五千援兵,其中有海軍陸戰隊,就是專門出洋打仗的夷兵,也有揮舞砍刀、衝鋒陷陣的馬隊。”

看著僧格林沁若有所思的樣子,韓秀峰接著道:“並且這隻是英夷,據下官所知佛夷領事已給英夷公使發過照會,不但打算出兵,還要跟英夷共進退。”

“咪夷呢?”僧格林沁陰沉著臉問。

“咪夷趁火打劫,嘴上聲稱兩不相幫,可在英夷犯廣州時他們並沒閒著,不但出了兵還槍殺我大清軍民。”

僧格林沁早知道西夷起釁,卻萬萬沒想到形勢如此緊迫,沉思了片刻又問道:“那老弟知不知道西夷大概什麼時候會跟咱們開打?”

“已經打了。”

“本王是說大打。”

“快則七八個月,慢則一兩年。總之,照這麼下去早晚會開打。”

“照這麼下去,老弟這話從何說起?”

很多事跟彆人不好說,跟沒什麼好顧忌的,韓秀峰乾脆將洋人想得到什麼,皇上和朝中的王公大臣又是如何應對的,一五一十解釋了一番。

洋人要派使節駐京城,不但覲見皇上時不行三拜九叩大禮,還想什麼時候覲見就什麼時候覲見,這是萬萬不能答應的,要是答應了那就是禮崩樂壞,那皇上還是皇上嗎?

洋人不但要朝廷取締子口稅,還要朝廷裁撤傕關、厘卡,這一樣不能答應,真要是把那些傕關和厘卡裁撤掉,光憑那點田賦和雜稅,朝廷拿什麼去剿匪平亂?

洋人要在長江自由航行,那就等於把中國一分為二,古往今來曆朝曆代最擔心的便是劃江而治,朝廷打死也不會答應這個條件;至於在各地派駐領事,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可以跟督撫甚至道府會晤,那還要禮部和理藩院做什麼……

想到這些,僧格林沁意識到這仗十有八九是躲不過去,砰一聲拍案而起:“欺人太甚,真是豈有此理!本王就不信傾全國之兵,傾國全國之糧,打不過這幫蠻夷!”

“王爺所言極是,下官也覺得真要是下定決心打,咱們不一定打不過。隻是……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朝廷為攻剿長毛,這錢糧都已經捉襟見肘,騰挪周轉不開。在這個節骨眼上再跟西夷開打,實在是有心無力。”

僧格林沁反應過來,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喃喃地歎道:“皇上難啊!”

“下官以為隻要能熬過這關,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正所謂多難興邦。”

“好一個多難興邦,不說這些了,老弟接下來有何打算?”

“稟王爺,下官已跟皇上請過旨,打算過兩個月去天津走走,皇上也恩準了,皇上說到時候會給下官個驗收漕糧的差事。”

“隻是走走?”

“下官不親眼瞧瞧大沽口一帶的防務,心裡不踏實。”

看著韓秀峰憂心忡忡的樣子,僧格林沁終於明白皇上為何器重他這個捐納出身的太仆寺少卿了。儘管不認為真要是上了戰陣,韓秀峰不一定能幫上大忙,但還是覺得一個熟悉夷情的人總比沒有好,沉吟道:“去看看也好,不過不是還有兩個月嗎?過兩天本王要去南苑閱兵,老弟要是願意就跟本王一道去。”

“願意,下官願意。”

……

韓秀峰牽著高頭大馬去拜見僧格林沁,緊接著又隨僧格林沁去南苑閱兵的消息,很快就不脛而走。

肅順怎麼也沒想到韓秀峰竟跟僧格林沁走到一塊去了,緊盯著陳孚恩問:“少默兄,你是親眼所見,還是聽人說的?”

“我雖沒看見,但駐紮在南苑的那些丘八全看見了,這事絕不會有假。雨亭兄要是不相信,大可差人去打聽打聽。”

“他跟僧格林沁沒什麼交集!”肅順沉吟道。

焦佑瀛雖然打心眼裡瞧不起陳孚恩,但一樣不喜歡韓秀峰,冷不丁來了句:“這或許是皇上的意思,畢竟他跟僧王一樣領過兵打過仗,甚至還曾統領河營拱衛過京畿。”

僧格林沁從來不過問朝堂上的事,所以肅順從未把僧格林沁當作是一個威脅,但確認韓秀峰居然跟僧格林沁走到了一塊,心裡真有些不是滋味兒。因為這意味著韓秀峰打算跟僧格林沁一樣做個孤臣,或者說皇上打算讓韓秀峰做個孤臣。

再想到韓秀峰雖不會跟之前一樣聽他的,同樣不會去巴結柏葰或彭蘊章,更不會再跟文祥等人搞在一起,肅順若無其事地笑道:“這樣也好,省得他將來稀裡糊塗被牽連進什麼事,辦他於心不忍,不辦他又無以服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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