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一(1 / 1)

陽春三月的雨,總是淅淅瀝瀝,飄飄灑灑。

桃花山上自然有桃花,此時正值花季,滿山桃花盛放,絢爛如天邊晚霞。惜哉雨滴為春風所蕩,斜斜打落花瓣飄零,如胭脂滿鋪地。

行人手持竹杖,身披蓑衣,頭頂戴笠,腳踏芒鞋,腰配劍鞘。寬大的衣訣隨風飄蕩,踏在蜿蜒的小路上,走在迷蒙的煙雨中。

泥濘山道上,深深淺淺的腳印不知從身後多遠蔓延而來。雨水在腳印中積蓄,浮起嫣紅的花瓣流轉。

“喂!”

行人忽然停下了腳步,伸手握住劍柄。

雨絲如霧,十幾步外便是個白茫茫的模糊世界,難辨萬物。但若是仔細聽,卻能聽到“啪嗒、啪嗒”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什麼人?”

背負竹簍的老漢邊叫邊衝破雨霧迎麵跑出來,頂上鬥笠被樹枝剮蹭掉落也無暇顧及。

他五短身材臉上皺紋叢生,但敦實健壯麵色紅潤。此刻緊盯著行人,眉頭深聳,十分警惕。

“在下姚遠,行人而已。”

他見隻是個普通農人,暗自鬆了口氣,握著劍柄的手也重新放開。

“你可不是我們莊子的人,來這裡是做什麼?”

老農卻沒那麼和氣,語氣頗有些咄咄逼人。雖說山野鄉民對出現在附近的生人往往格外留心,可看他緊張的情態,似乎也未免留心得過了頭。

“與其關心我,還不如多關心關心你後麵那東西。”

姚遠伸手接住一片飄落的桃花瓣,屈指一彈。混雜著雨水的花瓣擦過老農臉頰,向後麵飛掠。

驚了一跳的老農一回頭,果然看到身後的雨幕裡,有個模糊的人影正踟躕前行著。

“這鬼東西怎麼跑這麼快!”

老農慌慌張張地拔腿奔逃,沒幾步又掉過頭來,使勁拽姚遠的袖子。

“快跑啊!”

他似乎對那道身影有所了解,並且非常畏懼。但即便如此,也沒拋下姚遠獨自逃跑,稱得上是個熱心人。

可姚遠沒有動彈。

他的腳像是生了根,紮在泥地裡,老農感覺自己好像在拽一株三人合抱的參天巨木。

那人影愈發近了,先前被雨霧遮掩的細節也因此鮮明顯露。

頭戴八分皮瓣盔,身穿魚鱗紮片甲。

隻是這樣倒也沒什麼,不過是尋常兵卒打扮。但那甲胄和頭盔成色感人,鐵件鏽蝕的幾乎隻剩渣子,好似有幾百年曆史的陳年古董。

而臉上覆蓋著造型猙獰的烏鴉麵罩,同樣朽敗不堪。

甲胄破洞中露出的軀體像木乃伊,密密麻麻纏繞著陳舊發黃甚至發黑的布帶。天空中落下的雨水澆在他身上,不斷洗刷出渾濁的汙水,在地上蔓延流淌。

滿地桃花瓣被汙水浸染,於是也失了顏色,變成一種肮臟的東西。

纏著繃帶的手從披風下伸出,握著鏽跡斑斑的長刀。

麵朝姚遠,他發出一聲低沉如牛的吼聲,迎麵衝來。

步伐姿態說不出的怪誕詭異,四肢動作也完全談不上協調。仿佛是頑童搭起積木高塔,勉強通過扭曲形狀保持平衡,歪歪扭扭立在那裡,推一把就會碎成一地零件。

分明是僵屍一類的鬼怪。

“跑啊!”老農沒拽動姚遠,倒是把自己一屁股墩撂倒在泥地裡。此刻麵對僵屍迫近,似乎已經陷入絕望。

“稍、安、勿、躁。”

鬥笠下傳來的聲音很平靜,好像麵對的不過是和風細雨。

左手緊握皮鞘,拇指頂萼使劍出鞘。右手牢牢握住劍柄。兩腿岔開撐地,身體側向前傾。出鞘的半截劍刃上浮動起黯淡的灰綠色毫光,仿佛水中青荇飄搖。

雨勢似乎愈發密集了,姚遠略微頷首。水滴連成一線,順著鬥笠不斷滴落下來。

能看清雨滴落在僵屍身上濺起水花時,他罵了句“晦氣”。

劍出鞘,那速度快的不可思議,常人大概隻能看到劍鞘快速一開一合。半空中寒光一閃,僵屍的喉嚨便爆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割痕,幾乎要把脖子從中分成兩截。

雖說是鬼怪,可受了這樣的傷,自然也隻能仆倒在泥水裡。

四周再次恢複平靜,隻聽得到沙沙雨聲,隻是……

“哢哢哢哢哢……”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碰撞,於一片寂靜無聲中,尤為突兀。

用劍鞘把僵屍臉上的烏鴉麵具挑開,露出張焦枯發黑的麵孔,眼球在眼眶裡已乾涸成絲絮。破敗的皮肉不能完全包裹,森森白骨處處不甘寂寞的裸露出來。

“哢哢哢哢哢……”

下頜不斷開合,腐爛的嘴巴裡,兩排黑黃牙齒碰撞交擊。

“哎,彆,彆傷他……”

摔倒在地上的老農突然出聲提醒,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一劍打碎僵屍的顱骨,空洞的顱腔中似乎有橙色火光一閃而逝。一股暖流順著持劍的手臂湧進身體,瞬時驅散了陰雨天帶來的寒氣。

“呼~”

即便竭力忍耐,身體還是不由自主地戰栗,姚遠張嘴吐出一口灼熱的氣息,在半空中化作蒸汽嫋嫋上升。

“唉。”老農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衣褲上沾染的爛泥巴,言語間居然有些埋怨,“你這劍客,倒是好快的劍。”

說來雖然古怪,不過他似乎確不希望僵屍被殺死。看著那倒地的屍體,惋惜溢於言表。

“不過老漢也不是不講理,這事倒不能賴你。”他蹲下把歪倒的竹簍扶正,從裡麵翻找片刻,取出個紫紅色果子拋給姚遠。

“山上的無名野果子,解解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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