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一輩子,能做的事隻有那麼多,你要一個人把所有人的事做完,你覺得可能嗎?”
魏府的大殿中徐玥給魏來披上了一張毛毯,嘴裡有些不高興的言道。
夜色已經深了,魏來從渭水回來之後,每日都要忙到深夜,一連五日的時間過去,都不見消停。
前幾日徐玥一直到亥時給魏來送來夜宵,安靜的陪著魏來,直到今日,她終於憋不住她心裡的話,在那是宣之於口。
魏來抬頭有些歉意看了徐玥一眼,說道:“把邊境錢糧的事協調好就睡,玥兒要是困了,就先回去休息。”
“邊境錢糧?”徐玥聞言瞟了一眼魏來手中的折子,沒好氣的言道:“要協調邊境的錢糧,就得先弄清邊境駐防人員,固州與寬州方才納入魏地,你對他們的軍事了解多少,不還得從這些折子裡一個個的看過來。”
“而三州之地的兵馬,加上新招募的兵馬想要從寧州開出財政,顯然力有不逮,你就得從固州寬州的財政中撥出。”
“但魏庭初立,寬州固州雖然歸附,但民心不穩,你從二州之地調用糧錢,不也得先弄明白二州境內各方士族的情況,在抽絲剝繭,一一捋清,這一來二去,怕是到了明天辰時,你也睡不著覺。”
徐玥越說越氣,語氣中已經不乏對於魏來的苛責之意。
魏來知道徐玥的心思機敏,哪裡是他這一言片語就可以蒙騙過去,隻能神色尷尬的打著哈哈言道:“玥兒知道的可真多,我還以為……”
“你還以為我就這樣被你騙了,是吧?”徐玥沒好氣的說道。
魏來的臉色愈發的尷尬,想了想後,隻能言道:“我如今已到七境,修為戰力不低於聖境,就是七八日不睡……”
“那就一輩子都彆睡!”徐玥氣惱的轉過身子,丟下這樣一句話後,轉身便走出了殿門。
魏來麵露苦笑,卻終究沒有追出去。
他眼前的事情還有很多,終究容不得他有半點休息。
大楚秣兵曆馬,昨日收到了消息,渭水邊上駐紮的楚軍已經到了百萬之眾,但大軍調集的速度依然沒有半點停下的意思,看樣子李澄鳳解決了東邊的諸國,也穩定了各方勢力,如今似乎打算調集所有兵力將北境最後幾塊難啃的骨頭,一並咬下來。
渭水與大楚的戰鬥即將開始,魏來也派去使徒去往鬼戎與虞南君交涉,但虞南君方麵並無回應的意思,似乎也並不打算與魏地渭水聯合,至於齊國,更是一副作壁上觀的姿態。二者一位修為算計深不可測,一位有西境撐腰,得不到他們的支持,對於魏來來說雖然遺憾,但他本就沒有將希望寄托在二者身上,倒也不至於被打亂方寸。
隻是大戰在即,魏來麵對魏地眾人時,雖然一直一副萬事萬物都運籌帷幄的模樣,可心底確實焦慮萬分,隻能每日儘可能的將所有事情都做到最好,以此才能讓自己心頭的焦慮緩解些許。
想到這裡的魏來又歎了口氣,將方才湧上自己心頭的心思一一壓了下去,隨即又低頭看向手中的折子,再次一心撲了上去。
轉眼又是足足半個時辰的光景過去,就像徐玥說的那樣,這調集錢糧的事情聽上去簡單,可實際做起來卻複雜無比,需要考慮到各方的反應,又要統籌全局。而魏地的各個臣子大抵都是軍部的將士,對於這行軍打仗訓練兵馬,他們可以說是北境最優秀的那麼一批人,可論及這內政民生,眾人的腦瓜子不見得比孫大仁活泛多少。
寬州與固州魏來雖然可以憑借著屋裡鎮壓,強逼各個士族交出錢糧,但一旦戰端一起,前方必然陷入苦戰,魏來不遠後方忽然失火,哪怕隻是些許暴亂,短上幾日糧草,都足以讓前方的戰事出現變化。畢竟以如魏地麵對敵人的強大,一點點小小的失誤,都可能成為對對方抓住的破綻,從而一擊即潰。
故而魏來必須要將各方事情都考慮周全,以期後方能保持長時間的穩定。
但足足半個時辰過去,魏來抽絲剝繭,甚至動用了身合天地的法門,讓自己的心思流轉迅敏不少,可饒是如此,依然沒有想到一個完全之策。
他暗覺有些頭大,心底暗暗想著得讓人從三州各地招來些擅長此道的文官,嗯……青冥學宮帶來的數千弟子尚且還在寧州安頓,魏來想著是不是請秦相入府,以青冥學宮所學想來治理這些事情,比起魏來至少要強出百倍不止。而魏來相比這些事情,還是更願意參與到渭水前方布防之中,畢竟那些東西才是他擅長的事情。
魏來想到這裡,放下了手中折子,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想染自己從長時間的心神勞累中恢複些許過來。
“陛下不是說自己身強力壯,修為通神,幾日幾夜不睡都沒關係嗎?”而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魏來一愣,抬頭看去便見徐玥板著臉端著一碗高湯便走了進來。
魏來知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哪裡會與她見氣,笑道:“玥兒的手藝見長,我隔著好幾裡路都聞到了香味。”
徐玥哪裡不知道魏來是在故意誇讚她,好讓她消氣。即使明知道那幾裡路的香氣是再虛假不過的謊言,可還是極為受用。
不過雖然心底的氣消了大半,但臉上卻好似了冷著臉色,也不說話,隻是將那一碗高湯放到了魏來的案台前。
魏來授意,他趕忙端起高湯,嗅了嗅,一臉迷醉之色的言道:“香!真香!”
“玥兒這手藝,就是以往那什麼香玉樓的大楚都拍馬不及。”
說著,還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樣,喝下一口,雖然湯汁還有些發燙,但為了討好徐玥,魏來咬著牙一飲而儘。
徐玥見狀頓時有些著急,趕忙從魏來手裡奪過那瓷碗,但魏來卻已經搶先一步將碗中的湯汁飲儘。
徐玥見瓷碗空空如也,頓時責罵道:“你是當皇帝當傻了嗎?這麼燙你也喝?”
這湯汁其實也隻是微微燙了些許,遠不至於能傷到人,更何況魏來這修為,若是他真的願意就是滾燙的鐵水也奈何不了他毫分,說到底這也隻是徐玥的關心則亂罷了。
魏來則適時的言道:“不燙!玥兒做的溫度剛剛好。”
“呸!”徐玥沒好氣的罵了一句:“那再好的湯,也得先熬沸了才行,哪有剛剛好的說法,你就誇人也得想清楚了再誇吧?哪有這麼敷衍的說法?”
魏來聞言,卻看得出須臾一句未有再生他的氣,他隻是淡淡一笑,直直的看著徐玥,卻不多言。
徐玥也被魏來這近乎無賴的態度弄得有氣無處發,隻能收斂起了自己那冷冷的臉色,幽怨的看了魏來一眼,身子一軟坐到了魏來懷中,將腦袋伏在了他的胸口,嘴裡言道:“我知道夫君你心頭有憂慮,但越是這個時候,你自己就不能亂。”
“你是魏地的王,是整個魏庭的主心骨,你若是慌了,那魏庭就完了,你懂嗎?”
魏來伸手環保住了徐玥,鼻尖嗅著從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心底的煩悶不覺間消散了大半。
他輕聲道:“這世上的事,說來容易,做起來難,大敵當前,平心而論,大楚以及背後的東境之於我們魏地與渭水,那便是烈陽之於螢火,說是螳臂當車,那都是抬舉自己。這戰端一開,不知要死多少人,而那些派往前線的甲士與渭水敖陽前輩帶領的水族,說是去與大楚決戰,實際上就是送死。”
“用自己的命,拖住大楚,僅此而已。”
“哪怕是到了現在,我們有了十餘位聖境強者,但我依然看不到半點勝算。”
魏來這樣說著目光有些恍惚的看向前方,懷中的人兒聞言抬起了頭,看向魏來,從那少年的眸子中,她看見了迷茫,看見了憂慮,也看見了一抹,以往她從來不會在對方眸中顯露的……絕望。
“若是這事隻是我自己去做,無論對方是什麼東西,哪怕是所謂的天道,我也不會有半點猶豫,但現在不一樣了。”
“就像玥兒你自己說的那樣,如今的我是魏地的王,所有人都指著我,他們希望我帶領他們活下去,我的一個決定便可能決定成千上萬人的生死……”
“我不能不怕,我如何不怕……”
如今的魏來大抵也隻能在麵對徐玥的時候,能夠表露出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而除此之外,在麵對其餘任何人,他都不得不做出一副沉穩的模樣。
這樣的偽裝,與內心的煎熬相碰撞,讓魏來的身心俱疲。
徐玥自然明白魏來的心思,她有些心疼的看著眼前的魏來。
她很清楚對方實際上隻是一個十九歲的少年,在這個年紀,大多數人都還是家裡半大的孩子,有父母照料,有人為他們指引方向,而現在的魏來,卻要擔起整個魏地,甚至關係到北境存亡的重任。
那樣的擔子,足以壓迫得讓任何人都喘不過氣來。
她伸出手撫摸著魏來的臉頰,猶豫了一會之後忽然問道:“夫君你有沒有想過臣服大楚的後果。”
這個問題讓魏來一愣,他隨即苦笑道:“我對於所謂的權柄一點興趣都沒有,相比於如今這魏地的皇帝,我倒是更願意做一個閒雲野鶴的農夫,種上兩三處田地,閒暇時就帶著孩子去河邊垂釣,或是養上一兩隻貓貓狗狗,隻是……”
“大楚若是真的如李澄鳳說的那般隻是想要一統北境,讓北境從此不受戰亂之苦,我何苦與之對抗。”
“這天下的君王來來去去,誰做皇帝我並不關心,隻是大楚境內早已被劫靈之力所侵蝕,他們背後的目的決計不是一統北境,而是想讓北境化作與南疆一樣民不聊生的焦土……”
“我見不得這樣的事情。”
聽聞魏來的感歎,徐玥不動聲色的再問道:“被劫靈之力吞噬之後,哪怕是如虞南君那樣的手段,也會讓受法者變做隻知道聽命於人的機器,這一點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斬塵宮的斬塵之法還要狠毒。更不提那劫靈之力隨時都有失控的危險,而一旦這事發生,那受法更是隻能化作隻知道吞噬與殺戮的怪物,這樣的人,夫君覺得還能算是活著嗎?”
魏來聞言有些奇怪的看了徐玥一眼,言道:“玥兒這話說得,一個人連自己是誰,要做什麼都不能控製,從心智到記憶都被扭曲,都被人左右,又難能算是活著?”
“那夫君覺得,人想要死嗎?”徐玥又問道。
魏來言道:“當初虞南君說過,每個生靈都有活著的本能,即使是被斬塵之法斬斷所有塵緣的孟懸壺依然有這樣一抹執念被嵌入靈魂深處,故而他才會身合天道,為的就是讓天地從此生出一抹好生之德,這世上又哪有人不想活著呢?”
“那夫君還有什麼課擔心的?”徐玥卻又言道。
魏來一愣,不解的看向徐玥問道:“玥兒這是何意?”
徐玥笑了笑,從魏來的身上站起了身子,她直直的看著魏來說道:“夫君要做的事,是帶著我們所有人對抗大楚。”
“而對抗大楚的目的,也並非出於私心,而是要讓我們魏地的百姓能夠活下去。”
“或許魏地中確實有那麼一批人並不明白大楚會帶來怎樣的災禍,所以在大戰來臨前心生怯意,甚至會為此苛責夫君窮兵黷武。”
“但夫君明白,妾身明白,我們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所有人能夠以‘人’的身份活下去,我以往聽江州牧說過,為上者,就得看凡人所不能看,謀凡人所不能想,承凡人所不能責。”
“夫君光明磊落,我們儘人事聽天命,儘我們全力戰到最後,無論成敗與否,隻要問心無愧,夫君又何必再庸人自擾?”
“玥兒明白夫君,大仁他們也明白夫君,而魏地的百姓也會在最後明白夫君!”
“所以,夫君不用怕!我們相信你,你放手去做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