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是為了什麼?
長生?無敵?
權利?財富?
在這個問題上,每個人都會給出自己的答案,而這些答案在很多時候又不儘相同。
而對於孟懸壺來說,他告訴弟子們的答案,是大道。
而大道又是什麼?
孟懸壺的答案同樣簡單明了——身合天道。
這是斬塵宮弟子們修行的最終目標……
感悟天道、使用天道、成為天道。
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這樣的做法到底有什麼用,一個人又為什麼要失去自我,不享受這美麗的花花世界,而成為天道的一部分。
魏來沒能免俗,他也很是困惑孟懸壺的所作所為。
在曾經他見到過的幻境中,他明白自己的爺爺、爹娘以及呂硯兒的爺爺都是被孟懸壺所害,他出賣了青冥學宮,讓青冥學宮遭受了東境的天譴,從此一部分人永遠被從世界抹去,而剩下的一部分人則永遠忘記他們,渾渾噩噩的在世間行走。
魏來無法讓自己對這樣的家夥生出半分的好感,可同時他的心底又覺得莫名的震撼,眼前的場景莊重而肅然。
那明明是一個生命的消融,也是他仇人的死亡。
但他卻無法再心裡生出半點的悲憫亦或者是開懷。
他愣愣的看著漫天金光中那人漸漸散去的身子,看著他漸漸也化作金光與那光芒融為一體。
隻覺得恍然,覺得神聖。
但同時,他難免也有些困惑。
“為什麼……”他喃喃言道,但實際上卻是在詢問身旁的男人。
他知道眼前這一幕便是男人要讓他看的東西,他費了這麼大的周折,讓他來到此處,看到此景,顯然不會讓魏來將這常戲看的迷迷糊糊,不明不白。
大概虞南君是場上唯一一個未有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撼的家夥,他似乎一直都在等待,等待著魏來提出這個問題。
他言道:“你聽說過那句常常被修士們掛在嘴邊的話嗎?”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魏來皺了皺眉頭,他言道:“自然是聽說過。”
“什麼意思呢?”虞南君問道。
魏來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許,他有些不喜歡虞南君這樣的態度,但還是在那時沉聲應道:“天道至公,萬靈於它眼中平等,這是天地最高至理。”
“嗯,書讀得不錯,不愧是魏振的孫子。”虞南君這樣誇讚道,語氣中似乎與魏來的爺爺頗為熟悉。
魏來自然也察覺到了這其中的古怪,但他並未挑破,而虞南君的聲音也接著響起。
“但這話說得卻並沒有那麼的對。”
“在天道眼中不是萬靈,是萬物平等。”
魏來不解道:“有區彆嗎?”
“當然有。”虞南君應道。
“萬靈是活物,萬物是事、是物、也是靈。”
“在天道的眼中,人與妖是平等,樹與石、與山、與水也是平等的。”
“甚至,生與死亦是平等的。”
“對於天道來說,隻要這個世界還存在,那無論這世界中發生什麼,他都不會在意。”
“所以你能看到,他不讓被抹去的人回到現世,而不去管曾經將他湮滅的人。”
“他會阻攔已經斷絕氣運的王朝複辟,但卻不會去在意,是誰截斷了他本來既定的天命。”
魏來能聽出在說這些話時,虞南君語氣中的憤怒,但他還是不解這番長篇大論與眼前的情況到底有何關係。
“天道本就如此……”他悶悶的應了一句。
但不知是不滿自己的話被魏來打斷,還是魏來的話戳中虞南君心頭的痛楚。
那時,這位虞家的先祖的聲音忽然大了幾分。
“這本來確實沒有什麼問題,可當有一天,有一群人修行到了極高的境界,可以感應到天道時,事情就不再一樣了。”
“這群人生在天地初開之時,他們吞噬了這世上數量最龐大的靈氣,擁有了常人無法比擬的力量與智慧,同時也用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欲望與野心。”
“他們在一次次嘗試之後發現,他們不僅可以感應到天道,甚至可以在某個極小的空間中更改一些天道的規則,隻要這樣的規則不會對世界的存在產生影響,他們甚至可以將規則修改成殺死了那空間中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而在天道之力的作用下,隻要是這個世界的生靈,隻要你對天道影響無法強出對方,你就難以在那樣的規則下活下命來。”
“這樣的手段並不能滿足他們,所以他們建造了一座名為仙宮寶庫的東西。”
“那事物可以說是這世上最偉大的傑作,唯一能與他媲美的隻有西境的六道神輪。”
“它將那群神人的力量連接在了一起,以此感應天道,同時也可以利用這份強烈的感應,去永久的修改天道的規則。”
聽到這裡的魏來心頭一震,他好像抓住了什麼,卻又說不清那到底是什麼。
“所以他們定下了一些什麼樣的規則?”魏來問道。
“他們鎖住了九門,讓世人永遠無法抵達他們的境界,驅逐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挑戰者。”
“他們將南疆的靈脈截斷,讓整個南疆靈力稀薄,除了以陰魂為食的鬼修之外,修士便再難有出頭之日。”
“而南疆的百姓也都被他們圈養,成為他們統治這個世界的養料。”
“而現在,那將的靈脈在他們毫無節製的使用之後,終於快要耗儘,於是乎他們將目標放在了北境。”
虞南君語氣平靜的言道,但魏來卻明白,這樣的平靜背後,卻意味著數以億萬計的生靈,一代又一代的被奴役,被欺瞞,卻不自知。
“那他這麼做的意義在哪裡?”魏來又抬頭看向天際,這樣言道。
那裡,孟懸壺的身軀已經散去大半,他身合天道的進程,也快到到了成功的地步。
“東境利用仙宮寶庫的存在更改天地的規則,而他們能做大這一點,皆是因為,他們擁有著超越常人的力量,想要改變這天地間的規則,最好的辦法就是利用比他們更強大的力量去影響天道。但九門已經被鎖死,想要抵達他們的境界都已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不提超越他們……”
“所以,我們能選的隻有這第二條路……”
話說到這個地步,魏來自然也明白,所謂的第二條路就是眼前孟懸壺正在做的事情。
這其中當然有許多魏來不能理解的事情,就譬如眼前這位虞家先祖,是如何與孟懸壺聯合在一起的。但此番種種都不是魏來此刻最關心,他沉著眉頭在那時問道:“身合天道之前,孟懸壺已經斬斷了自己所有的因果,他本身已經是無知無覺,無悲無喜的狀態,他如能夠去修改天道?”
魏來因為徐玥的緣故,好好的研究過關於斬塵宮的法門,而斬塵之法中,最為關鍵的一環,便是斬斷凡塵,身無塵垢。
依照著魏來對此法的了解,到了這般境界之人,應當是無欲無求甚至無知的狀態,他依然與天道一般“視萬物為芻狗”,那又如何能去改變天道?
虞南君麵對魏來這個問題,臉上的神色平靜,他亦在那時看向此刻在金色光芒照耀下,已經快要與金光融為一體的孟懸壺的身子,他言道:“這天地生有萬靈,萬靈生有靈智。”
“而就是這份靈智的存在,讓萬靈與世間的任何死物都有不同。”
“無論是鳥獸,還是人類,無論是再邪惡怨鬼亦或者你們視之為洪荒猛獸的劫靈,他們都有一樣共同的本能——活著。”
“沒有人能夠逃脫這樣的本能,哪怕是所謂的斬斷紅塵之法,也無法做到。”
“因為,當你還是個嬰兒的時候,你對世間的一切都不曾知曉,沒有喜歡,也沒有恨,你甚至不知道誰是你的父母,誰是你的兄弟,但你會本能的在餓的時候嚎嚎大哭,因為你想要活著。那是萬物被鐫刻到靈魂深處的東西,與生俱來不可剔除。”
虞南君如此言道,但魏來還是有些困惑,他看向對方,再次問道:“可這又怎麼樣?與改變天道有什麼關係?”
“天道不明白眾生之苦,所以東境的神人們可以肆意的修改天道的規則,毀滅所有人,對於他們來說都並不是一件難事,而事實上如果真的有這樣的必要,那些神人們也確實會這麼做。”
“因為天道,如今已經成為他們手中奴役世人的工具。”
“這是他們最鋒利的劍。”
“而現在我們要毀掉這把劍。”
“他身合天道之後,那生靈對於生的濃烈的眷念也會隨之被鐫刻到天道之中。”
聽到這出的魏來似乎有些明白虞南君話裡的意思了,但卻一時間也說不真切。
而這時,那孟懸壺的身軀已然徹底散去,與漫天的金光交融,
璀璨的光芒灑下,照耀在眾人的臉龐上,那光芒甚至能穿透虞南君兜帽下濃鬱的黑暗,讓魏來在那時能隱約看見一張嘴角上揚的側臉。
隻聽在這時看著穹頂,嘴裡喃喃自語道。
“從今日起……”
“天道已然無情……”
“但上天已有好生之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