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州的魏來,在六虎城稱帝的消息很快便傳遍了整個北境。
這個消息對於尚且處在大楚入侵的戰火中的北境諸國大抵也算不得什麼大事,畢竟如今這大爭之事,有梟雄亦或者跳梁小醜趁勢而起,也並不奇怪。但對於寧州以及燕庭各部,這個消息卻稱得上是石破天驚了。
寧州的眾人歡欣鼓舞,尤其是在聽聞了魏來此行豐碩的戰果以及有心人有意添油加醋的將天道出現之事言說出來之後,寧州眾人更是興奮異常。
而固州與寬州二部,卻是人心惶惶,當初袁白玉帶出的三十萬大軍可算得上是燕庭所有的精銳,但這股精銳卻儘數折損在了六虎城,當然也有傳言說他們時臨陣倒戈,歸順了寧州。而更有傳言說,燕庭的太廟在三日前忽然崩塌,燕庭祖神已死,氣運潰散,如今天命在魏,大魏乃是民心所向之地。
平心而論,這些年在燕庭的統治下燕庭各地都是民心相背,無論是沉重的稅收還是朝廷嚴厲的管製都讓百姓們苦不堪言,而如今大魏立國,加上從寧州來的百姓亦或者行腳商人,對於寧州各個政策的讚不絕口,一時間寬州與固州的百姓,都隱隱開始有些期盼,王師到來,一統燕地。
而此刻寧霄城中,魏來坐在那魏王的寶座上,神情肅然的看著身下。
“你叫袁白玉是嗎?”他這般問道。
那大殿中央跪拜著二人,分彆便是袁白玉與袁鉞二人。
“正是在下。”聽聞魏來的詢問,袁白玉趕忙應道,反倒是一旁的袁鉞見袁白玉一臉的諂媚之相,麵露不屑之色,側頭看向另一處,一副不恥與之為伍的架勢。
“你是燕庭的將軍,如今燕庭手中還有多少可用之兵,想來你應該清楚,來吧,好好與我……”魏來眯著眼睛這樣說道。
“咳咳。”隻是這話方才出口,殿門下便傳來一陣咳嗽聲,卻是阿橙發出的聲音。那少女麵不改色的看著前方,似乎這聲音隻是他無意間發出的聲響。
但聽聞這聲音的魏來卻是一愣,隨即麵露苦笑的也咳嗽一聲,這才改口言道:“好好與朕說說吧。”
魏來當初接受十萬陰魂的禪讓,更多是出於大局考慮。
畢竟以當時的情況來看,天道並不能接受大虞朝的複辟,魏來也就隻能順勢接受了這份饋贈。他也不是什麼扭捏之人,沒有那種就是死也不願意當皇帝古怪的念頭,隻是他確實有些不習慣身居高位,就連改口這樣簡單的事情,幾日下來也還未有習慣。
用阿橙的話來講,身為皇帝就得有威嚴,不能與人太過親近,否則便無威信,也不能太過高高在上這樣便會失去人心,所謂恩威並施,大抵便是此意。
“陛下多慮了。”而聽到這話的袁白玉當然沒有心思去關心魏來自稱上麵的變化,而是滿臉諂媚之意的言道:“燕庭如今那是內部空虛,已無任何可用之人,陛下隻需要給我十萬,不!五萬甲士,在下便可為陛下一路長驅直入,直取泰臨城,不消半月光景,龍驤宮的大門就會為陛下敞開。”
不得不說袁白玉這般諂媚的作態,確實讓在場眾人有些心頭作嘔,那前前後後不過數日的時間,便改換了門庭,沒有半點燕庭上將的架勢,更何況他袁白玉本身還是燕庭皇族之人,如此不忠不孝之舉著實讓人難以生出半點好感。
“呸!”而就在眾人於心頭暗暗鄙夷之時,一道冷哼聲忽然從一旁傳來,眾人尋聲望去,卻見那發聲之人赫然便是另一位俘虜的燕庭將領——袁鉞。
此人的性子倒是剛烈無比,哪怕是關入了大牢,嘴裡的怒罵聲也不絕於耳,對於寧州供給的飯菜也是一口不吃。
此刻更是在大殿之上,發出異響。
眾人還在發愣,卻見袁鉞站起身子,大喝道:“袁白玉!妄陛下對你如此器重,將三十萬大軍儘數交到你的手中,你不思上報國恩,卻是如此輕易便投敵賣國,百年之後,你該如何去九泉之下,麵見我袁氏列祖列宗!”
袁白玉在袁鉞的質問下臉色也有些難看,他用眼角的餘光瞟了瞟坐在王座上的魏來,見對方以手撐著下巴,神情古怪的注視著他們二人,似乎並沒有半點打斷他們的意思,這讓袁白玉的心頭一凜。
他也顧不得其他,趕忙厲聲言道:“胡說八道!”
“你沒有看袁淵都做了些什麼嗎?我們帶來的士卒被他一道法門便化為了枯骨,他根本就沒有把我們當人!燕庭倒行逆施,早已是人心背離,隻有魏王殿下的英明神武,才能救我們於水火!”
“呸!”袁鉞大抵是被袁白玉這番話氣得不輕當下便起身朝著袁白玉的臉上吐了一口唾沫,嘴裡再罵道:“燕庭待你恩重如山,你這沒心沒肺,數典忘祖的敗類!”
“你才是冥頑不靈!你這種不分青紅皂白的愚笨之人,就應該被亂刀砍死……”袁白玉不甘落後,在那時也反唇相譏道。
這本是他情急之下吐出了咒罵之語,但他自己也沒有想到,這話出口,那坐在王座上至始至終一直安靜的看著這一切的魏來卻忽然從嘴裡吐出了兩個字眼:“好啊。”
這兩個字眼出口,莫說是袁白玉與袁鉞,就是殿中的眾人也都對此毫無預料,但還不待他們反應過來,魏來的聲音卻又再次響起。
“來人。把袁鉞拖下去斬了。”
這話出口的瞬間,袁白玉與袁鉞的臉色都是一變,當下便有兩位甲士走出,將罵罵咧咧卻到這時已然不肯服軟的袁鉞架了下去。寧州一方的眾人見狀,都有些不忍,或者說在他們的心中相比於袁鉞,風吹兩邊倒的袁白玉更該死。
但這樣的心思終究被他們放在了心底,並未在這個場合上表露出來。
而魏來卻像是並未感受到眾人的異樣一般,他在這時低頭看向被嚇傻了的袁白玉,眯著眼睛說道:“五萬兵馬,半個月拿下燕庭。”
“我就當這是將軍立下的軍令狀了,可彆讓我失望。”
袁白玉早就被魏來這一手殺伐果決的做派嚇得不輕,此刻聞言哪還敢多說半句,趕忙低頭跪拜,嘴裡言道:“謝過陛下……陛下恩典。”
……
“陛下好像有些不高興。”朝會散去之後,魏來與阿橙並肩走在尚且還沒有來得及翻修的魏王府中。阿橙猶豫了一會,終究還是問出了心頭的疑惑。
走在前方的魏來聞言轉頭看了阿橙一眼,說道:“你若是多叫我幾聲公子或者阿來,說不得我會高興一些。”
聽到這話的阿橙臉色一紅,顯然是想起了之前,在麵對袁淵時,自認為已經到了必死之境故而袒露心聲的那番話。
阿橙平日裡灑脫如男子,但在這件事情上卻顯然比一般女人還要扭捏,回到寧霄城的這些日子,隻要沒有必要她都處處躲著魏來,似乎唯恐魏來提起這事。
魏來見她如此,先是一愣,也很快反應了過來,他本意隻是讓對方不要如此生疏,卻不想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趕忙乾咳一聲,轉移了話題言道:“也不是不高興,隻是不適應……”
“我覺得做皇帝好像挺麻煩的,沒有之前那般自在,就連你們似乎對我也有些些生疏。”
阿橙整理好思緒也明白了魏來的意思,她寬慰道:“為帝者本來就是要異於常人,才能駕馭常人,陛下習慣就好……”
“那有什麼意思?”魏來卻擺了擺手:“等到所有事情解決了,這皇帝愛誰當,誰就當去,我可沒有經曆應付那些瑣事。”
阿橙聞言,微微皺眉又問道:“所以陛下今日殺了袁鉞,是因為煩躁了?”
魏來一愣,反問道:“你覺得我做得不對?”
“袁鉞與袁白玉都是敵將,要殺當然沒有問題,但……”說道這裡阿橙有些猶豫。
可魏來哪會不知道她的心思,一語便將之道破:“但似乎袁白玉比袁鉞更該死對嗎?”
阿橙點了點頭,卻是不語,顯然即使到了這時,她依然不太理解魏來的決定。
“袁鉞確實比袁白玉更有骨氣。”
“但再有骨氣,也不能去做錯的事情。”
“我以為世間事,對錯在第一位,其餘的才是後話。哪怕一個人心懷歹念,但能克製這份歹念,做對的事情,他也是好的。”
“袁鉞忠於燕庭,但燕庭早就腐朽不堪,這樣的忠誠,隻是愚忠。我不殺他,傳揚出去,燕庭的甲士便會心懷僥幸,此舉可以斷了他們負隅頑抗的念想。而袁白玉確實鼠首兩端,但他身居高位,有他出手收複固州與寬州,會免去許多的不必要的殺戮,這一來二去其中差彆可能便是數以萬計的性命。”
聽到這話阿橙露出了恍然之色,但又聽魏來說道:“這也是我不喜歡做皇帝的原因,總是免不了要做些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