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小心趙天偃!”
那冥冥之中的聲音傳來,魏來一愣,還不待他回過神來,他的背後一道身影如鬼魅一般緩緩站起。
他的麵色幽寒,再無平日裡的半點和睦之色。他一隻手緩緩抬起,手中不知何時握住了一柄泛著寒光的匕首。
殺機乍起。
魏來察覺到了背後傳來的氣息,他的心頭一震,趕忙將自己從那身合天地的狀態中拉扯出來。
他周身的靈力奔湧,五道神門湧現,隨即回轉身形,想要擋下直取他要害的殺招。
這對於他來說並不是什麼難事,他雖然修為隻在第五境,但在各種奇遇的加持下,聖境之下已經罕覓敵手。
趙天偃的天賦卓絕,但實際上現在的魏來早已將所謂的天才妖孽們遠遠的甩在了自己身後。
理所當然的,當趙天偃握著的匕首刺入魏來的麵門時,魏來的手穩穩的抓住了趙天偃握刀的手。
“趙兄!你這是做什麼!?”然後他瞪大了眼睛看向眼前的少年,高聲問道。
隻見趙天偃的雙目血紅,臉色陰冷的可怕,麵對魏來的詢問他並未表現出半點被揭穿陰謀後的惱怒,隻是看著魏來,平靜言道:“很不錯,你才堪堪五境這般戰力,嗯……”
說著他眯起了眼鏡,魏來感受得到一股詭誕的力量在那是籠罩了他的周身,似乎在探查他體內的靈力波動。
這樣的情況在以往的日子裡,魏來並沒有少遇到過。
事實上越是那些成名已久的人物,便越是喜歡在遇見他們覺得不凡之人時,毫不避諱的探查對方修為強弱。通常情況下,很少有人能夠躲避高境修士的探查。
而魏來在很長時間中都有些害怕暴露自己體內的狀況,不過後來他卻發現,自己第一道神門中的佛魔之相,會自主形成一道屏障,將自己的修為遮掩得如尋常同境修士那般。
這一點,即使是在麵對鹿澤安這樣的八門大聖時,也並未出過紕漏。
但此刻的情況卻大大出於魏來預料,那些自趙天偃周身所湧出的氣機極為輕易的便穿過了魏來的體內佛魔之相的屏障,直接湧入了魏來體內,將魏來看了通透。
一位八門大聖都無法做到的事情到了眼前趙天偃的手裡卻變得信手拈來。魏來就是再遲鈍這時也應當反應過來,趙天偃的身上定然藏著些什麼古怪。
“嗯。”而就在魏來想著這些時候,那些侵入魏來體內的氣機又紛紛被趙天偃所收回,趙天偃的眯著的雙眸緩緩睜開,臉上露出了恍然之色,他看著魏來以一種極為古怪的語氣感歎道:“不錯,這靈力強度已經直逼那些摸到了第八門門楣的半步大聖了。”
“你瞞著我些什麼?”魏來退後一步,神情警惕的盯著對方,這般問道。
之前一擊不中的趙天偃將自己收的匕首收了起來,他看著默默與他拉開距離的魏來,並不急著再次出手,而是笑著言道:“那得看你想知道些什麼。”
“呂硯兒。你知道呂硯兒的狀況,對嗎?”魏來沉著眸子問道。
趙天偃卻搖了搖頭:“我真不記得有這號人物了。”
魏來皺了皺眉頭,對於趙天偃的說辭並不信任。
但還不待他再說些什麼,趙天偃的聲音卻再次響起:“你父親留給你的手劄中,應該寫得很明白,使用了大湮之法後,因為被大湮者的因果被儘數斬斷,哪怕是施法者也會忘記,所以,我怎麼可能記得呢?”
趙天偃的語氣極為輕佻,這讓魏來的心頭怒火奔湧,他的雙拳握緊,目光死死的看著趙天偃,沉聲問道:“所以……是你對硯兒用了大湮之法?”
趙天偃聳了聳肩膀,神情輕鬆的在一旁木凳上坐了下來:“不是。”
他這般說道,然後又看向魏來言道:“你父親的手劄並沒有太大的問題,但有一些東西因為眼界與修為的關係,終究無法做到周全。譬如我……”
“你?”魏來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些,卻並不是因為趙天偃所說的這些東西。而是語氣……
這家夥的語氣太過古怪,就像是他對自己的父親很了解一般。但趙天偃的年紀隻比自己大上兩歲,也就是說,他父親死的那年,趙天偃也不過十二歲,更何況,在魏來的記憶裡他似乎並未與自己父親有過太多的接觸,那他這樣的態度又是從何而來。
並且趙天偃的根底他是知道的,與他一般都是在烏盤城長大的孩子。就算天賦卓絕了一些,但就魏來所知,哪怕是徐玥這樣被選為斬塵神宮下一任繼承者的妖孽,如今也無法僅憑自己施展出這大湮之法。趙天偃又是從哪裡學來的這斬塵神宮的不傳之秘,又如何能夠施展呢?
“嗯,就是我。”趙天偃卻並不知曉,或者說並不關心此刻魏來心頭的疑惑。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可不是想給你說什麼大道理,但事實卻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你父親所做的所有推論都沒有問題,但這恰恰就是問題。”
“他站在了人的角度去看待他想要看待的一切,但這世上除了人還有許多人無法理解,無法推算的東西。而不巧的是,我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大湮之法是斬斷因果的法門,一旦受了大湮之法,那關於那個人的一切都會被世人忘記。但若是你跳出因果,那所謂的因果之法對你便不再奏效。所以,我記得一切。”
聽到這話的魏來,臉上的神情卻是愈發的困惑,他看著對方問道:“可你剛剛……”
“我剛剛?”趙天偃一拍腦門言道:“哦,你是說我剛剛說的話嗎?”
“這就是我要給你講的第二個問題,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力有儘時。”趙天偃更笨就不理會魏來有沒有心思聽他講下去,自顧自的便繼續言道:“你在寧州的時候,接觸過一位東境的上神對吧?這我應該沒有記錯吧?”
“雖然是一位被東境拋棄的上神,但總歸是那裡的人。”
談及東境,趙天偃的語氣依然輕鬆到了極點,就好像是一位婦人在談論今日的菜價一般,平常得很。
“所謂的上神是一種很複雜的東西,有機會再好好與你言說他們。但要知道,一旦成為上神,不遭受什麼意外的話,可以活很長很長的時間。而活得久不可避免的見過的人,知道的事就越多,而腦袋這東西,遠遠沒有你想的那樣厲害。它能記下的東西很多,但再多也得有個極限。”
“尤其是對於那些活了千百年甚至上萬年的老怪物們來說更是如此,腦子裡裝的東西多了,就不那麼靈光了,甚至有時候記憶還會出現混亂。但東境不虧是東境,他們發明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說道這出,趙天偃停了下來,笑吟吟的看著魏來。
魏來不太明白趙天偃到底要做些什麼,他看不透他。
而上一個給魏來這樣感覺的還是那把朝暮神劍的主人……
他趁著眉頭,並不回應對方的詢問,趙天偃見狀似乎是覺得有些無趣,他撇了撇嘴,便繼續著他的自言自語:“仙宮寶庫。”
他這樣說道,而這個辭藻一出,魏來的瞳孔陡然放大,低著的頭也下意識的抬起看向對方,神情有些駭然,他記得在那個男人出現與金芸兒的對決中,上神降臨其身的金芸兒,曾反複提起過這個字眼。
“聽過?”趙天偃從魏來的反應中得出了結論,他也不再此處糾結,繼續又說道:“仙宮寶庫,可並不是聽上去那般一個存放寶物的地方,嗯,雖然裡麵確實有很多不錯的東西,但對於東境來說,它最重要的作用是……”
“它是一個腦子……”
“腦子?”魏來有些困惑,但他自己也未有察覺到的是,他的思緒漸漸被對方的言辭所吸引,不覺間已經被對方牽著鼻子在走了。
“是的。它是一個腦子。”
“這樣的比喻有些不恰當,但卻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比喻。”
“上神們的靈魂與仙宮寶庫相連,他們將那些不重要的記憶放在仙宮寶庫中,等到需要的時候隨時調用,而同時通過仙宮寶庫,他們也可以分享自己的記憶,自己的經驗與知識。也就是說,哪怕一個傻子,隻要他的靈魂連接到了仙宮寶庫,也可以憑借著仙宮寶庫中的知識,短短幾年抵達上神之境。”
魏來愕然。
他還第一次聽到這樣的事情,所謂的上神之境到底是何等強大,魏來在幾次與上神的接觸中深有體會,而一個人凡人若是真的能憑借著這所謂的仙宮寶庫,在短時間內修煉到那種地步,那將是一件何其恐怖的事情?
“覺得不可置信?”趙天偃將魏來的表現看在眼裡,他微微一笑,如此問道。
魏來並不喜歡事事都被對方掌控的感覺,他沉下心神問道:“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至少現在是沒什麼關係,但年紀大了的人,都有著毛病,說話忍不住便嘮叨。”趙天偃笑道。
魏來的心頭一震,他的眸中湧出了驚詫之色,他看向對方沉聲問道:“你不是趙天偃!!!”
他從趙天偃襲擊他之後,便感覺到對方說話的神態與語氣與之前判若兩人,就算之前趙天偃所表現出來的熱情與熟絡都是另有目的而假裝出來的,但見識以及那種明顯不是一個二十歲不到的少年應該的語氣卻是假裝不出來的東西。
直到此刻魏來方才醒悟過來,眼前之人根本就不是他認識的那個趙天偃。
“反應還真是遲鈍,這一點和你爹很像。”趙天偃並無半點被魏來揭穿後的慌亂,反倒笑嗬嗬的說道。
“你到底是誰,趙天偃又在哪裡?為什麼要斬斷硯兒的因果?目的又是什麼?”魏來厲聲問道,眸中已然有殺機奔湧。
“彆激動,也最好彆想著動手,雖然我確實不是你的對手,但這身子可是你朋友的身子。毀了他,我雖然會受些傷,但也不過休息一兩日,但你這朋友可就真真切切的死了。”趙天偃感受到了魏來周身湧動起來的靈力,悠哉悠哉的言道。
他當然不喜歡對方那戲謔的語氣,可對方所言之物卻是正中魏來的痛處。他不得不在那是收起了自己周身的靈力,目光卻依然冷冷的看著他。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這般問道,目光警惕無比。
趙天偃聳了聳肩膀言道:“聽我把故事說完,咱們再討論這個問題,我是說如果等到那個時候,咱們還有時間的話。”
“說到哪裡了?”趙天偃有些苦惱的自語道,他皺著眉頭想了想,又一拍腦門道:“哦,仙宮寶庫。”
“你看,東境有仙宮寶庫,所以他們可以將他們得記憶封存,但我不行,我的腦子裡裝的是比他們更多的東西,所以有時候,我不得不忘記一些不那麼重要的,譬如現在站在你身邊一直哭著求我放過的女孩。”趙天偃這樣說著,側頭看向魏來的身側。
魏來一愣,也在那時轉過自己的目光看去,但那裡空無一物,並無任何值得注意的東西。不過下一刻魏來便反應了過來,他說的是呂硯兒!
他能看到她!
“放心,我不會殺他。”趙天偃又朝著那處如此言道,說著又伸出手輕輕抹了抹,看架勢像是在為誰擦拭淚水一般。
魏來將這般情形看在眼裡,心頭堆積的怒火幾乎快要抵達他所能忍受的極限。
他咬著牙,將聲音壓得很低:“目的。”
趙天偃挑了挑眉頭,轉頭又看向魏來,有些無奈的言道:“真是心急。”
“其實我這次來就是想要看看你,看看你到底成長到了什麼地步,畢竟當年那些家夥為了讓你在我的眼皮底下活下來可是費了些功夫。”
“哦,我忘了,你應該都記不得他們了。”
魏來心頭一顫,又想起了之前看到過的那些與他、與呂硯兒、與青冥學宮有關的幻象。
“要我幫你回憶回憶嗎?呂長袖、魏振、魏錦繡……他們都還記得,畢竟都是些很有趣的家夥。”
“所以那些幻象都是真的?”魏來問道。
“嗯?”聽到這話的趙天偃,第一次在魏來的麵前露出了異色,他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魏來,嘖嘖歎道:“果然不同凡響,看樣子江浣水確實給我留下了一個了不得的東西。那作為這份驚喜的回報,我也該表示表示我的誠意。”
說到這裡,趙天偃歪著頭思慮了一會,似乎真的是在思考到底應該給魏來一些什麼樣的東西一般。
魏來沉眸看著對方,弄不明白對方到底想耍些什麼花樣。
忽然趙天偃又是一拍腦門,笑道:“這樣吧,告訴你一個消息,很重要的那種。”
說著又戲謔似的的將身子超前探了探,湊到了魏來跟前,眯著眼睛問道:“想聽嗎?”
魏來退去一步,問道:“什麼消息?”
男人笑了笑言道:“北境要出大事了。”
“這算什麼消息?”魏來反問道。
“我說的大事,和你想的大事可不是一件事情。大楚要對八國用兵,北境就免不了一場生靈塗炭。”趙天偃言道。
魏來聞言,暗覺好笑,這附身在趙天偃身上的家夥,從一開始便表現出一種高深莫測的架勢,魏來雖然不喜對方,但卻不得不承認對方在說出剛剛那般話時,他暗以為對方會給他透露一個怎樣驚天大秘密,卻不想是這樣的事情。
“這算什麼大事。”魏來搖頭道。
“所以啊,年輕人不要那麼急,什麼事情都得等人說完在下定論。”趙天偃卻言道。
“你知道大楚要對八國用兵,卻不知道大楚為什麼要這麼做,這才是我所言的大事。”
魏來從一開始便覺得李澄鳳要對八國用兵之事處處透露著古怪,此刻聽聞趙天偃之言,便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測。況且這件事情關係到寧州安危,當下,他也顧不得雙方立場上的不同,於那時沉聲問道:“什麼原因會讓楚帝做出這樣的決定?”
趙天偃將腦袋湊到了魏來的耳畔,用隻有他們二人能夠聽見的聲音吐出了四個字眼。
他說:“東西之爭。”
魏來的瞳孔陡然放大,但還不待他消化完對方這四個字眼,趙天偃便又在那時退後一步,言道:“好了,禮我也還了,時間也不早了,你還記著帶這女孩離開是吧?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
魏來聽出了對方的離意,他上前一步,追問道:“你到底是誰?”
“欲望是人類向前的最根本動力。”
“生存的欲望、權利的欲望、繁衍的欲望、求知的欲望。”
“他們構成了現在的你,你想知道我是誰,那就繼續往前走……”
“走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再見。而我想,那一天已經不會太遠。”
趙天偃說罷這話,又朝著魏來眨了眨眼睛,然後他的身子忽然一軟,雙眸合上,整個人便在那時癱軟了下來,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趙天偃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魏來卻還是驚猶不定的在原地站了足足十餘息的光景後,方才確定對方真的已經徹底離去。
他給魏來的感覺很奇怪,那是一種以往魏來從未感受到的東西。
他似乎洞悉一切,看待萬物都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高高在上,魏來並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明白對方的目的,要真的說起來,對方除了一開始試圖用那匕首傷到自己外,便在沒有做出半點對自己不利的事情。
而此刻想想,那用匕首襲殺他的做法,倒更像是試探與玩笑,而非真的想要傷到魏來。
可要說對方是朋友……
魏來卻難以認同,對方的言語與舉動,更像把魏來當做某種新奇的玩具,僅此而已。
想到這裡,魏來的眉頭緊緊的皺在一起,他深吸一口氣,將心頭紛擾的思緒甩出了腦海,然後伸手扶起了癱倒在地的趙天偃,又看向周圍空蕩蕩的房門,言道:“硯兒,跟我走。”
說罷便不再猶豫,扶著趙天偃的身軀,便竄入了黑暗之中。
……
鹿澤安喜歡在睡前默讀一片詩文,這樣的習慣已經有好些年,總覺得讀上一篇詩文,心底就安心不少,今日也不例外。
他借著燭火讀著書本上的字句,神情安靜。
忽然他像是感受到了什麼,目光忽的看向前方。
“咱們有多少年沒見了?”他這般問道。
房門中靜默一片,並無任何其他人的存在,但一道聲音卻忽的響起:“十四年。”
“你是去見那個孩子的?他是誰?”鹿澤安又問道。
“那不是你能知道的事情。你選了你的路,便入了這個局,身在局中,就得有棋子的自知之明,有些事你能知道,有些事你永遠無法知道。”那聲音回應道。
老人聞言愣了愣,然後釋然一笑:“是這樣嗎?那你的路走得如何?”
那聲音沉默了一會,方才幽幽應道。
“快到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