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雨來的太過突然,也太過大了一些。
在這春末夏初之時,寧州很少會有這樣的大雨。
按照之前的計劃今日他們得在天黑前抵達距離寧霄城百裡路的浮水鎮,百裡之路雖然聽上很遠,但對於都身負修為的三人來說,這點距離不用刻意趕路,在天黑前到達也絕非難事。
但天不遂人願,大雨傾盆綿綿不休,不僅讓三人的速度放慢,同時通往浮水鎮畢經的官道也被大水衝毀。
三人不得不繞道而行,也就耽擱了行程,待到夜幕降臨時,眾人距離浮水鎮還有很長一段距離,不得已之下,隻能選擇在野外露營。
也幸好到了半夜,雨小了下來,眾人也尋到一處還算平坦地界,可以棲身。
“嘿嘿。”在三人選定這處作為棲身之地後,孫大仁忽的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他側眸看向同樣朝著他遞來古怪目光的二人。
他麵露得意之色,笑道:“沒辦法了吧?”
“所以說,要有備才能無患。”
“這天下著雨,你們一個總不能撐著靈力睡覺,你也不能讓你的暗衛陪著你睡覺吧?”
李澄凰與魏來互望一眼,還沒來得及說話,孫大仁卻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言道:“彆擔心,誰叫你們有我這樣的朋友呢?”
孫大仁說著在魏來與李澄凰古怪的目光下竄入了一旁的樹林中,一陣上下竄動之後,抱著一大捆樹枝來到了二人麵前。隻見他朝著二人又笑了笑,隨即在地上一處接著一處的插起了樹枝,又從背後的包袱中那處麻繩,將樹枝各處綁得結實。最後在從包裹中那處一張寬大的油布,將之改在四處插好的樹枝上麵,捆綁結實,一個歪歪斜斜,搖搖欲墜的帳篷便搭建完成。
做完這些,孫大仁長舒一口氣,像是完成了一個碩大的工程一般。
“彆看賣相不好,但能遮風擋雨,出門在外,不能太挑剔,你們還愣著乾什麼,去弄些乾草回來,咱們就可以休息了。”孫大仁看向二人言道。
他見二人愣在原地,還以為對方是在驚歎於他這驚人的“行動力”,心頭不免又泛起些許得意。
“彆不好意思,咱們都是朋友,這一路上的一切,我都準備好了,畢竟我孫大仁可是出了名的心思細膩。”
孫大仁這般說著,心底卻已經準備好接受眾人的誇讚。
啪!
可就在這時,李澄凰又打了個響指。
孫大仁一愣,無數道黑影不知從何處竄出,一股腦的湧來。
孫大仁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暗以為這位大楚長公主想要謀“帳”害命,眼看著數道黑影衝到他的跟前,他幾乎就要喊出那句:“阿來救我!”時,那些黑影卻貼著他的身子,衝入了他身後的密林中。
他過了好一會之後,方才從這番變故中回過神來,他有些木楞的轉頭看向身後,卻見那處數道黑影在密林中竄動,伴隨著鐺鐺的聲響,樹枝不斷被鋸裂,大樹倒地。
然後一捆捆的被修理齊整的木樁被那些黑影以快得驚人的速度不斷的拖到眾人的身前,又有數位黑影來到那些木樁前,也不知從哪裡掏出一漸漸鐵器開始敲敲打打。
於是乎在孫大仁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木樁從地底升起,從四周的框架到房屋的龍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搭建出來,然後牆體順著骨架被層層疊起,屋頂被鋪上乾草,一座一丈見方的簡易木屋就在那時被築起。
整個過程前前後後也就花去了一刻鐘出頭的時間,一座房屋就這樣平地而起,這樣的效率,以及彼此間嫻熟的配合,想來已經不是這些暗衛們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
甚至在搭建這座木屋的過程中,那些暗衛還用搭建房屋的邊角料還給李澄凰做出一個簡易的木床,在鋪上不知從哪裡帶來的毛毯被褥……
在這荒郊野外,能有這般的待遇,莫說是孫大仁,就是魏來也有些目瞪口呆,大楚作為北境共主,而李澄凰作為楚帝最疼愛的妹妹,她生活的奢華程度,確實不是正常人用正常心思可以想象的。
“阿來,我覺得你要好好考慮考慮。”
“我懷疑咱們把寧州賣了,你也不見得能養得起他,還是阿橙與紀歡喜比較適合你……”孫大仁湊到了魏來的身旁,小聲言道。
魏來翻了個白眼,懶得理會孫大仁,邁步便要走向林中。
孫大仁見狀暗以為魏來也要自己弄上一個“林中小屋”以期與李澄凰來個“門當戶對”……
“阿來,咱們都是貧苦家的孩子出身,沒必要做那無謂的攀比。”
孫大仁朝著魏來大聲言道:“我這帳篷也不錯,你看不僅結實,還能遮風擋雨……”
說著,他伸手搖了搖了搭建起帳篷的木枝,試圖證明自己所言非虛,但他的手剛剛觸碰到那處,一陣夜風襲來,帳篷一陣搖晃。
咯吱。
隨即伴隨著一聲輕響,轟然倒塌。
……
魏來走入了密林,他並無睡意,也沒心思做所謂孫大仁口中的攀比。
他隻是有些睡不著,或者說藏著些其他的心思。
他走到了密林的中央,仰頭看著頭頂,一陣夜風吹過,林間沙沙作響。
魏來忽的歎了口氣,言道:“出來吧。”
夜風忽止,密林忽的靜默,那是一種極為不正常的安靜,安靜到仿佛沒有一丁點的聲音。
魏來並未去打破這份靜默,他隻是安靜的站在原地,等待著某些東西的出現。
一息。
兩息。
三息。
……
“你什麼時候發現我的。”一個聲音忽的傳來。
“從離開寧霄城開始你就一直跟著,你藏不住的,我可不是古桐城時,你遇見的我了。”魏來微笑著轉過頭,看向某處。
而那處一道火紅色的身影正緩緩從黑暗中走出,她穿著一身紅色長裙,黑色的秀發披肩,眉頭蹙起,神情疑惑,可饒是如此,那張臉上依然帶著一股說不出的魅惑之意。
……
紀歡喜很困惑,她已經極力的隱藏住自己的氣息,並且她的天賦不凡,身份地位也極為特殊,燕庭皇室的藏經閣素來對她開放,而她也有幸在那裡修行過數份品階不低的隱匿氣機的法門。
如今她已至五境,雖然還未推開神門,但修為比起推開五道神門的魏來也隻是低上些許。配上那些隱匿氣機的法門,是決計沒有可能被魏來發現的。除非……
這個魏王有著比她高出數倍不止的戰力。
想到這裡紀歡喜的心頭一沉,她暗暗想著,五境的魏來便有如此戰力,他如今才堪堪十七歲,要是再讓他這樣成長下去,那日後等他登臨聖境,於大燕來說,恐怕真的會是一場大災劫。
而那句,三載為其,寧必亡燕,此刻想來,似乎也不再是笑談。
“紀姑娘一路跟著是為何事?”魏來顯然無法洞悉此刻紀歡喜那複雜的心思,他帶著些許笑意問道。
魏來的詢問把紀歡喜從自己的思緒中拉扯了出來,她皺了皺眉頭,想著從娘娘知道的關於二人在古桐城相遇的事情。雖然那些記憶都是娘娘灌入這個家夥腦海中的虛假故事,但紀歡喜卻不得不適應這份虛假的記憶,以期不露出破綻。
好在她從小便有這過目不忘的本領,微微思慮便有了答案。
“怎麼?修為漸長,奴家也入不了公子法眼了?”她這般說著,臉上露出了幽怨之色。
魏來倒也適應了紀歡喜這樣的性子,他苦笑著搖了搖頭:“紀姑娘知道的,魏來可從沒有看不起姑娘的意思,隻是姑娘這一路尾行,讓在下有些奇怪而已。”
本來還擔心魏來發現她後對於她的目的生出懷疑,但此刻聽了這話,她懸著的心放下不少,心底卻也不免暗暗感歎,娘娘這修改因果的手段果真強大無匹,饒是像魏來這般天賦絕頂之輩,也隻能被耍得團團轉。
她的心思玲瓏,很快便想到,既然魏來不曾懷疑她的目的,那她正好借這個機會,攪亂魏來的計劃——在魏來說出要說服楚帝之後,紀歡喜便一直日思夜想魏來的依仗到底是什麼,直到聽到那個關於魏來要向楚帝提親的傳聞之後,她方才有所醒悟。
雖然這事情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但思來想去,在眾多匪夷所思的猜測中,這一條反倒是最有可能成為現實的。畢竟當日李澄凰對魏來態度的轉變,紀歡喜同樣也是看在眼裡。
想到這處,她臉上的幽怨之色更甚了幾分。
她的眉目微微低沉,雙手揉捏著衣角,嘴裡輕聲說道:“人家如今不過是無根浮萍,得罪了娘娘,被大燕拋棄,隻能寄住在公子門下,公子又豈會正眼看我?”
魏來聞言一愣,心頭不免有些怪異。
他當然理解紀歡喜的處境,心中對於她多次不顧身份立場的出手相救也甚是感激。
隻是,或許是紀歡喜一貫留給他的印象使然,他並不覺得紀歡喜會當著旁人的麵表現出這般落寞模樣。
直到紀歡喜說出這番話,魏來的心神不免被觸動,他這些日子終究忙碌於各項事物,又因為呂硯兒的事情而心力交瘁,反倒是疏忽了這個少女。
他的心頭不免有些愧疚,於那時言道:“紀姑娘這是什麼話,姑娘的恩情魏來一直銘記於心,寧州有我魏來一日,便定有姑娘的容身之處,姑娘大可放心!”
天下男人大都如此,吃著碗裡瞧著鍋裡。
那邊還跟大楚長公主談婚論嫁,這邊又叫我大可放心!
男人果然每一個好東西!
紀歡喜在心底暗暗想著,眼珠子一轉,臉上的神情卻是愈發的幽怨。
她一邊揉捏著衣角,一邊言道:“說得好聽,公子這不是正是要向楚帝提親嗎?人家是大楚的長公主,奴家卻隻是一個沒有依靠的無根浮萍,那時公子眼裡那還能有我?”
魏來聽到這話,心頭一顫,隨即臉露苦笑:“姑娘這是說得什麼話?”
“那些不過是坊間謠傳,哪能作數。”
“公子還要欺瞞奴家?”紀歡喜又白了魏來一眼,嘴裡言道:“你當奴家是傻瓜嗎?”
“除了給楚帝提親,你還有什麼辦法能夠說服楚帝與寧州結盟?況且,那長公主看你的眼神,奴家都看在心底,那哪能是尋常關係?”
紀歡喜的話,讓魏來又是一愣,他再言道:“姑娘真的多心了。”
“如今寧州處於危局,而魏來又有諸多事務纏身,群敵環視,哪有心思去顧念兒女私情……”魏來苦笑言道。
說道這處,魏來沉默了一會,思慮了一番關於呂硯兒的事情,他對紀歡喜倒也信任,隻是怕這樣古怪的事情說出來無人確信,放到被當做托詞。
但紀歡喜待他不薄,他也不想被對方誤會,故而在一陣思慮之後,還是言道:“紀姑娘,你確信自己知道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嗎?”
“或者說,你如何確定你我之間記憶中共同經曆的事情,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而不是被人篡改編造,然後被灌入彼此腦海中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