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九幽的身子不斷的下墜。
他那三尊費勁千辛萬苦而被凝練出來的孽靈,早已在對抗那些觸手的過程中被那些觸手吸納儘了體內的力量,徹底死去。
而他自己體內的靈力也漸漸枯竭。
不過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不會如他的孽靈一般,作為這肉瘤的養料而死。
很快他便會撞擊在地麵,然後頭破血流,暴斃而亡。
山九幽曾經也想象過自己有一天會以怎樣的方式死去,畢竟作為天闕界的門徒,身為北境第一神宗,他們時常會去往北境各處追殺那些罪大惡極的邪教門徒,尤其是……一些南疆來的鬼修!
他本以為他會恐懼死亡。
但此刻他的內心卻無比的平靜,似乎為天闕界這樣的宗門現身,理應是一件高尚的事情。
他驀然笑了起來。
他的雙眸緩緩閉上,安靜的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嗷!
一聲狼嘯之音忽的在那時湧現,山九幽並未等到想象中身子墜地時頭破血流的痛楚。
他落在了一塊柔軟的事物上……
他趕忙睜開眼,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坐在一頭白狼的身上。
他還在疑惑,數道光芒朝他湧來,將他周身的觸手儘數割裂,然後一柄飛劍落下,桔寧與李澄凰的身子出現在了他的身旁。
“謝過桔姑娘救命之恩!”山九幽就是再木楞,也應該明白,是桔寧出手救了他。
他趕忙朝著桔寧恭敬言道,隻是這樣誠懇言語換來的卻是少女冷不丁的一句:“做自己該做的事,沒有本事應付,又硬著頭皮硬上,最後隻是給人添麻煩而已,可並不會有人覺得你偉大。”
山九幽一愣,趕忙低下了頭。
倒是一旁的李澄凰看不下去,站到了山九幽的身側,大聲言道:“人家是好心好意,你有本事不早點出手,裝神弄鬼就罷了,怎麼還能怪他?”
桔寧瞟了李澄凰一眼,一隻手輕輕一揮,接住山九幽的白狼身形便猛然隱沒。山九幽一個不察,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李澄凰自然將對方這樣的行為看做了對她的挑釁,她跺了跺腳大聲嚷嚷道:“他可是受了傷的!你怎麼可以這樣對他?”
山九幽吃痛著站起身子,卻不願看見自己的同門被李澄凰指責,連忙說道:“公主誤會了,都是我衝動行事,險些壞了桔姑娘的大事,桔姑娘教訓的是……”
李澄凰難得有幫人說話的心思,卻不想對方竟不領情,她的心中愈發的憤怒,卻不知當如何發作。
“你還想救你的情郎,就不要再喋喋不休個不停,你多說一句話,他就多一分危險。”桔寧的聲音適時的響起,一言戳中了李澄凰的軟肋,李澄凰一愣,瞬息便收了聲。
“你有辦法對付這東西?”李澄凰在沉默了一會後問道。
桔寧轉頭看向眼前蠕動巨大肉瘤,肉瘤似乎也感應到了他們的存在,無數出手從周身伸出,朝著此處湧來。桔寧的一隻手伸出,白光在她的周身凝聚成利刃,將那些湧來的觸手儘數割裂。
然後她搖了搖頭:“我沒有辦法對付這東西。”
“什麼?!”李澄凰的聲音頓時提高了數個分貝,她大聲的嚷嚷道,眸中寫滿不可置信。
這桔寧從見麵開始便表現出一副救世主的架勢,李澄凰雖然不喜對方比她還要高傲幾分的態度,但在心底卻是將之當做了此行的依仗,可見對方一番大話說下,最後竟然說自己無法解決這個麻煩,她頓時又驚又怒。
“這不是什麼孽魔。”
“這是南疆的劫靈!”
“劫靈?”李澄凰也算是見多識廣,但這個辭藻卻是平生第一次聽聞。
她不免皺起了眉頭,看向桔寧的目光愈發的困惑。
“急功近利的索取,最後得到的東西終究隻會反噬自己,這一切終究還是開始了。”桔寧卻仿佛沒有聽到李澄凰的詢問一般,喃喃的自言自語道。
李澄凰可沒有心情聽她在這裡自言自語,她皺起了眉頭問道:“那現在怎麼辦?是不是還是要去請閔碭淵來解決!?”
“他沒有這本事。”桔寧卻搖了搖頭。
“那怎麼辦?”李澄凰記得直跺腳。
“我說讓閔碭淵來,你說他解決不了,可你自己不也是不行嗎?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試試讓他來?”
麵對李澄凰的質問,桔寧臉上的神情依然冰冷,她側頭看向蠕動的肉瘤,眯起了眼睛,喃喃言道:“我不行,但他可以。”
李澄凰又是一愣,不知為何,雖然桔寧未有提及“他”的名諱,但她卻知道,桔寧說的是……
魏來!
……
呼!
呼!
呼!
魏來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他從山元虎的記憶中情形了過來,那一切當然隻是幻象,可在沉寂於那幻象時,魏來卻難以自已,仿佛自己在那一瞬間已然成為了那個南疆小村中的少年。
他與他一同經曆了悲喜,也一同見證了自己的父母死在自己哥哥的刀下。
當這一切結束,從幻境中抽離出來的魏來,心底的悲傷與絕望卻許久不散。
他能感覺到自己的眼角有淚水劃過,無論他如何在心底告訴自己那些都隻是幻覺,可那樣的背上卻難以遏製在他的胸膛中肆意生長。
而還不待他從元山虎的幻境中情形過來,更多的畫麵開始不斷在他腦海中閃過。
那些畫麵一個個相互堆疊,組成了一個個故事。
一個個真實得讓人難以懷疑,卻又令人悲傷與絕望的故事。
而這些故事的主人公雖然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但無一例外都充斥著諸多相同之處。
位於南疆,與世隔絕的村莊亦或者城鎮部落。
信奉著以天闕為民的神祇,並且將現在的一切無一例外的都當做是神祇的恩賜。
神祇會每給一段日子從他們中挑選出所謂的聖子,然後去不複反。
直到有一天,部落亦或者城鎮中所能產生的聖子數量越來越少,神便會降下神罰,將他們滅殺,然後將冤魂帶到這天闕界的大孽淵中……
這個故事讓魏來覺得似曾相似,就像是那個他曾經去過的山河圖,在其中遭遇的摩撒族人一般……
那些畫麵不斷閃過,一次又一次的衝擊著魏來的大腦。
悲傷、恐懼、憤怒、絕望等情緒縈繞在魏來的腦海,仿佛要將他撕裂。
他也忽然明白了過來,這天闕界中修行大孽界法門的門徒恐有數萬之數,而每一隻孽靈的凝練需要消耗掉的孽鬼少則數隻,多則百餘隻,如此計算而來,要供給這般數量的大孽界弟子修行,需要的孽鬼數量極為龐大,且不說大孽淵中的孽氣是否足以支撐,單是這數量龐大的孽鬼,便不是一個小世界能夠產生的。
更何況這大孽界之法已經延續了數百年,如此計算下來,天闕界從大孽淵中起碼獲取了數量近千萬的孽鬼。
要知道孽鬼這東西並不能憑空產生,而是有冤魂吸收了大孽界特有的孽氣而產生的東西,本質上依然是陰魂的一種。
一個小世界中怎麼可能盤踞著千萬數量的孽鬼?
魏來便曾在自己的父親留下的手劄中看見過自己父親對於這事的疑惑,而今日,這疑惑卻是終於解開了。
這些孽鬼竟然是天闕界親手製造的東西。
他們把生靈當做牛羊一般豢養在南疆,隔絕他們對外界的聯係,以此控製他們,在他們中找出能夠作為弟子的苗子,再在他們無法生出合格的門徒後將之獵殺,作為大孽界中的冤魂,供門徒修行。
這是一個井然有序的鏈條……
井然有序得讓人心底發寒……
……
“救救我們。”
“帶我們出去……”
“我們要報仇!”
當那些令人絕望的畫麵閃過之後,孽鬼們的聲音再次響起,不斷回蕩在魏來的耳邊。
魏來知曉原來這些孽鬼與當初被陰龍同化的虞家十萬陰魂一般,都是被天闕界同時被孽氣侵染,而身不由己的可憐人。
魂魄這種東西本就脆弱,故而才會產生專門驅使魂魄的鬼修,尤其是這些身前本就是普通人的南疆百姓,被孽氣侵染之下,很容易便迷失本性化為隻知道殺戮的孽鬼。
但此刻他們被這召出的肉瘤吸食了體內的孽氣,反倒讓一隻被孽氣壓製的本性恢複了些許,也才有了向魏來求助的機會。
“可我又能做什麼呢……”魏來苦笑著喃喃自語道。
他此刻同樣受製於人,需要不斷的為這肉瘤灌注上神之力,才能勉強保證不自己不被他吸食掉所有力量,而升級枯竭而亡,他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如何又能幫到他們呢?
“你不覺得你這時候應該疑惑的是他們為什麼選中你嗎?”可就在魏來想著這些的時候,一個聲音忽的傳來。
魏來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似乎在什麼地方聽過,當然他此刻沒有時間去細想,隻是警覺的側目四望問道:“你是誰?”
“健忘真是一件令人羨慕的事情,千萬年的記憶,是一份足以壓垮任何人的重擔……”
那聲音再次響起,魏來一愣,忽的記起了這聲音主人的姓名。
“桔寧!”他驚呼道。
“你來做什麼!?”在明曉了對方身份的刹那,魏來的眸中的目光頓時警惕了起來,若說一定要將魏來這十餘年來所遇見的每一個人的危險程度排序的話,那桔寧一定是超過敖貅金芸兒之流,穩居三甲的人物。
雖然魏來從未見過對方出手,但不知為何,他始終能在這少女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危險氣息。
“救你。”桔寧的聲音再次響起。
魏來的臉色頓時變得古怪了起來,他可是一手攪亂了對方在寧州的計劃,更是讓他們在山河圖中的圖謀被破壞。
對於這修為便是一切的世界來說,壞人機緣,便如殺人父母。
他暗暗估摸著,在天闕界中恐怕有不少人都恨不得將他殺之後快,說他們要救自己,魏來是如何也不敢相信。
隻是這樣的念頭方才在魏來的腦海中升起,桔寧的聲音卻又再次響起。
“也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