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活著的意義(1 / 1)

吞海 他曾是少年 2120 字 2個月前

洛鶴活了很長的歲月,長到有時候連他自己都記不真切自己到底活了多久。

很多人,或者說很多神都存在著這樣的問題。

成為神,會擁有綿長的壽命,強悍無匹的身軀,但在追逐永恒的同時,他們的大腦也會在無窮的歲月中因為承載過多的東西而變得混亂。

他們不得不在有時候舍棄掉一些記憶,或主動或被動。

譬如眼前這般危險的境地,洛鶴便記不得上一次是什麼時候了。

是一百年還是一千年。

古怪。

他的腦海中回蕩著這樣的字眼,他死死的盯著倒地的老人,並未有回身抵禦虞桐呼嘯而來的刀鋒。

作為神,他很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實力,倉促間並不足以堆疊出對抗這一刀的力量。與其無畏的防守,倒不如護住心脈,謀求後路。

當然,他更在意的是眼前這個老人。

他很確定他已經殺過他一次,陰氣洞穿了他的心脈,他的氣機完全消散,是死得不能再死的模樣,在這方麵他有足夠好的造詣確認這一點。

但偏偏他又活了過來,不僅活了過來,還以這樣的手法騙過了他的眼睛。

這絕非洛鶴大意,他的修為雖然遠不及自己巔峰之時,但眼界卻不曾衰減,方才那兩道氣機分明就是兩道生人的氣機,絕非什麼傀儡術之類技巧可以偽裝出來的東西。而再這樣就是他真的一時不查被這老人混淆了視聽,但那兩道黑氣也足以取下他們的性命。而在那時,這老人周身的氣機也確實出現了消散的跡象,可他又活了過來,好端端毫發無損的活了過來。

洛鶴從未見過這樣的古怪的事情,神人們沉心靜修,追逐的永恒說到底也隻是為了逃避那名為死亡的夢魘。

但時至今日,洛鶴也從未聽聞過哪一位神祇真的觸摸到了真正意義上永恒,而這老人所施展開的法門卻有所不同,他忽略掉了死亡……

這是洛鶴從未見過的東西,相比於眼前的困境,老人所展現出的東西才是他最在乎的事情。

他盯著他,就這樣死死的盯著他。

想要將這人的一切看個明白。

虞桐的刀鋒卻如期而至,轉眼便來到了洛鶴的頸項。

所有人都看著這一幕,無論是金不闋還是孫大仁他們都明白洛鶴才是所有事情的關鍵,他若是死了,麻煩便會迎刃而解,至少大部分麻煩都會迎刃而解。

虞桐當然不會半點仁慈,六百年的詛咒,十萬的先祖的哀嚎都會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他的眸中戾氣更重,手中刀刀意更濃。

死!

他在心底這樣默念道。

轟!

可就在這時,一聲轟鳴在天際炸開,一道巨大的紫電雷光猛然從雲層中湧現,轟然劈向虞桐。

虞桐對此始料未及,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巨大的紫電雷光便實實在在的劈在了他的身上。

他發出一聲痛呼,眼看著就要落在洛鶴頸項的刀鋒一滯,身形僵直在了原地。

洛鶴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一點,他抬頭看了看翻湧的雲層,目光落在了那道漸漸從雲層中探出腦袋的黑龍身上。

“昭月正神在此,汝等豈敢放肆!”黑龍朗聲言道,巨大的威勢層層鋪開,讓那些被這番變故嚇傻了的百姓,心頭竟生出一種想要頂禮膜拜的衝動。

虞桐狼狽的從地上站起身子,他苦笑著抹去自己嘴角的鮮血,嘴裡喃喃自語道:“想不到小爺也有算漏的一日。”

嶽平丘也站起了身子,大聲嚷嚷道:“我他娘就說你這計劃不行!你非得拉著我乾!這下好了,又白死兩次。”

洛鶴的臉上並未露出半點劫後餘生者應有的竊喜之色,他神色平靜的轉過頭,盯著渾身衣衫已經變得焦黑無比的虞桐,眯眼說道:“這下你們該束手就擒了吧?”

虞桐陰沉著臉色四下看了看,孫大仁帶領的暗霄衛在節節敗退,蕭牧與阿橙隨著王道安力量的消耗殆儘,也儘顯疲態,被金不闋壓製得險象環生。而街道兩側越來越多的蒼羽衛開始殺出,眾人即將麵對腹背受敵的狀況,似乎一切都已成敗局。

虞桐皺起了眉頭,目光瞟向不遠處的囚車,那裡蒼羽衛將之圍得水泄不通,隻隱約看見那少年顫抖的身子,以及生死不明的倒地的老人。

他的眼睛漸漸眯起,眸中閃爍著古怪的光芒。

……

“你要一直在這裡待下去嗎?”

黑暗中有一個聲音傳來,響徹在魏來的腦海。

魏來愣了愣,他聽出了那個聲音是誰,但他並不確定這一切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這裡有什麼不好嗎?”他反問道。

“這世上本就沒有好與不好,對與不對,所有的定義都是人強加給它們的。”

“沒有人能告訴你好或者壞,隻有你自己的心才能明白。”那聲音輕聲言道。

魏來想了想,反問道:“那我若是覺得這裡好呢?”

“那你就可以一直呆下去。”黑暗中的聲音輕聲言道。

但說完此話他又沉默了一會,又再言道:“但你得確認這一切真的就是你心中所想。”

魏來反問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嗎?”

“有嗎?你在問我,問我就說明你自己心中並不確定你的答案是不是正確的。”

“問我就說明你在動搖。”

那聲音應道。

魏來眨了眨眼睛,反問道:“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你其實挺嘮叨的。”

“你娘說過,呂觀山跟魏守或許也這麼覺得,但他們不敢說。”那聲音應道,語氣倒是出奇的輕鬆。

魏來有些招架不住老人這調侃的語氣,他搖了搖頭說道:“沒用的,我知道你想讓我走出去,但你看看這裡,我試過很多次了,出不去。”

“所以你其實覺得這裡不好,對嗎?”老人卻對於魏來的話充耳不聞,隻是自顧自的反問道。

魏來不免皺起了眉頭,他言道:“這重要嗎?無論我是不是想出去,現在我已經被困在了這裡。”

“這當然重要。”老人平靜應道。

“為什麼你總是這樣!”魏來的聲音在那一瞬間忽然大了起來,

“你總覺得自己永遠是對的,對嗎?你總以為什麼事情都會按照你的計劃來是嗎?你總是隻想著自己要做什麼,從不考慮彆人的感受!”

“就像當年的我爹娘死的時候那樣,你想著處處兩全,想著要你的寧州,卻忘了我的爹娘!你不考慮他們,也同樣不考慮我!心裡裝著的永遠都是你的蒼生大義,你的州牧名節!”

魏來大聲的質問道,將這些年一直埋藏在心底的抱怨一股腦的傾瀉了出來。

老人陷入了沉默,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良久之後,他方才言道:“我確實做了許多看上去很無私,實際上卻又很自私的事情。”

“我想做些什麼,來彌補我曾經犯下的錯誤,我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

老人說得誠懇,魏來也有些動搖,他沉默了一會,低聲應道:“你能做什麼,我現在哪裡也去不了。”

“陰龍困住了我,它……它太強了。”

“你和陰龍早已是一體,它殺不死你,你也無法殺死他,你們公成一體,休戚與共。”老人卻低聲說道。

“你敗給他不是因為你的修為不如,而是你的心動搖了。”

魏來愣了愣,自語道:“可然後呢?”

“理由。”

“想象你一定要出去,要離開這裡的理由。”

老人輕聲說道。

魏來臉上的神情卻有些迷茫:“我想要救他們……可我做不到,我打不過他們。”

“就像我想為爹娘報仇,為呂觀山報仇,可我不是那蛟蛇的對手,我出去又能怎樣再看著他們像我爹娘像呂觀山一樣死在他們手上嗎?”

“你覺得你做不到,所以便不去做,便選擇躲在這裡,這對嗎?”老人問道。

“可結果不都是一樣嗎?!”魏來大聲的反問道。

“每個人都會死,那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們每個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在這個世界?”

“那是不是你的爹娘和呂觀山都罪有應得,畢竟他們終究都會死,早一步晚一步又有什麼區彆!?”

“那是不是那些人你也不用去救,畢竟他們也遲早會死?”

“那你又為什麼要報仇,要救人?”

老人的聲音也陡然大了起來,他一連串的問題宛如利箭一般刺入了魏來的胸膛,魏來的身子一顫,如遭重創。

老人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狀態,他的聲音也在那時小了下來:“你知道一個人怎麼樣才算是活著嗎?”

“從生到死,中間的過程才叫活。”

“每個人生下來都有煩惱,窮苦家的孩子會擔憂下一頓飯吃什麼,而富貴家……譬如那位太子殿下,他也得擔心下一頓飯吃什麼,當然他擔心的是,怎樣吃,飯裡才不會被金家的人下毒。”

“所以窮人家的孩子拚命的賺錢,而太子殿下拚命的想要討得陛下的歡心。”

“每個人都很不容易,他們也都知道活著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而這樣的辛苦最後都將因為某時某刻的某一口氣沒有咽下去,都化為烏有。可所有人都還在奮力掙紮,因為這就是活著,這就是我們為什麼來到這個世界。”

“每件事情都有他的開始與結束。”

“就像故事會有結局……”

“就像太陽會落,潮汐會退。”

“就像一個人終究會死。”

“也像一個王朝終究會覆滅……”

“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過程中,我們賦予它們的意義。”

“沒有任何事情是徒勞無功的,也沒有任何結局是注定,就算有,你也得去做,因為這就是我們活著的意義!”

魏來的臉上露出了恍然之色,他似懂非懂,心神卻振動,而在這樣的振動下他周圍的黑暗忽的開始搖晃,一道道裂紋在黑暗的深處蔓延,隱隱有光線順著裂紋照射進來,但這還不夠……

“可就算我出去了,救了他們,也報了仇,但是……”少年有些遲疑與舉棋不定。

這是老人未有料想到的,他似乎忽略了些東西,他問道:“你還有顧慮,還有什麼想做卻不知道怎麼做的事情對嗎?”

“嗯。”少年點了點頭,神情困擾。

“但我忘了那是什麼……”

老人明顯未有料到會在少年這裡得到這樣的回答,他也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慮要怎樣解開少年的困擾。

好一會之後,老人方才應道:“那就去找。”

“可我不記得那是什麼,我該怎麼去找?”少年皺眉說道。

“既然是很重要的東西,終歸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如果它們真的對你很重要,那你就順著那些蛛絲馬跡去尋覓,不放過任何的可能,你要相信那些重要的東西也會努力的向你靠近,隻要你在路上,你們隻會越來越近。”

魏來呢喃著老人的話,他想起了那把劍與那個縈繞腦海的夢境。

蛛絲馬跡……

他喃喃自語道。

“這把劍是我天罡山遺失的神劍朝暮。”

“既然他對你很重要,那就暫且放在你這裡吧。”曹吞雲的話浮現在魏來的腦海。

那把劍來自天罡山,所以,天罡山一定也會留下些什麼線索。

“阿來哥,這房子的錢我已經給你付過了,你不用擔心。”

“你的事就是我徐餘年的事,我幫到底。”徐餘年說過話的也隨即閃現。

那段記憶很是模糊,周圍的一切似乎都有些古怪與失和,而且最讓魏來想不明白的是徐餘年為什麼對他這麼好,又為什麼不辭而彆……

天罡山、徐家。

這就是魏來想要的蛛絲馬跡。

他的心頭一震,眸中忽的泛起了明亮的光彩,他抬起頭看向無邊的黑暗,說道:“我要出去!”

那聲音就像是眸中敕令,帶著不可違抗的威嚴。

黑暗深處的裂縫開始愈發迅速的蔓延,轉眼便密布了整個空間,光芒從裂縫中照入,伴隨著一聲轟響,黑暗塌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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