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塔是摩撒族哈克部落的首領。
他是個很聰明的人,從他在上一任阿大手中接過摩撒狼骨後,他帶領著自己的族人在短短數十年間便在摩撒族的各個部落間建立起了威信,數個部落接連並入哈克部落之中。哈克部落至今也發展到了足足兩千七百餘人的地步……
他的心中存在這一個夢想,想要聯合整個摩撒族,去往神山,讓摩撒族能夠逃脫那困擾他們足足千年之久的詛咒。
但這很難,摩撒族分布於整個荷庫林中的各處,各個部落之間或存在仇恨間隙又或者各自的首領理念不同,想要將所有摩撒族人聯合在一起是一件極為困難的事情。摩塔最初的雄心在一次次遊說失敗後被磨平大半,他意識到單憑他自己是難以完成這項偉大的使命的。
他將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了自己那位可愛的女兒身上,他教給她所有他能夠教給她的東西。就像種下了的西瑪樹,要澆水要灌溉,要嗬護也要守衛,這樣西瑪樹才會長大,才會結出果實。但摩塔或許看不到那一天了,他已經四十歲了,他的體能開始下降,已經漸漸無法適應荷庫林中危機四伏的環境。而身為阿大他永遠無法如那些族中尋常老人一般安享天年。他得帶著族人們一次又一次的去往荷庫林,獵殺毒蟲尋找食物。
這是阿大的責任,也是摩撒族的傳統。
他或許無法看見自己的女兒接過阿大的重擔,就像無法看到成長周期極為漫長的西瑪樹結出果實,但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知道西瑪樹終會長成,可以蔭蔽後人,而自己的女兒也一定可以成為一位優秀的阿大帶領諸人,這便夠了。
但是這樣的念想在數日前徹底破滅了。
他的女兒不見了……
他帶著族人與女兒去到荷庫林中尋找一種名為拖提的草藥,那是摩撒常備的藥材可以祛毒亦可以治療風寒,這一次他們走得有些遠,一路上摩塔很是耐心的與女兒介紹著荷庫林中的一切,一切都很順利,他們找到了拖提草所在之處,收獲大批的足以讓他們熬過下個冬季的草藥。但在返程的途中他們卻遭遇了蟲潮,在逃亡的過程中,他的女兒與大部隊走散了。
摩塔深愛著自己的女兒,他當然想不顧一切的去找回自己的女兒,可是他還帶著百位年輕的族人,他們是哈克部落未來的希望,他不能如此自私。隻能忍痛帶著族人返回,然後想要自己一人孤身去尋找女兒。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族人們聽說了此事,都自發的組織了起來,與他一道去往了荷庫林中……
然後,他們有了驚人發現。
拉荷!
他們看見了傳說中的惡魔,拉荷!
摩塔很快便明白了事情的經過,摩撒族在荷庫林中生存了近千年,他們了解這荷庫林中的一切,知道如何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不驚動那些潛伏在密林中的毒物們。可那一次他們所遭遇的蟲潮卻來得極為突然,根本沒有半點預警。摩塔之前還有所奇怪,直到看見了那些拉荷,他方才醒悟過來,是拉荷們催動了毒蟲,食人的惡魔們再次降臨,要席卷摩撒族人!
為了保護自己的族人,也為了為自己死去的女兒報仇,摩塔遵照著族中流傳下來的辦法擒獲了這些惡魔,用摩撒的狼骨將其禁錮,而現在他便要當著眾多族人麵的燒死這些惡魔,告訴自己的族人也告訴那些遠在各處的部落,隻要摩撒族團結起來,即使拉荷他們也能戰勝!
……
咚!
摩撒狼骨做成的權杖重重的跺地。
手握象征著阿大權利的狼骨權杖,摩塔臉上的神情肅然又憤怒。
他沉眸看著那被關在牢籠中的六位拉荷,嘴裡大喝道:“呼卡!”
“呼卡!”周圍的族人們滿臉同仇敵愾,嘴裡也如此高呼道。
呼卡是聖火的意思,摩撒族崇拜狼神,也崇拜火焰,他們認為在火焰之中他們可以溝通狼神,也可以讓父神通過熊熊的火焰尋到他們子民的蹤跡。
八位摩撒族的壯漢在眾人的高呼聲中來到了篝火身旁,他們同樣神色莊嚴,下一刻他們便會將狼骨做成的牢籠扔入這熊熊大火之中——父神遺留的神骨並不懼怕烈焰,而這些拉荷卻會在烈火之下化為灰燼。
“呼卡!”
“呼卡!”
“呼卡!”
……
摩撒族人的高呼聲不絕於耳,那聲音漸漸變得急促,八位摩撒族的族人互望一眼,都明白時候已到,便於那時紛紛將那狼骨牢籠抬起靠向篝火升起的方向。
可就在這一刹那。
哢嚓。
一聲輕響升起,還不待眾人反應過來。
嗷!
又是一聲巨大的狼嚎之音升騰而起,一道白狼虛影猛然浮現。
白狼的出現讓在場的摩撒族人都在那時陷入了驚駭之中,他們忘了嘴裡的高呼,也忘了要將拉荷焚燒的怒火。
他們隻是盯著那頭仰天長嘯的白狼之相,目光錯愕……
“是……摩撒!”也不知是誰發出這樣一聲高呼,所有人都在那時回過了神來。
而那頭白狼之相也在那時猛地周身一震,身形湧入狼骨牢籠之中的一位拉荷體內。
那位拉荷也在那時站起了身子,神情肅然的盯著他們。
“摩撒!”他的一隻手高高舉起,身旁的二人也同時站起身子,高舉出手,同樣大喝道:“摩撒!”
於是乎又是兩道白狼之相湧向,盤踞他們的頭頂仰天長嘯。
這些摩撒的族人哪曾見過這樣的場景,紛紛跪拜了下來口中高呼著摩撒的名諱,神情惶恐而又驚詫。
身為哈克部落阿大的摩塔也被這樣的變故嚇得不清,他在摩撒族的古籍中曾經見過這樣的記載,傳聞摩撒的使徒可以召喚出摩撒的神相,見使徒如見摩撒。
他遲疑著眼前的拉荷怎麼忽然就成為了父神的使徒,他的眉頭皺起,但被這番景象所驚駭的族人卻早已在那神使的指引下打開了狼骨的牢籠。三位摩撒使徒趾高氣揚的走出了牢籠,接受著眾人的膜拜。
“摩撒!”為首的一人又發出一聲高呼,他的周身忽然有四道閃爍著光輝的圓形輪盤亮起,一股浩大的氣勢鋪散開來,在那樣的力量下,摩塔的臉色一變,他意識道自己的族人根本無法與那股力量抗衡……
……
“這他娘的是咋回事?這些異族蠻子不會都是些傻子吧!?”
羅苦連等三位天闕界的弟子開始享受摩撒族人的叩拜,看著三位仇人那一副頤指氣使小人得誌的甲士,孫大仁可謂氣不打一處來。
他盯著那些膜拜羅苦連三人的摩撒族人,嘴裡又是奇怪又是氣憤的抱怨道。
魏來也皺起了眉頭,他想起了自己與那位異族少女之間的事情。
起初相見之時,那少女稱呼他為拉荷,將他五花大綁不說,甚至差點將他一個人扔在蟲草之中,任其自生自滅。但於後少女去而複返,在手握白狼吞月之時,那把虞家的祖刀不知為何忽的顯現出了一道狼影,於此之後少女對他的態度便發生了極大的轉變。開始稱呼他為摩撒,對其畢恭畢敬,唯恐有照料不到的地方。起先魏來還想不明白,此刻瞥見這些異族人對於羅苦連三人態度的轉變,他忽的意識到,似乎這白狼之相在這些異族人的心中存在著極高的地位,有著類似於北境百姓對於神的崇拜。
“這些天闕界的門徒有備而來,看樣子摩撒族人是這次山河圖之行的關鍵!”魏來沉著眉頭言道。
隻可惜在陷入昏迷之後,白狼吞月連同著朝暮劍都被這些異族人收繳走了,否則白狼吞月在手他或許還可以嘗試著是否可以再次激發出那白狼虛影,可如今他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沒有絲毫的辦法。
“都這個時候還提什麼山河圖,咱們得想辦法逃出去才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孫大仁可無法知曉魏來此刻心底的思慮,他一臉焦急的言道。
說道這處,他像是又想到了什麼,轉頭看向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阿橙,在臉上堆起了頗有幾分諂媚味道的笑意:“那啥……阿橙姑娘咱們怎麼也算舊相識吧,你看咱們在烏盤城並肩作戰,在寧霄城也是互為犄角,待會你可不能看著我們兄弟倆被賤人所害啊!”
大抵是涉及到自己身家性命的緣故,孫大仁說起話來斟字酌句都少見正經起來。
阿橙聞言,看了看一臉笑容的孫大仁,卻是絲毫無法將之與之前在牢房中指著自己麵門破口大罵的家夥聯係在一起。好在她的性子淡然,也並不見之前的事情放在心底,當下便點了點頭:“孫公子放下,阿橙一定要保二位周全。”
這時羅苦連等人已經徹底得到了那些摩撒族人的信服,他們三人在摩撒的簇擁下走到了篝火的正中,他的一隻手伸出那些摩撒族人便如得敕令一般,紛紛停下了嘴裡的高呼。羅苦連冷笑著邁步上前,走到了牢籠之前,他居高臨下的看著眾人,笑道:“怎麼樣?魏公子現在感覺如何?”
魏來眯眼看了對方一眼:“有趣。”
“有趣?”羅苦連一愣,不免有些困惑不解。
“看小人得誌,狗披人皮,自然有趣。”魏來卻臉色平靜的再言道。
“你!”未曾魏來想即使身處這般境地卻依然敢口無遮攔的羅苦連聽聞此言麵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他指著魏來便要喝罵,可話一出口,卻又壓下了自己心頭的怒意,轉而獰笑言道:“魏公子好膽魄!就不知在這熊熊烈火之下,你還能不能有這般氣魄!”
說著他看向周圍的摩撒族人,指向魏來言道:“拉荷!呼卡!”
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顯然是想讓這些摩撒族人將魏來當做惡魔丟入火堆中。
而摩撒族人們早已被羅苦連等人方才所展現出來的手段所徹底折服,聽聞這話沒有半點遲疑,當下便有數十位年輕力壯之人邁步而出,看架勢就要將魏來等人一同放入烈火之中。
孫大仁見狀徹底慌了神,雖然他與魏來都有修為傍身,尋常火焰在靈力的抵禦下難以傷到他們,但靈力終歸有耗儘之時,況且這三位天闕界的門徒想來也不會隻是看著他們在火堆中被焚烤,到時候在做些下作的勾當,想取他們性命絕非難事。
“阿橙姑娘放心,我天闕界有恩必報,阿橙姑娘救過羅某人的性命,待會姑娘隻需以靈力護住肉身,我可保姑娘無礙!”羅苦連又朝著一旁的阿橙言道。
阿橙皺眉看著羅苦連,輕聲言道:“我救你們隻是因為太子有所托付,你們要謝謝太子去便可,阿橙生死不勞煩諸位費心。”
阿橙這番話說得極為平靜,平靜得帶著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冰冷。
羅苦連臉上的笑意瞬息凝固,寒聲低語道:“既然如此,那阿橙姑娘便自便吧。”
說著,他看了一眼周圍的摩撒族人,那些早已蓄勢待發的異族人見狀沒有絲毫遲疑,紛紛邁步上前。當下便有人伸出手將囚禁魏來等人的牢籠抬了起來,眼看著就要扔入那火堆之中。
……
“這些混蛋真的想殺咱們!阿來,我們跟他們拚了!”孫大仁瞥見此境頓時怒聲言道。
魏來苦笑,他何嘗不知道這些天闕界的門徒早已對他起了殺心,隻是他早已嘗試過打開這牢籠,可這狼骨所鑄成的牢籠卻極為古怪,他的肉身無法將之破壞,而靈力又被其儘數吸收,他對這牢籠沒有絲毫辦法可言,又和他與他們拚命呢?
念及此處他又側頭看向阿橙,言道:“姑娘大可不必如此,無論袁袖春許諾了姑娘什麼,隻有活著姑娘才能看到那些承諾變為現實,著實沒有必要陪著我等送死。”
少女卻搖了搖頭,聲音極輕卻又極為堅決的言道:“阿橙隻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魏公子不用多言,這就是阿橙的決定。”
“倘若一開始就讓阿來殺了這幾個家夥,哪來這麼多事情!”
孫大仁起身抱怨道,他滿臉不忿的站起身子,死死的抓住牢籠的欄杆,試圖將之撐開,這樣的做法當然並無任何作用。魏來與阿橙於此之前都已經嘗試過,對此也隻是暗暗搖頭,他們知道與其在這樣沒有任何作用的事情上浪費力氣,倒不如好好想想還有什麼破局之法。
而眼看著孫大仁咬牙切齒,臉色漲得通紅,手臂上青筋暴起,卻依然拿這欄杆毫無辦法,一旁的羅苦連麵露冷笑,嘲弄道:“都是徒勞!”
“早就告訴過你,單憑一聲蠻力是做不成事情的,做事要靠腦子,你這輩子想不明白這個道理,那就下輩子好好去想!”
說著羅苦連又看了那些個周圍摩撒族人一眼,抬著這牢籠的摩撒族人心領神會,在那時就要將牢籠扔入火堆之中。
羅苦連此刻的心情大好,待到魏來等人被扔入火堆,他隻需催動秘法將靈力灌入於烈火之中,魏來等人被囚禁其中根本無法反抗。就算他們實力強悍,能夠支撐一會,但決計無法長久下去。如此一來,他不僅找到了這麼多的摩撒族人,也將這天闕界的心腹大患一並鏟除,單憑這兩項大功勞便足以讓他在日後的天闕界中平步青雲。想到這裡的羅苦連看向身旁的兩位同門笑道:“二位,記好此情此景,日後平步青雲之時,可不要忘了是這幾位給咱們帶來的福氣啊!”
那兩位門徒應聲大笑,其中一人還看向依然使出吃奶的力氣抓著兩道欄杆鋒利拉扯的孫大仁,言道:“師兄說得是啊,多虧了這幾位貴人。”
“隻是可惜咱們的貴人現在還在想著掙脫牢籠,卻不知這摩撒狼骨鑄成的牢籠沒有七境的修為是萬萬不可掙……”
砰!
可就在天闕界的門徒們享受著勝利果實,得意忘形的嘲弄著魏來等人之時……
一聲巨響忽的炸開,那位天闕界門徒口中的“脫”字懸在喉嚨間,卻再也沒有吐出的機會。
隻見已經被摩撒族人抬著來到了火堆旁的牢籠上,兩根被孫大仁死死抓住的狼骨忽然爆裂開來,骨屑散落,巨大的衝擊力讓身下抬著牢籠的摩撒族人在措不及防之下一陣東倒西歪。那牢籠也隨即從他們的肩上滾落了下來,撞入火堆,又滾向不遠處的人群。
火堆四濺,人群一片混亂,摩撒族的族人驚呼著使出躲避,直到十餘息的光景之後,那撞開火堆的牢籠在一陣翻滾後終於停了下來。
眾人陷入靜默,都在那時目光緊張的盯著那牢籠。
羅苦連三人更是麵色陰沉,怎麼也想不到這看上去已是死局的境況會在蓋棺定論之時又生出變故。
咚。
咚。
咚。
……
這時那滾落在一旁的牢籠忽然發出一陣輕響,側翻的牢籠一陣聳動,仿佛有什麼東西要從籠中破籠而出。
羅苦連退去數步,麵色隨著那牢籠的聳動而不斷變化,周圍的摩撒族人們更是神情緊張,紛紛拿起手中的木杖石斧看著那牢籠,一派如臨大敵的架勢。
又是數息之後,牢籠忽的被人從內部高高舉起,扔向一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魏來三人的身形顯露,此刻他們已經脫困而出。
與諸人如出一轍的是,魏來與阿橙同樣臉色古怪。
唯有那位孫大少爺此刻正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雙手,他緊握的雙手攤開,手掌之中滿是碎裂開來的骨屑。
他盯著這些東西,想著方才的景象,不禁喃喃自語道。
“原來……”
“我這麼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