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啊。”
蕭絕的聲音響起,莫說是那些對他滿心期待的寧州百姓,就是他的那位對手何部同也是一愣。
他眨了眨眼睛,不可置信的盯著對方,好一會之後方才問道:“什麼?”
“你贏了,我認輸。”蕭絕坦然說道,然後便轉過身子,一躍跳下了擂台。
直到這時,周圍的百姓方才如夢初醒一般的回過神來,一時間驚呼聲四起,甚至還攜帶著些許咒罵之言。前有蕭牧以命相戰,可換來的卻是同為寧州子弟的蕭絕如此輕易的將翰星榜上的排位拱手讓人。這樣的反差,自然免不了招來一些非議。
而負責這方擂台的文官在這時也才反應過來,他儘職的朗聲言道:“蕭絕認輸,何部同取代蕭絕,位列翰星榜二百七十三位。”
此言一落,不遠處的翰星碑上,蕭絕的姓名被一道白光抹去,隨即何部同的姓名出現在了他曾經待過的位置——認輸不同於戰敗,一旦不戰而降,便等於放棄了自己的名次,讓旁人將自己的位置替代,而自己則被移除翰星榜,如此一來也就沒了後位者因為前位者戰敗而被迫名次下移的事端了。
……
“這是何意?”擂台周圍的百姓們對於蕭絕此舉議論紛紛,而不願的包廂中,蕭白鶴也同樣皺起了眉頭。他滿心期待著蕭絕能夠展露出些許昨日魏來所言的錦囊妙計的端倪,可卻不想換來的是這等結果。
“莫不是棄車保帥之舉?”一旁的徐陷陣沉聲言道,“讓沒有戰勝把握的寧州子弟們先行認輸,這樣一來後位者不會被衝下前三百二十五位,以此確保更多的寧州子弟能夠參與到山河圖中?”
嘴裡說著這話,但徐陷陣的悶頭卻皺得更深,顯然即使是他自己對於自己所言的這番猜測也並不太有自信。
“不應該啊。”寧陸遠也於那時參與進了二人的話題,為人最為沉穩的青霄軍統領一語道出了徐陷陣所言之物中的漏洞:“蕭絕說起來應當是蕭家旁係之中頗有天賦之人,以他的心性,不見得會輸給修為同為三境的家夥,況且,就算是輸,好好打上一場,說不得還能得到一些宗門的青睞,未來不可限量,如此輕易認輸著實沒有道理。”
徐陷陣頓時啞然,他想要為自己的女婿打個圓場,可憋了半晌也不知但如何說起,最後隻能悶悶的來了一句:“那你說這是為何?”
寧陸遠一愣,隨即苦笑:“徐兄說笑了,少公子的心思,我怎猜得透。”
“跟老爺子一個德行,不到最後,永遠不知道他想要乾嘛。”蕭白鶴也頗為苦惱的應道。
三人在那時對視一眼,神情多有苦澀。
……
蕭絕的認輸除了引來諸多寧州百姓的不滿外,便沒了後話,而翰星大會還在繼續,很快第二位被挑戰的寧州子弟出現了。
對手是一位修為同樣三境的外族門徒,而滿心期待這一個會帶來不一樣的寧州百姓等來的卻還是寧州子弟乾淨利落的認輸,那些修為不濟的外族子弟瞥見此境,本還在暗暗觀望的眾人頓時來了熱情。接下來的半天光景裡,那些個修為稍弱,隻想著能夠混到一個山河圖名額的外族子弟們開始對排名末尾的寧州子弟發起了進攻。在此之前他們都有所遲疑,畢竟他們的修為比起這些寧州子弟們中的大多數並不高出多少,而在挑戰之前,他們還得擊敗一位實力與他們相當的挑戰者,如此一來,在攻守擂中他們便並無多少優勢可言,因此他們有所顧慮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可前麵極為攻擂者卻給他們帶來信心,這些曾經在寧州翰星榜上排名前百的家夥們,絲毫沒有昨日那些蕭牧的血性,反倒一個比一個慫包。
而讓寧州百姓絕望的是,在麵對外族挑戰時,寧州的子弟們有半數選擇了直接認輸,而剩餘選擇抵抗的寧州子弟,雖然有那麼一小撮能夠撐過第一輪的猛攻,可被外族子弟看出了他們險勝之後的力有不逮,緊接著第二輪挑戰便發起,終究還是逃不過落敗的命運。而唯一有所幸免卻是那位州牧大人的外孫,魏來。
看過第一日魏來斬斷拓跋成山雙手的外族弟子大都對於魏來的狠辣心有餘悸,更何況他能如此輕易的擊敗一位四境修士,修為想來不弱,而排名卻因為前方戰事的激烈而落到了三百多名開外,幾乎就要跌出三百二十五位。修為強勁的修士想著博一個好名次,自然不會對末尾處的魏來有任何的胃口,而修為較弱,隻想著謀求一個去往山河圖機會的修士也不敢去惹魏來這尊煞星。不覺間,第二日這廝殺激烈的翰星大比,魏來又一次置身事外。
就這樣,時間轉瞬過去,負責整個翰星大會人員調動的文官忽的朗聲言道:“今日翰星大會報名截止,請各方未有出現第二位挑戰者的擂台,開啟比鬥。”
夜幕已至,今日的翰星大會已然來到了尾聲。
因為今日寧州子弟們堪稱丟人現眼的表現而幾乎抬不起頭寧州百姓在這聲音響起的刹那又起了騷動,今日其他位置的寧州子弟要麼認輸,要麼慘敗,整個寧州尚且還位列翰星榜前三百二十五位的隻餘下位於末尾的魏來,以及身處榜首的阿橙與蕭牧。而緊接著蕭牧,阿橙也迎來了一位天闕界的挑戰者,隻是因為同樣未有第二位挑戰者的出現,榜首與榜眼的大戰一直被拖延到了此刻,而隨著報名的結束,挑戰者會以輪空一輪的方式直接挑戰擂主,這將是一場大戰。
尤其是在見識過昨天蕭牧那神勇表現的寧州百姓們,更是對蕭牧滿懷期待,希望他今日能與昨日一般戰勝挑戰者,為寧州保存最後一絲真正意義上的顏麵。
……
幾乎是在同時,阿橙與蕭牧各自躍上了第一與第二號擂台,而他們的對手早也在那處等待著他們。
阿橙還是那一身乾淨利落的橙色長衫,一道梳理齊整的馬尾垂至腰身,在夜風中,又發梢揚起落下。
她盯著她的對手,那是一位年紀二十五六的男人,修為五境,實力極為強勁,已經摸到了六境的邊緣,依照袁袖春的說法,這個名為鵬甄的男子應當是此次天闕界派來的實力最強的弟子之一。
鵬甄負手看著她,麵帶微笑,並未展露出半點的殺機。
阿橙皺了皺眉頭,藏在衣衫下的黑白雙刃輕顫,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破體而出。
“姑娘?”鵬甄顯然察覺到了阿橙的異狀,他的眉頭一皺,略帶不悅的喚了一聲阿橙的姓名。
阿橙的臉色一變,她的雙手有些遲疑的僵在半空,她想起了昨日,袁袖春與她說過的話。
……
“明日,天闕界會派出弟子爭奪第二名的排位,你界時認輸即可,切不可與之為敵。”在那太子的行宮中,袁袖春輕飄飄的言道。
阿橙想起了蕭牧在擂台之上與人死鬥時的場景,她沉著聲音問道:“為何?”
“天闕界派出的鵬甄是五境的高手,你不是他的對手,不若保存實力……”
“我想試試。”阿橙少見的打斷了袁袖春的話。
“有什麼好試的,今日蕭牧此舉已經讓天闕界有所不滿,橙兒你可不要再給我添亂了。你放心,我與天闕界早已定下的規矩,會給你留出一個靠前的名額,讓你也有去往山河圖的機會的。”袁袖春有些不耐煩的言道。
“可……”阿橙還要再說些什麼,但卻再次被袁袖春打斷。
“沒什麼可是的,橙兒你得記住,一切要以大局為重!”
……
“大局為重。”阿橙在心底默念著這句話,卻不由得思緒再次飄飛,想到了父親,想到寧州,她僵住的雙手再次緩緩的朝著自己的雙刃伸去……
她眸中的困惑在那時散去大半,她的雙手已然摸到了那對雙刀,淩冽的氣勢從她體內溢出。
憑生第一次,她決定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做些什麼……
“我認輸。”可就在這個檔口,不遠處卻傳來一道她熟悉的聲音,周圍的百姓在那聲音響起的刹那驚呼不絕,而阿橙更是詫異的側頭看向不遠處。
那是與她臨近的一處擂台,說出這三個字眼是昨日在擂台上以命相搏,給予絕望中的寧州一點微末之光的男人。
但今日,在所有人都期待著他繼續昨日的奇跡時,他卻如此輕易的說出了那三個字眼。
然後男人瀟灑的轉身,躍下擂台,在眾人的呼喚與不解中,毫無留戀的邁步離去。
阿橙已經緊握自己雙刀的手在那時鬆了下來,那股被男人昨日的奮勇所揚起的氣,在那一瞬間泄去大半。
或許他也意識到了,今日的寧州不是他蕭牧一個人便可以改變,人在大勢之下,終究如蚍蜉、如熒蟲,要麼被碾成碎片,要麼就隻能低頭認輸……
她歎了口氣,握著刀的手徹底垂下,周身淩冽的氣機亦在那一瞬間徹底消散。
她低下頭,沉聲語道:“我認輸。”
……
“李緒去往的是晉國的馱天府,童尚去往的是大楚的歸墟山,王虎與王豹兄弟去往的是齊國的虎神宗,古來秋去往的……”
夜已深。
明玉樓的包廂中,薛行虎一五一十的向魏來彙報著今日已經敲定下來的一些金牛鎮孩童的去向。無論是他提及到的馱天府還是歸墟山,雖然都遠不及聲名顯赫的十大神宗,但卻也都是北境之中次一線的頂級宗門。且以他們今日展露出來的修為心性,此去必定會受到那些宗門的大力栽培,若是自己努力一些,前途不可限量。
“辛苦薛叔叔。”見說完這番話的薛行虎口乾舌燥,魏來極為適時的遞出了一杯清酒,嘴裡由衷言道。
薛行虎連連點頭,接過那酒水飲下一口,然後神情躊躇的看著魏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薛叔叔在烏盤城時,曾舍命救我,我才能逃出那牢獄。在魏來心中薛叔叔一直都是自己人,有何想說的說出來便是,不比遲疑。”魏來當然看出了薛行虎幾乎寫在臉上的猶豫,他微微一笑,嘴裡如是言道。
聽到這話的薛行虎終是鼓足了勇氣,看向魏來言道:“也算不得什麼大事,隻是今日我也在那翰星大會的現場,看到了寧州子弟們認輸的認輸,慘敗的慘敗,著實有些痛心疾首。”
“有聽聞坊間大有傳聞,說是這次那勞什子山河圖是聚集寧州氣運打開的東西,此番之後,寧州的氣運會愈發的薄弱,比起當年咱們的烏盤城還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在孩子們都有了好去處,薛某也算對得起他們死去的爹娘了,隻是公子你……下一步意欲何往?這寧州待不下去,是否有所計劃,若是可以薛某想要跟著公子,雖然我這修為入不得眼,但陪著公子身旁,就是端茶送水也可多少儘上一分力……”
薛行虎這樣說著,臉上的神情變得沉重了幾分。他也不管魏來作何反應,沉著這話匣子打開的功夫,又飲下一杯清酒,繼續言道:“當年魏知縣在時,我還隻是一個小小的衙役,但他教了我很多事,可就像公子以往罵的那般,薛某人也好,烏盤城的百姓也罷,都是蠢貨,分不清誰是救我們的恩人,誰是把我們當奴役的惡徒。後來知縣和夫人走了,薛某也隻是暗暗傷懷,可當時各方都說是魏知縣自己開罪了那龍王,死有餘辜,我心有戚戚,卻不敢為知縣與夫人說上半句話。”
“再後來啊,來了呂知縣。也是個好人,當然更是個好官。他要斬那蛟蛇,我覺得奇怪。若是蛟蛇是好,那為什麼兩位好官都要拚了命的與他為敵,可奇怪歸奇怪,我心底膽怯,哪敢去跟神人叫板,於是又眼睜睜的看著呂知縣死在我麵前。”
“好在後來公子罵醒了我,否則我薛某人到死可能還心心念念著龍王爺保佑……”
說道這處,薛行虎的臉上露出了苦笑之色,他看向魏來,又沉吟了一會,方才言道:“所以啊,我想跟著公子,做什麼都好,隻是不想再那麼渾渾噩噩的活著……”
麵對薛行虎言辭懇切的請求,魏來沉默了一會,方才再言道:“烏盤城之事,是敖貅與金家的密謀,而那番行徑過後,朝廷上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金家與敖貅,他就是有天大的本事,想來也不會再對金牛鎮出手了,薛叔叔大可……”
“魏知縣曾說過,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薛某雖隻是一介武夫,但也想要為寧州做些什麼,我相信公子的為人,所以也請公子不要再拒絕薛某了。”薛行虎似乎下定了決心,盯著魏來堅定的言道。
這一次輪到魏來一愣了,他盯著男人堅定的臉龐,沉吟了一會,然後終是點了點頭,說道:“我這裡卻有一件事情,薛叔叔可幫我做成,薛叔叔若是願意,或可一試。”
……
“我不是聽說阿來今天要給那些天闕界的門徒一個好看嗎?今天這是怎麼回事?連蕭牧也直接認輸,這是要更天闕界示弱言和嗎?”魏府之中,孫大仁一臉疑惑的問道,言罷也不忘憤慨的吃下幾大口飯菜,似乎是想要將那些今日趾高氣揚的外族們當做這飯菜,在他的嘴裡嚼碎。
孫大仁的吃相當然是不敢恭維,但飯桌上的眾人卻顯然沒有心情去關心孫大仁這餓死鬼投胎一般的吃法。他們的心底大都在為今日翰星大會上發生的種種而鬱悶煩憂,以至於滿滿一桌子飯菜除了孫大仁幾乎無人有心情動筷。
“那小子一肚子壞水,擔心他作甚。”當然,這還得除開一旁的曹吞雲,他一邊喝著小酒,一邊慢慢悠悠的吃著飯菜,說著還瞥見了一旁的錢家姐弟也似乎並無食欲。老人便伸出筷子給二人一人夾了個大雞腿,放入他們碗中,嘴裡碎碎念道:“你們兩個小家夥可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可得多吃點。”
翰星大會開始之後,錢淺姐弟也與人有過幾次對決,姐弟二人的修為不俗,加上這些日子以來曹吞雲有意的調教,相比於其他金牛鎮中的孩童,姐弟二人的對戰功底強出不少,自然表現也最為出色,好些個有名有姓的宗門前來詢問姐弟二人是否有意加入,曹吞雲見了此狀,當然是怒火攻心,昨日便拉著魏來將二人討要了過去,此刻姐弟二人也算得是天罡山的預備門徒,隻要再與曹吞雲走上一遭,拜過了山門,便是名正言順的天罡山弟子。
曹吞雲素來護短,而錢淺姐弟又極為懂事乖巧,雖然悟性不足,但自從得到那本莫名其妙的《天罡正經》後,每日大半時間都在悉心研讀。這股勁頭讓曹吞雲甚是喜歡,此刻又成了自己人,曹吞雲自然是嗬護至極。
不過香噴噴的兩個雞腿放入碗中,錢淺姐弟二人依然眉頭緊鎖,雖然礙於曹吞雲的麵子不得不開始動筷,可卻看得出心頭頗為陰鬱。
曹吞雲自然見不得這番景象,便又言道:“你們啊,就是笨。”
“你看看徐玥這小妮子,她急了沒有?”曹吞雲伸手指了指坐在不遠處的徐玥,少女正慢條斯理的吃著飯菜,臉上的神色平靜,確實與諸人的愁雲密布大相徑庭。“阿來那小子要是真遇見了麻煩,這小妮子估計比誰都著急上火,她不急,你們急個撒?”
曹吞雲這話倒是點醒了眾人,孫大仁等人也於那時看向徐玥,卻見那少女確實不緊不慢,絲毫沒有眾人的焦慮。孫大仁的臉皮最厚,當下便湊了過去,舔著臉問道:“弟妹,咱們都是自家人,什麼事情沒必要藏著掖著,你知道啥就趕緊告訴咱們,省得咱們在這裡乾著急不是?”
徐玥聞言抬頭看了孫大仁一眼,然後平靜的搖了搖頭:“我知道的並不比你們多。”
“你這不是開玩笑嗎?你啥都不知道,還能在這裡氣定神閒的吃飯?”孫大仁一臉不信任的盯著徐玥。
而其餘的眾人雖然未有發聲,但看向徐玥的目光中顯然也帶著與孫大仁同樣的懷疑。
徐玥卻是鎮定自若,她注視著諸人,輕聲言道:“我隻是相信他而已。”
“我也相信啊,但是……”孫大仁顯然並不滿足這樣的回答,他正要再說些什麼,可這時房門忽的被推開。
那位魏府的管家推門而入,快步來到了徐玥身側,在少女的身旁輕聲言道:“阿橙姑娘在門外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