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大燕命官?”禦前八將身為大燕的護國陰神,對於大燕氣運有著極為敏銳的嗅覺,老人出現的一刹那他們便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濃鬱又熟悉的氣息。
老人麵對這八尊陰神的詢問,並不回應,而是慢悠悠的繼續邁步向前。
包圍在翰星碑周圍的三霄軍甲士們在看清老人的容貌時,紛紛身子一震,然後根本勿需任何人出言指揮,三霄軍的甲士們便極為自覺的朝著兩側退開,給老人讓出了一條道來。身為三霄軍統領的蕭白鶴三人,同樣也是臉色一變,對於老人的到來表現出足夠的震驚與詫異,而在這樣的各色情緒退去之後,縈繞在三人臉上的是濃鬱得幾乎化不開的喜色——那是久經黑夜之人終於瞥見曙光時才能在臉上漫開的神情,那是……希望。
出於本能的,三人就要上前攙扶老人,可老人卻搖了搖頭,阻止了三人的行動。蕭白鶴三人雖然對此不解,但卻極為知趣的未有去忤逆老人的意思,隻是隨著那些甲士們一道忒快,給老人讓出路來。
老人就這樣緩緩慢慢的邁步,順著翰星碑前的台階拾階而上。
很快他便來到了那被黑狼軍所拉開的防線前,失了刀劍的黑狼軍甲士們對於這忽然到來的老者表現出極為強烈的警惕,事實上在這寧霄城中,能讓三霄軍與眾多百姓自主讓出道來的人並不多,而其中年過古稀的老人,更是隻此一家,對於他們來說,老人的身份並不難猜測。
大概也正是因為如此,麵對這看似孱弱佝僂的老人,那些在泰臨城凶名赫赫的黑狼軍們卻一退再退,並無一人敢真的出麵阻止,反倒是將目光投注在那身為統領的韓覓身上,寄希望於他能給出些應對之策。
韓覓的臉色同樣難看至極,他盯著那絲毫沒有停下腳步意思的老人,臉色陰晴變化了一會,然後還是壓低了聲音,咬牙言道:“退。”
黑狼軍的甲士們聽聞此言,一個個如蒙大赦一般,趕忙朝著兩側退去,老人目光不曾偏移半分的繼續朝前邁步。那位天闕界來的左先生眉頭微皺,欲言又止,錦衣少女的雙眸睜得渾圓,很是好奇的盯著老人,就像是在看一件極為稀奇的事物一般。
老人就這樣在無數道懷揣著或驚奇或古怪或期待或警惕的目光下,繼續邁步上前。轉眼,他來到了距離袁袖春與那八尊陰神身下不過十餘道台階之處,老人停下了自己的腳步,朝著那八尊陰神拱手一拜:“寧州州牧江浣水,見過八位護國神祇。”
“江浣水?”八尊金色的陰神聽聞這個名諱頓時臉色一變,他們都是開過太祖一般經曆過前朝之人,死後亦是被大燕太祖親自冊封,請入祖廟。他們當然未有與江浣水經曆過同一時期,但每逢年關,帝王都會親自祭祀祖廟中的各方陰神,同時將這一年內大燕境內發生的大事敬告先輩。
這禦前八將雖然肉身消亡多年,但這些年來他卻並未少聽聞關於江浣水這三個字眼——從頂著內閣六位閣老的彈劾,壓下百官的反對之聲,登上這北境早已廢除的州牧之位,到組建三霄軍,平複寧州豪強紛爭;從血戰玉雪城,到死守蠻鴻關;從逼退大楚鐵騎,到收複失陷六十年的茫州。這大燕數十年來有關興衰之事,大抵都有這位老人的身影在背後凝實。
他們說,他是北境最後的州牧,亦是護佑大燕的雄獅。
八尊陰神之中,手持長槍之人於那時邁步而出,盯著台階下的老人,朗聲言道:“你既然身為寧州州牧,手握一州之地的軍政大權,應明白朝廷之器重,百姓之厚愛。更應每日自省,勿負此番隆恩,他年肉身歸天,亦未嘗不可將陰神迎入祖廟,享大燕社稷香火,卻為何衝撞太子,難不成是居功自傲,忘了這君臣之道?”
麵對這方怒斥,江浣水到並未露出半點的愧疚亦或者惱怒之色,他反倒一臉微笑的看著那尊陰神,問道:“閣下可是西羽侯嶽淩丘,嶽侯爺?”
那為首持槍的陰神聞言一愣,隨即點了點頭:“正是。”
可這話出口之後,名為嶽淩丘的金甲陰神忽的臉色一變,而他身後另外七尊陰神也於那時似有所感一般,紛紛眸中閃過異色。
在那時,他們忽的感覺到老人的周身一股磅礴的氣息湧出。
那股氣息並非來自什麼靈力修為,亦不是什麼刀意劍氣。
那是承載數量龐大的大燕氣運之人方才能散發出來的氣息,而於他們的記憶中,上一個擁有這麼強大大燕氣運加持的人……似乎除了幾位大燕的帝王,便再無他人。
“諸位可否讓行?”老人將這禦前八將此刻的異狀儘收眼底,然後他眯著眼睛笑問道。
八尊陰神的身子一顫,神情古怪。
他們身後的袁袖春同樣也瞧出了這八尊陰神的異狀,他皺了皺眉頭,催促道:“惡首既然已經現身,你們還愣著作甚!快給我拿下!”
他的語氣急切,態度頗為惡劣,帶著一股頤氣指使的味道。卻殊不知,既然能被請入祖廟,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便是被承認了其與皇族平起平坐的身份,那就應當按著輩分來計量二者之間的關係,這八人都是隨著大燕太祖征戰天下,為大燕立有不世功績的人物,太祖在時亦得與他們以兄弟相稱,袁袖春理應喚他們一聲爺爺,此刻行徑已然有僭越之嫌。
那為首的嶽淩丘聞言果真眉頭一皺,回眸看了一臉急切的袁袖春一眼,眉宇間湧出些許失望之色。
然後他朝著袁袖春搖了搖頭,言道:“殿下所托,我等恐怕得有所辜負了。”
袁袖春未曾想這些護國陰神們還會在這個時候打起了退堂鼓,他的麵色難看,可又不願意放棄此刻他唯一能夠握住的救命稻草,他在那時喝道:“你們可是我大燕的護國陰神,在我大燕祖廟享受社稷香火,食我大燕氣運,怎能未戰先怯,如此行徑如何對得起大燕列祖列宗,又如何對得起我大燕百姓的頂禮膜拜?”
袁袖春這話讓那八位陰神的臉色愈發難看,嶽淩丘的眉宇間更是在那時露出了慍怒之意,他皺了皺眉頭,沉聲言道:“殿下也知我等是以大燕社稷香火為生的陰神,國之不存,我等便如孤魂野鬼,無處安身。這天下誰都有可能對大燕不利,唯獨我們不能。”
“殿下既為太子,他日是要登臨大寶,手握大燕命脈之人,更應統籌大局,切莫因一時得失或個人喜惡,而置大燕百姓之命運於水火。”
嶽淩丘此言,語調之中充斥著毫不遮掩的怒意,以及濃鬱的說教意味。這讓本就因為局勢多番變故而心急如焚的袁袖春此刻心頭愈發的狂躁,他冷聲言道:“此人早有不臣之心,今日更是對我手中親衛出手,如此惡徒,爾等不戮之以儆效尤,還有閒心說教於我?信不信我修書一封予我父皇,將爾等這些屍位素餐之輩儘數扔出祖廟?”
嶽淩丘聽聞這話申請古怪的轉頭看了看周圍的七位同伴,那七人的眸中大抵都充斥著與他一般的不解與失望——江浣水在方才有意激發出了自己周身的氣勢,將那股縈繞在他周身的磅礴氣運展露了出來。一個鎮壓著大燕如此數量磅礴氣運之人,豈能隨意殺死?他若是一死,那磅礴的氣運便如無主之物一般,四溢散去,小則被窺視的惡徒竊取氣運,致使大燕國運衰弱,重則,會生出足以亡國滅種的禍端。
就如同早在十餘年前,大燕朝堂便有削藩寧州之意,而寧州的之所以被大燕忌憚,究其根源便是江浣水這位州牧一人手握寧州軍政大權,儼然已將寧州化為自己的私土。隻要如炮製楚侯楚嵐天一般將這江浣水從這世界上抹去,那餘下三霄軍也好,寧州豪強也罷,都無法對抗大燕這座龐然大物的碾壓。可為什麼,視其為眼中釘肉中刺的大燕朝堂未有這麼做呢?
當然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這樣的簡單的緣由,就是初入仕途,對大燕格局有些了解之人都應當明白,江浣水是大燕朝堂的眼中釘,但同時也是大燕立足北境的柱石,如今之計隻可徐徐圖之,豈能殺伐交惡?而身為太子的袁袖春卻敢行這天下人都不敢行,也知不能行之事,身為大燕的護國陰神,嶽淩丘八人在那時有理由對大燕的未來生出些擔憂。
“殿下若是當真如此想,大可修書於當今聖上,我等願受其咎。也請殿下,好自為之。”念及此處的嶽淩丘朝著袁袖春如此言道,隨後躬身一拜,那把極為同伴便在那時身形一閃,化作金光散去。
於是乎這翰星碑前,便隻餘下了這大燕的太子袁袖春與那位寧州的州牧大人。
袁袖春倒是很快明白了自己的處境,他下意識的往後退去一步,後背撞在了那翰星碑上。
眼前的老人卻笑眯眯的邁步上前,朝著袁袖春逼近。
袁袖春的心頭湧出了一陣難以名狀的慌亂,那頭護佑他的龍相被他全力催動橫在了老人與他的身前,他厲聲喝道:“江浣水!你!你要做什麼?”
老人不語,隻是緩緩的伸出了手,這當然便不可避免的觸碰到了那頭由大燕氣運凝聚而成的龍相。
但出人預料的是,以他袁袖春太子的身份,這道龍相按理來說非八門大聖不可破也,而就是八門大聖要破開這龍相也需要付出些代價。但偏偏,這龍相在老人緩緩伸出的那隻蒼老又褶皺密布的手的手指觸碰到的刹那,龍相金光璀璨又龐大無比的身軀忽的開始搖曳顫抖轉瞬便化為虛無散去。
於是乎那隻蒼老的手,就那樣慢慢悠悠的摁在了袁袖春的肩膀上。
袁袖春的身子一個激靈,竟然在那時雙腳一軟,整個人癱坐在地,他臉色的神情變得崩潰與恐懼,嘴裡喃喃道:“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老人那滿是褶皺的臉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他眯著眼睛,一臉人畜無害的和藹言道:“殿下這是何意,老臣是來幫殿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