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袖春的麵色平靜,甚至嘴角還隱隱帶著些許笑意。
那一副春風和煦的樣子,像極了書中的翩翩君子。
“韓統領這是做什麼?”身旁那黑狼軍的統領的怒斥讓袁袖春那一臉笑容忽的收斂,他皺起了眉頭,朝著名為韓覓的黑狼軍統領喝道。
韓覓聞言,頓時一臉的惶恐,趕忙低首退了下去。
袁袖春這才笑眯眯的看向翰星碑諾大的台階下,以蕭白鶴、寧陸遠以及徐陷陣為首的三霄軍眾人,嘴裡又肅然言道:“三霄軍曾為我大燕立下過汗馬功勞,我大燕如今之太平盛世,是三霄軍英烈們用刀劍與血肉拚殺出來的!三霄軍豈會謀反??”
袁袖春這忽然轉了性子的言辭,並未讓台階下的眾人心情好上半分,尤其是蕭白鶴三人更是眉頭緊皺,神情肅穆。
袁袖春說完這話,自然也將蕭白鶴三人此刻臉上的神情儘收眼裡,他微微一笑,眯著眼睛盯著三人問道:“三位統領,在下說得對吧?”
蕭白鶴三人靜默了一會,周圍將此地圍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們也大抵從這番看似恭維的對話中聞出了一股濃重的火藥味,紛紛靜默了下來,方才還人聲鼎沸的翰星榜外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時落在了這三位手握寧州軍權的三霄軍統領身上。
“嗬嗬,殿下與陛下厚愛三霄軍,這些年來多有撫恤,三霄軍上下感念此恩,亦絕無二心。”大抵也是覺得這般拖下去並非良法,三人之中的徐陷陣在那時邁步而出,朗聲言道。作為三霄軍統領中平日裡做派最為豪爽的那位,看似厚道的徐陷陣說出來的話卻是將這綿裡藏針發揮到了極致。
這話裡的邏輯,但凡了解些許這些年大燕朝堂所作所為之人,便會讀出其中味道。畢竟徐陷陣所言之中說得真切,是因為朝堂的關照,三霄軍方才感恩戴德,絕無二心,而若是沒了那所謂關照,那三霄軍會做什麼,不做什麼,便誰也說不清楚了。
袁袖春當然也明白徐陷陣話裡的玄機,也知道自己想要逼迫對方在這眾目睽睽之下做出些承諾的舉措並未得逞。不過他也並不將之放在心上,微笑著便再言道:“既如此,三位便帶著眾將士好好觀禮便是。”
徐陷陣眉頭皺起,正要再言說些什麼,可身旁的蕭白鶴卻猛地邁步而出,走到了他的身側,盯著袁袖春便問道:“敢問殿下要讓我們觀何禮?”
大概是經曆了前些日子胡素白之事的緣故,蕭白鶴也算是徹底與太子還有金家撕破了臉皮,雖然不知道蕭大統領的後路準備的如何,但此刻他追問袁袖春時,看上去倒是底氣頗足。
“不是已經在請帖上寫得清清楚楚,為翰星大會揭榜,閣下是養尊處優久了,連字都不認識了嗎?”袁袖春身旁的那位韓覓再次寒聲言道,比起蕭白鶴那本就不善的態度,韓覓的語調愈發的幽冷,帶著一股毫不遮掩的嘲弄意味。
“翰星大會的揭榜被州牧定在十一月,距現在還有一個月的時間,這忽然提前了一個月,我們怎麼沒有接到州牧大人的手諭呢?”蕭白鶴又問道。
“放肆!太子在此,哪還需要什麼州牧手諭?”韓覓怒斥道。
“嗬嗬,這位大人說笑了,能有太子殿下親至為寧州的翰星大會揭榜自然是寧州百姓的福分,有無州牧手諭倒也無甚重要。”徐陷陣笑眯眯的言道,一副和事佬的老好人架勢。
“那既然如此,三位統領帶著兵馬來此是何緣由?就不怕衝撞了殿下……”韓覓又問道。
但話才出口,一旁的袁袖春便伸手將之打斷:“韓將軍這是什麼話,三位統領想必是擔憂我的安危故而帶兵前來,何來衝撞一說,既然到了,那便請諸位將士一同觀禮吧。”
袁袖春依舊滿臉笑容,一副與民同樂的賢德之相。
說著袁袖春便轉過了身子,便要繼續順著翰星碑前那長長的石階邁步而上,繼續被這領著大軍到來的三霄軍所打斷的揭榜儀式。
“恐怕殿下今日還沒辦法揭榜。”可他的腳步方才邁出,之前一直沉默的寧陸遠卻也在那時邁步走到了徐陷陣與蕭白鶴的身側。
三位三霄軍的統領少見的再次聚首,並且看這模樣,大有同仇敵愾一致對外的架勢。
而袁袖春更是在那時駐足轉身,看向走出的寧陸遠,之前他一直在自己臉上強撐出來的冷靜與笑意在那一刻終於有了些許將要分崩離析的趨勢。在接連經曆了胡素白之事與求親失敗之後,寧州的三霄軍,對於袁袖春來說唯一還存在被他拉攏可能的便隻餘下了寧陸遠所代表的青霄軍,並且在於此之前,袁袖春便通過首輔周閣老與寧家多有接觸,也是此前他最後把握拉攏的一方。可如今,寧陸遠的行徑卻無疑是在告訴袁袖春,他亦選擇了與袁袖春決裂的道途。
這也意味著袁袖春在寧州的謀劃還未開始,便已經趨於崩盤,袁袖春如何能夠還繼續保持鎮靜。
他死死的盯著寧陸遠,好一會之後方才咬著牙低聲問道:“寧統領,此言何意?”
寧陸遠好似沒有聽出袁袖春那語調中所裹挾著盛怒,他拱手躬身,態度恭敬,語調平靜的言道:“敢問殿下,請帖中殿下所言要請天闕界高人所行之事可是當真?”
袁袖春顯然早已料到了對方的這番質問,但他更明白,隨著寧家的背離,他在寧州已無能夠布局謀劃的棋子,想要獲取與金家對抗的力量,他身旁那兩位天闕界的門徒是他必須要討好與籠絡的對象。這樣思慮著,袁袖春的心意已決,他點了點頭:“自然不會有假。”
“那殿下可清楚所謂的山河圖對於寧州到底意味著什麼?”寧陸遠又問道。
山河圖三字一出,周圍之前尚且不明所以的百姓們頓時發出一聲驚呼,而這樣的驚呼並未在響起之後歸於寧靜,反倒是在於此之後驚起一陣陣愈發綿綿不絕的竊竊私語。
袁袖春當然明白那些因此而響起的議論,而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到底是何緣由,但走到這一步,他豈能回頭?
他的麵色一沉,盯著那些目光,決然言道:“自然知道。”
“看樣子殿下確實已經想得很明白了。”寧陸遠瞥見此景,臉色一暗,莫名的長歎了一口氣。
而他身後的三霄軍似乎從這話裡聽出了些什麼東西,紛紛將手按在了各自腰間的長刀之上。
袁袖春麵色一變,周圍那些黑狼軍們也下意識的握住了各自的刀劍,目光警惕的看著身下數以千的計三霄軍。
“怎麼?你們打算抗命?”袁袖春不免有些緊張,但卻強撐著自己周身的氣勢,喊聲問道,可他眸中此刻閃爍著的光芒卻已然將他內心的惶恐暴露無疑。
叮——
他此言一落,一道浩大綿長的雨幕之音蕩開,三霄軍腰間的長刀在那時儘數出鞘,數千道耀眼的光芒亮起,將整個翰星碑前照耀得恍若白晝。
“保護殿下!”韓覓也算是縱橫沙場多年的老將,見此情景根本來不及多想,便於那時高聲喝道。
隻是他此言方才作罷,眾多黑狼軍也拔出了自己腰間的刀劍,嚴陣以待之時。
為首的蕭白鶴三人卻是猛然單膝跪下,高聲言道。
“寧州疆域,乃三霄百萬先烈所鑄。”
“三霄有誓,三霄在世不負三霄。”
“殿下既欲亡寧州,便請殿下先……賜死我等。”
而後,他們身後台階下的三霄軍甲士亦隨之齊刷刷的單膝跪下,他們手中那曾指向環視大燕之虎狼、之仇寇的長刀被他們架在了自己的頸項上。
他們朗聲言道,決然的聲音彙集在一起,宛如驚雷,宛如潮水。
他們說:“請殿下賜死!”
“請殿下賜死!”
“請殿下賜死!”
……
那聲音於這翰星碑前來回響徹,久久不息……
就像是這六十載春秋以來,百萬遊蕩於關外未得安息的三霄陰魂,在借著風與雪,乘著月與夜,來到此間,質問眼前的皇子與整個大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