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遲來的那場雨(1 / 1)

吞海 他曾是少年 2201 字 2個月前

寧安街的白鶴客棧外,一片死寂。

蕭牧皺著眉頭,魏來沉著雙眸,就連那位笛姓男子也是神色凝重。

他們都死死的看著宋鬥淵手中的那枚令牌——這樣的東西,放眼整個大燕也並不多,滿打滿算應當也不會超過五指之數。它的工藝極為複雜,每一處看似細小的裝飾與紋路都是經過大師級工匠精雕細琢數日方才製造而出,他的用料也極為考究,因此無論是從所需花費的財力亦或者人力來說,這樣的令牌都是不可複製的東西。

而這樣的令牌不僅代表著巨額的財富,同樣也代表著至高無上的皇權。若是細細看去,不難發現宋鬥淵手持的這枚令牌邊緣所刻有的遊龍,怒目張揚,足生四爪——這是太子所持有的令牌,見此物便如太子親至。

可太子的令牌怎麼會出現在這天闕界的門徒手中?此前不是早有傳聞金後依仗著紫雲宮的關係早已與天闕界結下了秘密盟約,那此刻握著太子令牌的宋鬥淵是否表明這件之前大家公認的事情,出現了某些變故呢?

而這群人中,瞥見此物後,最為驚訝莫過於那位紫雲宮的衛玄了,他此番來到寧州,明麵上是參加兩個月後的翰星大會,挑選門徒,可真正最重要的任務卻是接待好這天闕界來的貴客。為此衛玄這一路上可謂小心翼翼,幾乎是到了脫口之言都小心斟酌數次,方才能宣之於口的地步。

但饒是如此,他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盯著宋鬥淵手中的令牌,腦子裡亂成漿糊。他木楞的轉過頭,看向左鳴,怔怔的問道:“先生……這是何意?”

“事有輕重緩急,此子盜我門中功法,留之不得,衛老不必擔心,屆時我自會休書與掌教解釋此事。”左鳴如此應道,語氣極為敷衍。

衛玄皺起了眉頭,他當然想要與左鳴好生辯論一番對方如此背信棄義是何等寡廉鮮恥之事,但無論此刻已經箭在弦上的危機形勢,還是對方強出紫雲宮百倍而計的實力都讓滿心怒火的衛玄不得不壓下這抹怒火,然後低語言道:“但願到時候,左先生能給在下一個合理的解釋。”

左鳴聞言隻是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

“怎麼?蕭將軍不抓了?”宋鬥淵並不在意天闕界到底是選擇太子還是金家,在這位世子大人的眼裡,二者都不過螻蟻,隻是一隻大上一些,一隻小上一些的區彆罷了。相比於天闕界的抉擇,他倒是更享受此刻眾人看他的目光,畢竟自從來到這蠻荒之地起,宋鬥淵便過得不太順心,尤其是在未有得到應有的尊重的問題上。

他眯著眼睛,帶著猙獰的笑意,盯著眼前的男子,嘴裡如此問道。

蕭牧的麵色凝重,那些已經邁步而出的紫霄軍們也是不敢妄動,紛紛在那時轉頭看著蕭牧,想要這位統領大人給予他們指示。

宋鬥淵將這樣的情形看在眼中,眉宇間的得色更甚,他瞥了一眼低著腦袋的蕭蒙,又看了看蕭蒙周圍散落寫滿供詞的信紙,又言道:“我得了你們太子的旨意,讓蕭兄奉命調查白馬學館學員胡樂,受賤民魏來蠱惑,與之狼狽為奸,盜竊我天闕界功法一事,蕭將軍覺得有問題嗎?”

宋鬥淵這樣的問著,將手中的令牌又朝前送了送,直遞到了蕭牧的跟前。

蕭牧不敢衝撞著皇家之物,身子下意識的朝後退了退,嘴裡應道:“若是太子之令,那此事並無不妥。”

宋鬥淵見蕭牧吃癟,心中頓有得意湧出,他為此又看了看站在蕭牧身旁的魏來,但見對方雖然神情凝重卻並未露出懼色。他心頭冷笑,暗道:“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那這證詞可還能作數?”為了快點達到讓魏來跪在他腳下的目的,宋鬥淵加快進程,他嘴裡再次問道,伸手指向那散落一地的信紙。

蕭牧的眉頭一皺,低語道:“寧州從無屈打成招的例……”

“屈打成招?蕭將軍那隻眼睛砍價我們做過這屈打成招的事情呢?”

“將軍是不相信我呢?還是不相信……”宋鬥淵說道這處,又是一頓,然後再次將那令牌於蕭牧麵前晃了晃,問道:“你們的太子殿下呢?”

這個問題顯然戳中了蕭牧的軟肋,蕭牧可是個聰明人,他之前能攔下宋鬥淵等人,最主要的緣由便是他占了一個理字,他自然心無所懼,也並不害怕天闕界能給他什麼報複,畢竟隻要這個理字在,他的背後便始終站著那位讓整個大燕都畏懼的老人。但如今情況卻有了變化,太子的手令一出,這抓捕胡樂之事便變得不再那般沒規沒矩,他甚至不能去質疑對方這個過程中所犯下的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

皇權。

始終淩駕於一切之上。

蕭牧陷入了沉默,而這樣的沉默無疑助長了宋鬥淵的氣焰。這位世子臉上的笑容燦爛,他的一隻手伸出,地上那些散落的信紙便與那時飛遁落入他的手中,他笑道:“證詞上的內容想必蕭將軍已經看過了,那就勿需宋某再多言了,那有勞蕭將軍將胡樂與魏來兩位惡徒捉拿,也好向你家太子複命。”

“將軍!我家胡樂與魏公子相識不過兩日,二人根本沒有可能勾結做出這樣的事情的!他是無辜的!還請將軍明鑒啊!明鑒啊!”一旁的胡素白聽聞這番話頓時慌了手腳,她撲通一聲便在蕭牧的身前跪了下來,拉著蕭牧的甲胄,哀聲哭訴道。

蕭牧依然低著頭,不去執行宋鬥淵的命令,也不去回應胡素白的哀求。

“怎麼?蕭將軍還是分不清孰是孰非嗎?”宋鬥淵見狀,挑眉問道。

“你要抓他我不管”這時,蕭牧終於再次抬頭,他看了魏來一眼,如此說道。又側眸看了看胡素白與陷入昏迷的胡樂,這時,這位蕭家的大少爺,握緊了拳頭,又言道:“但她和她孫子,你不能動。”

宋鬥淵大概是沒有想到會得到蕭牧這樣的答案,他先是一愣,還不待他反應過來,他身後的那位左先生卻忽的邁步而出,隻聽老人用他陰冷的聲音言道:“蕭將軍可真會開玩笑,既然是盜用我天闕界功法之人,那自然一個都不能跑!”

說著左鳴那一身黑袍猛然鼓動了起來,磅礴的氣勢猛然從他體內湧出,胸前、後背、眉心、雙手以及雙足之間,足足七道神門猛然亮起,幽綠色的光芒從他體內彌漫開來,一尊尊幽綠色的身影在那漫天的綠色光芒中浮現,齜牙咧嘴的看向蕭牧以及蕭牧身後的胡樂與魏來。

滾滾的煞氣湧來,將這白鶴客棧外的天地籠罩得宛如九幽煉獄,以至於那些圍觀的百姓都紛紛收聲緘默,隻有那一道道鬼魅般的身形嘶吼著朝著魏來與胡樂殺來。

……

“殿下,你為什麼要將令牌交給他?”明玉樓上,瞥見了這番情形的阿橙皺了皺眉頭,不解的看向身旁的男人。

袁袖春淡淡一笑,側頭看向阿橙:“橙兒不覺得這一石二鳥之計,很棒嗎?”

阿橙麵有異色,問道:“殿下早就算到會有此事?”

袁袖春搖了搖頭:“那日我們為這宋世子求聚靈陣而不得,宋世子負氣而走,我追上他時幾番盤問方才知曉了他與那位魏公子之間的仇怨。”

“我便好心指點了他幾句,順便將太子令牌借給他用上一用,本來隻是打算賣他一個人情,留下一絲將天闕界拉入我們之中的可能,卻不想這位蕭將軍如此深明大義,如此一來,蕭家勢必與金家決裂,屆時……”袁袖春這樣說著,嘴角勾勒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顯然對於自己的這番計劃,這位太子殿下很是滿意。

“那如此一來,那個胡樂……還有魏公子似乎並沒有盜取天闕界的功法吧?”阿橙卻皺起了眉頭,沉眸問道。

“橙兒你還不懂嗎?我們早就落於人後,很多時候就得兵行險著,就得狠下心腸,古來又有哪個帝王不是如此?”

“金家比我們強出太多,我們要追上他們,就得比他們更狠!”

袁袖春這樣說著,雙眸漸漸眯起,狹長的眼縫中寒光閃徹:“那個魏來既然不能為我們所用,那便讓他給出他僅有的價值吧,待到我登基繼位,再還他一個太平盛世,也算不枉費他這一場犧牲,不是嗎?”

阿橙聽到這些,臉色頓時變得有些蒼白,她低頭看了看白鶴客棧前,那已然快要將魏來淹沒的幽綠色光芒,咬了咬牙又問道:“那州牧那裡呢?”

“殿下為了拉攏一個名聲雖大,卻不見得能在奪嫡之爭出多少氣力的天闕界,得罪州牧,豈不是得不償失……”

“哼。”袁袖春聽聞此問,一拂長袖,他的雙手死死握緊,眼縫中寒芒更甚,他似笑非笑的盯著阿橙,聲音忽的變得陰冷,變得阿橙有些陌生,他言道:“橙兒知道,我此行寧州,身負的皇命為何嗎?”

……

那些被左鳴所喚出的密密麻麻、近有百人之數的孽靈手持利刃,一步步欺身上前,他們的模樣猙獰,渾身上下彌漫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氣。

蕭牧的手握著自己腰間的刀,一退再退。他並不缺乏以命搏命的勇氣,他隻是難以去承受拔刀後他背後的蕭家需要為此付出的代價,他有些討厭這樣的抉擇,也有些想念那個他一廂情願認下的摯友。

若是那個家夥在,此刻一定早已罵罵咧咧的拔刀而出了吧,畢竟就像他常說的那樣,他是一個永遠十六歲的少年,在這一點上,那個家夥出奇的言而有信。

但蕭牧終究背負得有比他更多的東西,也終究無法如他那般灑脫,在十餘息的掙紮之後,蕭牧的雙眸一沉,看著眼前越走越近的那群如鬼怪一般的事物,握著刀柄的手,漸漸鬆了開來,那股凝聚在他身上的氣,也隨著他這無奈的決定而散去大半,周圍那些紫霄軍的甲士與他相處多年,自然也感受到這一點,緊繃的身形也放鬆了下來。

將所有希望寄托在蕭牧身上的老婦人見此情景,心如死灰,整個人都在那時癱坐在地。

而左鳴將這一切看在眼裡,臉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得意神情,他藏在袖口下的手屈指一彈,一道印記湧出,那些氣勢洶洶的孽靈們在一瞬間紛紛發出一聲暴喝,然後裹挾著漫天的凶光,直直的殺向蕭牧身後的魏來與胡樂。

……

“紫霄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一切已成定局,再無變故時,一個雄渾的聲音忽的從寧安街的街尾方向傳來。

眾人幾乎下意識的回眸看去,卻見一位穿著紫色長袍的中年男子正龍驤虎步的朝著此方走來,眾人並無法第一時間看清他的模樣。

但包括蕭牧在內的眾多紫霄軍卻在聽聞那道聲音時,身子一顫,也不回頭,隻是紛紛將已經鬆開的手,再次握在了自己的刀柄之上。然後他們的雙眸一凝,看向那些殺來的孽靈,齊聲應道:“屬下在!”

男人還在朝著此方邁步,他走得很慢,卻又很快,他那身寬大的紫色絨衫隨著他的邁步而在夜風中鼓動,他的手裡握著一道命牌,一道已死之人的命牌。他的目光盯著前方,猶如虎狼,猶如鬼神。忽然,他握著命牌的手猛地一緊,巨大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低聲再喝道:“雨幕!開!”

“雨幕!開!”連同蕭牧再來的百餘名甲士應聲同喝道,他們握著刀柄的手在那時一抽,於是乎……

叮!叮!叮!……

一連串密集的輕響在胡素白的耳邊蕩開,她看著那忽然在她眼前亮起百餘道明亮的刀光,那道光耀眼,灼燒著老人的瞳孔,她恍惚間忽然記起了很多年之前,站在臨彆的門口,有個男人那麼對她說過:“紫霄軍的刀,叫雨幕。”

“出鞘時會發出叮叮的脆響。”

“當成千上萬的紫霄軍一起拔刀時,輕響連成一片,就如同雨幕在麵前蕩開一般……”

“我去了戰場,一定會建功立業,等我回來時,手下就會有一大票弟兄,你在家好生呆著,等到哪天聽見了刀劍彙成的雨幕聲,便是我回來了。”

後來,她沒有等到那男人口中清脆悅耳的雨幕聲,等來的卻是一副衣冠與一封早已寫好,以備不時之需的訣彆信。

老婦人抬頭看著那一片片亮起的刀光,耳畔還在回蕩著那叮叮的輕響。

她仿佛看到了什麼,她的眼睛在那時睜得渾圓。

她喃喃低語道:“這雨聲……”

“真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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