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夜風乍起,陰沉沉的天際,烏雲壓得極低,好似隨時會從穹頂落下,將這方天地碾碎。
“要下雪咯。”白馬學館的靈塔外,曹吞雲從身旁黃狗的背上取下了酒葫蘆,仰麵飲下一口,嘴裡如是說道。
坐在他身側的初七,悄咪咪的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想要從老人的手中取走那酒壺。隻是他的指尖方才觸碰到葫蘆的邊緣,那蹲坐在地上,搖著尾巴吐著舌頭的黃狗頓時換了模樣,朝著初七齜牙咧嘴,整個身子都弓了起來,喉嚨中發出一陣陣低吼。
初七在那時猶如觸電一般收回了自己的手,惡狠狠的盯著黃狗,怒罵道:“你這白眼狼,你忘了三年前我還喂你吃過蛇肉!”
“那蛇肉可讓我家阿黃足足萎靡不振的一個月。”一旁的曹吞雲斜眼瞟了初七一眼,不急不慢的說道。
初七臉上的憤慨之色在那時散去,他訕訕的擺了擺手,言道:“這樣嗎?那可能是沒煮熟……”
“汪汪汪!”阿黃卻發出一陣急促的犬吠,像是在斥責初七的胡言亂語。初七也在阿黃這樣憤怒的斥責聲中,有些心虛,他縮了縮脖子,小聲的嘟囔道:“咋這麼小氣。”
曹吞雲無可奈何的看了一眼自己這天賦卓絕,可心思卻讓旁人如何也摸不透的師弟一眼,這才伸出手,朝著阿黃揮了揮。阿黃心頭倒是有些不願,可卻在老人的示意,最後還是收起了犬吠,安靜的蹲到了另一側,可看向初七的目光卻依然是“殺氣騰騰”。
“你老實告訴我,今日你封劍,到底與三年前你在星鬥廟中所見有無關係?你那裡到底看見了什麼?”曹吞雲這般問道,他的眉頭也隨即緊緊皺起,這個平日裡灑脫的老人,眸中在那時卻充斥濃濃的憂慮。
初七聳了聳肩膀,說道:“我什麼都沒有看見,祖劍並未回應我。”
初七說得很是輕鬆,但話音一落,曹吞雲便平靜的下了定論:“你在說謊!”
“同門師兄弟,這點信任都沒有?”初七的臉上再次露出了憤慨之色。
“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放不下她?”曹吞雲卻根本不去理會演技浮誇的初七。
初七一愣,臉上的憤慨的神情在那時忽的收斂,他轉頭看向曹吞雲,有些困惑的問道:“師兄,你說我們為什麼要修行?”
這其實並算不得一個太過新穎的問題,這世上大多數人修士應當都自問又詢問過旁人這樣的問題。
而每個人心中答案大都有所彆異,或許也正是因為這問題的答案統一的標準,所以它才會屢屢被人提及,所以它也才會讓曹吞雲在聞言時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的光景之後,曹吞雲方才仰頭飲下一口葫蘆中的清酒,然後矚目看著前方低語道:“儘能儘之事,行應行之道。”
聽聞這話的初七,轉頭看向老人,他說道:“師兄這話說得不錯,但在初七這裡,這話還得再加上一句。”
“什麼?”曹吞雲問道。
初七咧嘴一笑:“執欲執之念。”
“我不想忘了她,所以我就要拚了命的記住她。”初七這樣說著,聲音忽的小了下來:“隻是愧對……宗門。”
這話出口初七大抵也做好了被曹吞雲劈頭蓋臉一陣痛罵的覺悟,但他等來卻不是喝罵,而是一隻伸來的手,以及手上已經打開的酒葫蘆。
酒香順著葫蘆口四溢開來,縈繞在初七的鼻尖,讓初七在那時一愣。
“好酒!”但很快,反應過來的初七便如餓死鬼投胎一般,麻溜的從曹吞雲的手中將那酒葫蘆奪了過來,仰頭飲下一口,嘴裡高呼道。
“說起來我還沒見過她長什麼樣呢?”老人感歎道,目光直直的看著前方,似乎在回憶某些過往。
“見過,隻是你忘了。”初七笑道。
“是嗎?那我當時怎麼說來者?”曹吞雲似乎受到了出奇的感染,也在那時笑了起來。
“你啊!當時捶胸頓足,恨自己怎麼沒有年輕個二十歲。”初七煞有介事的言道。
隻是話才說完,背後便被曹吞雲狠狠的踹了一腳,初七便應聲以一個惡狗撲食的姿勢栽倒在了地上,但饒是如此神情狼狽的男人還是叫嚷道:“對!當初你也是這樣踹我的!是嫉妒讓你變得麵目全非!”
曹吞雲卻是懶得理會對方的叫囂,於那時站起了身子,邁步走到了身後那座靈塔前,打量著這寧州唯一一座天字級的聚靈陣。
初七一邊小心翼翼的清理著自己身上那件藍色絨袍上的灰塵,看他臉上神情似乎對於絨袍上的汙痕極為心疼一般,打理了半晌,確定已經儘數清理外那些汙痕後,他方才心滿意足的看向站在令靈塔外的曹吞雲。
“你說那小子究竟在做什麼?”曹吞雲皺著眉頭問道。
“誰知道呢?這小子,比他爹還麻煩,天知道他那腦瓜子裡會想些什麼。”初七聳了聳肩膀,無奈言道:“不過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應該是件大事,保不齊可以把這燕地攪得天翻地覆。”
說到這裡,初七的語調變得有些奇怪,頗有些看熱鬨不嫌事大的感覺。
“哼,跟他爹一樣自不量力。”曹吞雲冷哼一聲,頗有些氣惱。
“但這也是這些家夥的魅力所在,不是嗎?”初七笑道。
曹吞雲對於此言不置可否,他從懷裡掏出了一樣事物,塞入了初七的懷中:“我有點事要出城一趟,明日才會回來,你把這東西交給那小子吧。”
初七低頭看向自己懷中的事物,卻是一本寫有《天罡正經》是個大字的拓本,他不免一愣:“這東西也能給他看?”
“那三個小子今天已經看了一天了。”曹吞雲不急不緩的言道。
初七的心頭一跳,語氣古怪了起來:“咱們天罡山近來是落魄了一些,但也不至於到了要將門中絕學這樣輕易送人的地步吧?”
“隻是入門引靈之法,算不得絕學,況且能不能有所悟也要看他們自己的機緣,就當是天罡山給這將死之地的饋贈吧。他們若有所得,也算是結下一道善緣。”曹吞雲這般說罷,背後的劍匣猛地一顫,一柄飛劍遁出,落入了他的腳下,滿身酒氣的老人便在那時腳踏飛劍,遠遁而去。
……
“小子,那徐家的小姑娘到底今天給你說了個啥?我怎麼看離開的時候,他那弟弟臉色難看得好像喝了馬尿一般……你不會是在塔裡……”與魏來並肩而行的初七在魏來身旁一個勁的擠眉弄眼。
天上飄著小雪,招架不住初七愈發齷蹉的說辭的魏來低頭趕路,想要趁著雪未有下大之前,早些歸家。
他腳步極快,初七一路小跑跟著,很快便回到了祖屋的院門前。
但快步走上祖屋門前的台階的魏來卻忽的一愣,身子僵在了原地,跟在魏來身後一刻不停的絮絮叨叨的初七見魏來停下腳步,還以為自己猜中了些什麼,頓時眉開眼笑:“你們這些小家夥就是臉皮薄,沒關係,你七叔是過來人,都懂的。”
初七這樣說著還上去拍了拍魏來的肩膀,一副長輩說教晚輩的架勢。
可魏來還是紋絲不動的站在原地,初七暗暗奇怪,正在這時,他抬頭一看,也不禁愣在了原地。
他可記得真切,這魏府的府門看著高大廣闊,實際上卻是年久失修,雖然魏來歸來後,將門麵都打理了一遍,上麵的塵土也被清理了乾淨。但常年未有保養,以至於房門上多有歲月侵蝕下的裂紋與雨水侵泡過的腐爛痕跡。但此刻眼前這座府門卻與初七記憶中的魏府府門大相徑庭,府門明顯換了新的,上麵被刷滿了亮麗的紅漆,無論是所用木料的成色,還是大門本身的做工,以及房門上雕刻的紋路,都透露著一股大氣,顯然造價不菲,而門上寫著魏府二字的牌匾也被換了新的,那魏府二字雕刻得是筆走龍蛇,一氣嗬成,顯然也是出自大家之手。至於兩側被翻新的門柱、高懸的大紅燈籠、白玉石築起的獅虎雕像,都讓這座落敗的府門此刻看上去仿若另一處地界一般。
“咱們走錯了?”初七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確定的言道。
魏來皺了皺眉頭,並未回答初七的問題,但眸中深深的疑惑也將此刻少年心頭的不確定展露無遺。
哐當!
可就在這時,眼前的府門忽的自己打開,近百道人影在府門內,分做男女兩撥,紛自排開。魏來與初七都未有料到這般變故,都下意識的朝著身後退去一步,但隨即還不待他們反應過來,那兩排男女浩浩蕩蕩百餘人,都在那時朝著魏來跪拜下來,高呼道:“姑爺好!”
初七看著眼前這番情形,目光又看向府門之中,那本應空蕩蕩的府邸之中此刻的變化更可以用翻天覆地來形容,無論是隨處可見的花草、盆栽,亦或者正在或被修繕的各處房門,都透露著煥然一新的勃勃生機。
初七不禁喃喃自語道:“小子……看樣子你不僅做了那事……還做得大小姐很滿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