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有了上次的教訓,天闕界的規矩你會的記得清楚,怎麼到了今日還想著要我為你出頭?我天闕界可不養你這樣的廢物。”身著黑衣的左先生坐在白鶴客棧的客房中,低頭看了一眼跪在身下的宋鬥淵,語氣陰冷的說道。
房間諾大,裡麵的裝飾並非鑲金嵌玉,反倒古樸簡單,但這樣的簡單中卻透著一股極為考究的大氣,無論是掛在牆上的字畫還是隔斷內處的屏風,都透露出一股內斂的貴氣。顯然,對這座白鶴客棧中的各種飾物與整體布局,蕭家都廢了不少的功夫。
此刻房間中還有不少其餘人的存在——那位與宋鬥淵一樣都是天闕界弟子的少女、紫雲宮的長老衛玄以及一位生得眉目俊俏的少年。他們都看著此刻跪拜在地的宋鬥淵,那少女目光冷冽,對這幾日前還與自己關係密切的少年露出了毫不遮掩的鄙夷之色。反倒是那衛玄與麵生的俊俏少年緘默不語,不敢輕易參與到這天闕界的家事之中。
宋鬥淵當然不喜被人看見自己這番模樣,但對魏來一行人的憤恨以及今日所遭受到的恥辱讓高傲的宋世子放下了這些往日裡他視之如命的榮耀,他咬了咬牙,低聲言道:“弟子絕非懦弱,是此事遠非私人恩怨,而是關係到我天闕界興衰的大事。”
聽聞這話的左先生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了啼笑皆非之色,他怒極反笑,肅然言道:“你倒是與我說說,一個二境修為的鄉野賤民,是如何能威脅到我天闕界的興衰的?說得明白,我算你大功一件,恢複你將星之位,說不明白……哼,那就回虎樓做雜役去吧。”
那虎樓二字仿佛帶著某種可怕的震懾力一般,在聽聞那二字的刹那,宋鬥淵的身子一顫,臉色愈發難看。但轉念卻又不得不壓下心頭的異樣,咬著牙繼續言道:“先生聽弟子細言,此事千真萬確,絕無半點虛假……”
……
在聽完宋鬥淵的一番陳詞之後,客棧中的諸人都在那時臉色一變,那位左先生更是眉頭緊皺,他伸出手指尖敲打著身旁的案台,放出一陣咚咚的輕響,極有韻律,聲音在這房門中回蕩不息。好一會光景之後,他方才再次低眉看向跪在自己剩下的少年,沉眸問道:“你所言之物可否屬實?”
宋鬥淵趕忙連連點頭,沉聲說道:“弟子所言句句屬實,絕無半點虛假,昨日就是在這白鶴客棧外,那家夥親自在麵前顯露出來的手段。”
“我四隻被他攝取的孽靈已經完全被他所煉化,成為了他自己的所有物。先生!大孽界是我天闕界作為重要的功法之一,如今被那小子窺探偷學而去,若是傳播開來,於我天闕界是重創啊!”說道最後,宋鬥淵的語調又忽的變得高亢了起來,一副為宗門憂慮、奮不顧身的架勢。
而聽聞此言的左先生眉頭卻皺得更深了幾分,他低語沉吟道:“若是此事當真,確實事關重大。”
一旁的衛玄聽聞此言也隱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出聲言道:“左先生,那孩子怎麼說也是江浣水的外孫,若是這時對他出手,恐怕……”
“哼!上次放過那小子隻是給那勞什子州牧留個麵子,今日這小子觸碰了我天闕界的禁忌,偷學大孽界,就是你大燕皇帝親至也保不住他!”宋鬥淵根本不待衛玄說完他要說的話,便極為失禮的將之打斷,然後自顧自的輕蔑言道。
這話說得直白無比,但衛玄也好,那位俊俏的少年也罷,卻是都不敢給出半點反駁。這天下的世道便是如此,在有著仙國之名的天闕界麵前,燕朝王庭就是顯得如此孱弱與不堪一擊。
“不可。”但那位左先生卻出言說道,他的神情凝重,低語道:“掌教來時便有交代,這燕地誰都可以惹,唯獨那隻老獅子惹不得。”
宋鬥淵聽到這話,頓時麵色一變,憤然道:“連聖境都未觸摸到的老頭子,有甚好怕的?”
但這話出口,一股陰冷的氣機便將宋鬥淵籠罩,宋鬥淵的心頭一顫,這才發現坐在他麵前的左先生正在垂眸看著他,不動聲色的目光中裹挾著的寒意,讓宋鬥淵如至冰窟。他趕忙低下了頭,低語道:“弟子失言了。”
“天闕界素有警言,夏蟲不語冰,井蛙不語天。天闕界是北境第一神宗不假,但並不代表天闕界外便無英雄,掌教的眼界更不是你可以比擬的,不要輕易質疑,更不要給宗門也給自己招來不必要的禍端。”左先生寒聲言道,他的嘴裡每吐出一個字眼,那跪在地上的宋鬥淵身子便顫抖一下,顯然是對這個老人畏懼到了極致。
“弟子……明白了。”宋鬥淵低聲言道,但於此之後還是心有不甘,又小聲問道:“那先生的意思,此事就此作罷了?”
“當然不可。”左先生言道,隨即又看向宋鬥淵。眸中淩冽的光芒在那時有所軟化:“還有一個道理,我教的。”
“做事,有時候得靠蠻力,但有時候,得靠腦子。”
這話讓宋鬥淵有些困惑,但不待他發問,左先生便側眸看向身旁那位俊俏的少年,笑道:“蕭賢侄,可能借你爹的紫霄令一用?”
……
吃過午飯,豔陽高照。
或許是這聚靈陣外的靈氣充沛的緣故,即使如今已經到了十月初冬,木塔外的草木依然綠意盎然。初七就躺在一棵大樹的枝椏上,頭枕著雙手,愜意的享受著這冬日的陽光。
“佛門仙國神丘,功名四方王侯,天下九鼎霸業,頃刻興亡過手,青史幾行名姓,北境無數荒丘,前人播種後人收,說甚龍爭虎鬥。”
初七的心情似乎很不錯,他晃蕩著自己的懸在樹乾外的腿,嘴裡哼著一隻不知從何處學來的小曲。
一個少年從林外走入,推著一架輪椅,輪椅上坐著位白衣女子,神情冷冽,眉目如畫。
初七一個激靈,從樹乾上坐起了身子,他看向穿過樹林中那石板鋪成的小徑,緩緩走入靈塔中的姐弟,朗聲言道:“徐姑娘來看小情郎啊?”
徐玥根本不曾抬頭,目光平靜的直視著前方,反倒是她背後的徐餘年聞言憤恨的仰頭瞪了一眼樹上的初七,顯然對於這家夥的口無遮攔頗為不滿。但初七卻早已練就一身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本事,他撲通一聲從樹乾上跳下,落在了那靈塔的入口前,也恰好攔住了徐餘年姐弟的去路。
“你要作甚?”徐餘年皺了皺眉頭語氣不善的問道。
嘴裡叼著片樹葉的男人卻神情悠哉的反問道:“是你們要作甚。”
“自然是去靈塔中。”徐餘年皺眉言道,語氣愈發不善。
“不行。”初七卻搖了搖頭。
“哼!”徐餘年聞言眸中頓時升騰起熊熊怒火,“你可要搞清楚這聚靈陣是誰家的東西,若非我姐點頭,那小子一輩子都無法使用到這樣東西!這就想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了嗎?”
初七卻根本不去理會叫嚷中的徐餘年,他低頭看向那少女,他的臉上忽的在那時蕩開了笑意:“我是說你不能進,她能。”
“憑什麼?!”徐餘年高聲問道。
初七在這時終於第一次看向徐餘年——一種看白癡的目光。
“人家小兩口要說悄悄話,你進去乾嘛?”然後初七一本正經的怒斥道。
本就憋著火氣的徐餘年聞言頓時怒不可遏,他指著初七便喝罵道:“你胡說什麼呢?我姐!”
“你就在這兒待著,我一個人進去就好。”可惜的是徐餘年的話方才出口,便被他身旁的少女所打斷,而說罷這話,徐玥甚至不給徐餘年半點反應的時間,伸手便轉動起了自己的輪椅上的木輪,慢悠悠的朝著靈塔入口的方向走去。
“姐……”徐餘年的心中滿腹疑惑,那個困擾他無數次的問題再次湧向他的腦海:“姐……你到底在圖個啥啊……”
徐餘年低聲言道,這時的徐玥已然走入了靈塔之中,自然也就聽不到徐餘年的低語,但這話卻清晰的傳入了他身旁那位初七的耳中。穿著浮誇的絨衫的男人在那時揚起了脖子,以一個極為考究的角度仰望天空,任陽光順著樹葉的縫隙灑落在他的側臉,他壓低了聲音,應道:“當然是如我一般的如花美貌咯。”
……
靈塔之中,青色的靈氣如有實質一般的在數丈見方的空間中翻湧,靈氣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裡幾乎凝聚成了實體。
那個少年盤膝而坐,閉目沉默,他的胸前一道神門亮起,輪盤之中金光與血光交錯,八十一道金線從神門中浮現,一端落入神門之中,一端湧向難以知曉的遠方。他的背後亦有一道神門,神門中黑芒與金色光輝交錯,隱約能看見有兩道龍相在翻湧糾纏,那靈塔中翻湧的靈氣被攝入背後的神門之中,湧入那金色龍相體內,然後又在魏來的體內翻覆,最後順著那八十一道金線湧向遠方。
坐在輪椅上的少女盯著眼前這幅詭誕的景象,她並未表現出太多的驚訝,更多的隻是好奇,她打量著少年身前與背後的神紋,又打量著那八十一道金線,然後目光上移落在少年此刻靜默的臉龐上,於是乎,她的目光便再也無法抽離。
魏來似乎有所察覺,他睫毛微微一顫,周身的金光散去,雙眸也隨即緩緩睜開。
“徐姐姐,你來了。”魏來對於對方的到來倒是並未表現出太多的驚訝,他微微一笑,便站起了身子。
“你似乎遇見了些麻煩。”徐玥言道,“方才感覺到你體內的氣機紊亂,是修行出了岔子,還是破境入境遇到桎梏?”
徐玥雖然隻排在寧州翰星榜的百名開外,但真實修為卻深不可測,隻是一眼便看穿了魏來方才的情形,故而也才有了此問。
“確實有些不解之處。”魏來頷首,並未向徐玥隱瞞此事。
“說來我聽聽嗎?”徐玥又言道。
魏來有些為難,看了少女一眼後言道:“這說來話長。”
“是說來話長,還是不願說?”徐玥盯著魏來問道,那如有實質的目光好似要將魏來看穿一般。
魏來對於徐玥的直白也有些無奈,他苦笑一聲,在心底思慮沉吟了一會光景,將諸多事情梳理了一番,想著以一種相對讓少女能夠容易理解的方式說出口,梳理完這些,他抬起頭看向女子便要說些什麼:“……”
“不願說就彆說了。”可話還未出口,徐玥便冷聲打斷了魏來,雖然少女的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之色,但魏來卻隱隱察覺對方語氣中少見多出了一絲怒意。
魏來頓時瞠目結舌,他暗想著自己也沒說不說啊。
他總覺被徐玥誤會也是不好,便又想張嘴解釋,可同樣話未出口,便再次被對方打斷。
女孩在那時直直的看著魏來,一臉鄭重的言道:“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說說,我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