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來好不容易送走了龍繡與劉青焰,又無奈的看了看床榻上睡姿妖嬈,鼾聲震天的孫大仁。
他知道今天晚上又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他慢悠悠的打好地鋪,這才脫下外衣,鑽入被窩,房門外便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魏來皺起了眉頭,還未來得及從被窩中站起身子,門外便響起了一道急促又熟悉的聲音。
“魏公子!開門!救救我姐!救救我姐!”
魏來的心頭一跳,他聽出了那聲音是鹿柏。
他不作多想,連衣衫也來不及套上,趕忙站起身子,打開了房門。卻見鹿柏滿臉淚痕,衣衫淩亂,頭發與臉上還沾染著些許鮮血。
“魏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姐!求求……”那平日裡機靈古怪,還有些不近人情的男孩撲通一下便在魏來的身前跪了下來,嘴裡大聲的高呼道。
“走!”魏來的心底泛起了一陣不詳的預感,他根本沒有心思聽男孩把事情講完,拉起他的身子便言道。
男孩也知現在不是多言的時候,他甚至來不及擦乾自己臉上的淚痕,轉身便帶著魏來朝著落衣巷的方向跑去。
……
時間太過匆忙,魏來連衣衫都未有來得及穿上,深秋的夜裡寒風陣陣,魏來提著速度太慢的鹿柏在空無一人的古桐城街道上狂奔,寒風猶如刀片一般切割在魏來的身上,但他卻猶若未覺。他跑得很快,麵色比這秋日的寒風還要陰冷。
雖然鹿柏未有言明,但魏來卻已經大概猜到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世上的好人千奇百怪,但惡人總是大同小異。
他本提醒陸五那胡家人可能會蓄意報複,但陸五與鹿家姐弟卻都言說他們目前也並無可去之處,魏來他們給的二十多兩銀子雖然不是一個小數目,卻也不足以讓他們換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這至少得等他們攢夠足夠的錢財。魏來也知這世上的事絕非說的那般簡單,諸多無奈也並非一語可以說破。
他也隻好作罷,想著明日要去拜會虞桐,到時候與他言說一番,看看他有沒有什麼辦法解決此事,卻不想他們方才離開,那胡家的公子便迫不及待的動了手,且觀鹿柏的模樣,恐怕陸五與鹿婷的處境此刻應當不容樂觀。但魏來卻沒有去問,也不敢去問。若他們真的有個好歹,魏來難免會將之歸咎於自己之前在談及此事時未有堅持。
他的臉色愈發的陰沉,胸前金色與血色交錯的神門亮起,一陣陣轟鳴升騰,血氣之力從神門中溢出,流轉他的全身,他腳下的步伐愈發急促,速度也快到了他所能做到的極致。
……
夜風依舊。
還未走入落衣巷中,一道淡淡的血腥味便順著夜風撲入了魏來的鼻尖。
魏來的心頭一沉,心中的不安愈發濃烈。他將鹿柏的身子放了下來,袖口中的黑蟒滑落,被他握於手中。
“就在這處等我。”魏來言道,身形便於那時爆射而出。
鹿柏看著魏來轉眼消失的背影,眉頭一皺,雙拳緊握,卻是如何也沒辦法聽從魏來之言,他咬了咬牙,很快便朝著魏來的背影追去。
鹿家的院門虛掩著,魏來輕輕一推,院門便隨即打開。
院落中狼藉一片,散落的木凳、破碎的杯盞、以及一些灑落在地麵數量並不多的血跡,但院門中卻並未聽見任何的響動。
“陸兄!?”
“小婷姑娘!?”
魏來嘗試性的朝著房門中喚了一句,但院門中一片死寂,並無任何人回應他的呼喊。
哐當。
魏來正疑惑間,忽的右側的裡屋中傳來一聲輕響,像是某些事物被碰撞落地後發出的聲音,魏來的心頭一震,趕忙快步朝著那處房門跑去。
房門推開,並不大的房間中漆黑一片,魏來的目力尚可,第一眼便看見了牆角處躺著一道身影,正在緩慢又艱難的移動。
“陸兄?!”魏來喚道。
那人影似乎聽出了魏來的聲音,身子又輕輕移動了一下。魏來趕忙上前,就要將之扶起,但手方才觸摸到對方的身子,便感覺到了對方的衣衫被一團炙熱的濕潤所浸透。魏來第一時間便反應了過來,他的眸中閃過一道厲色,嘴裡言道:“沒事的陸兄,我這就帶你去找王老先生。”
但那明顯已經虛弱到動彈不得身影在聽聞魏來此言後,卻極力掙紮,虛弱又艱難的吐出了一道聲音:“小……小婷……”
“小婷姑娘在何處?我去救她!”魏來沉眸問道。
“她……”那身影艱難的舉起手,聲音顫抖,伸出的手指也抖得厲害。
魏來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還不待他看清,緊隨其後的鹿柏便衝了進來:“姐!”
他高聲喊道,手裡不知從何處找來了一道燭台,燭火跳躍,光芒傾灑在房屋的每個角落,借著這光芒,魏來也終於看清了房門中的景象。
那一瞬間,魏來的身子如受重創,臉色煞白……
……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奇怪。”
“你認識他不過幾日,沒有什麼過命的交情,也沒有過酒後正酣時的互訴衷腸。”
“但你見過他從黑暗中爬出握住希望;見過他雙眼中燃起的星光;也見過他憧憬未來時的笑顏。你對這一切感同身受,就像是他的幸福快樂似乎也能給你力量,讓你想著在未來的某一天,你也能有這樣美好的境遇。”
“所以,當有人將這一切毀滅、踩爛、砸得粉碎時,你才會如此的憤怒。因為你就像看到了自己的未來,也被人砸碎了一般。”
虞候府中,睡眼朦朧的小侯爺盯著身前麵色陰沉的少年,款款而談。
“但你大可不必如此,每個人都有的不同的命。你的命算不得好,甚至有些悲慘,但至少此時此刻,你還握著自己的命。你還有為自己做出選擇的權利,但有些人從出生那一刻開始,他們的命都不在自己手中。他的喜怒哀樂,其實都是上位者一念之間的事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你比我、比他們都要幸福得多。”
“所以,你不打算出手了對嗎?”魏來沉著眉頭盯著眼前的小侯爺問道。
虞桐的臉上依然帶著一股慵懶的味道,他似乎永遠都睡不醒一般,又似乎這世上並沒有任何事情能讓這位小侯爺提起興致一樣。
“人都已經死了,殺了胡敘,或者屠了胡家滿門,她就能活過來嗎?”虞桐慢悠悠的提起桌上的裝著烈酒的茶杯,仰頭飲下一口,笑臉盈盈的問道。
“死了的人,就不配有個公道嗎?”魏來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放在桌下的雙手握緊了拳頭。
“當然配。”虞桐想也不想的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但活著的人呢?他們是不是更應該得到他們的公道?”
“什麼意思?”魏來問道。
“那女子當然不該死。但她身在奴籍,我就是去討個說法,也隻能給她要來些錢財作為賠償,再多也就是將那胡家推出的替罪羔羊打入大牢,流放他處,遠遠得不到你想要的公道。大燕的規矩如此,與對錯無關,除非你能把大燕朝掀個底朝天,否則這規矩便改不了。朝廷削了我的候位,但這城主之名一時半會他們還不回去動,在這個節骨眼上,我要是為了一個死人強出頭,朝廷那些家夥便正好逮住我的痛腳,將我這城主之位一並削了。”
“我還得留著我這城主之位,去為活人討公道呢。”虞桐說罷這話,雙目一沉,眯成了狹縫盯著眼前的少年。
魏來低頭沉默,放在桌下的雙拳握得愈發的緊,以至於指節發白。
“你在想什麼?”虞桐忽的問道。
他略帶笑意的目光中閃動著深邃的光芒,似乎已然將魏來的心思看了通透真切。
“自己出手給他們討個公道?彆怪我沒提醒你,胡府興的兒子雖然窩囊,但胡府興可不是易於之輩,胡府之中單是三境的門客起碼便有五指之數,更何況那乾坤門的人近來與他們走得可近得很,他們中但凡有一人出手,便足以讓你吃不了兜著走。這一次,我可沒有再出手救你的理由了。”
“何必呢?明日你就可以帶著你的朋友們離開古桐城,何必為了一個才認識幾天的家夥冒這九死一生的風險呢?”
魏來沒有去理會虞桐不知是由衷還是嘲弄的反問,他沉了沉眉頭,抬頭看向眼前的小侯爺,問道:“那你呢?”
“你的天賦如此卓絕,世人都言你登臨聖境隻是時間問題,你為什麼要留在古桐城?卸去這一身負累,洞開八門之後,再來為你的先祖的十萬陰魂報仇雪恨,豈不更好?”
虞桐又笑了笑:“七百年了,就是八門大聖也活活熬死了,更何況是些陰魂,這麼多年過去早就魂飛魄散,留下的也隻是執念怨念,我才懶得像我爹、我老爺子、我老老爺子那般守著早就不是先祖的先祖,過一輩子呢!”
魏來皺起了眉頭,他有些聽不明白眼前的小侯爺到底在說些什麼:“那你到底要做什麼?”
虞桐朝著魏來眨了眨眼睛:“我不是說過了嗎?”
“死人的仇與公道當然重要,但哪怕十萬個死人的公道,在我心底也比不上一個活人的命,這才是我虞桐的道理。”
“而我現在要為一個活人討個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