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吞月。
相傳此刀乃是當年大虞朝的國器。
夜中出刀,刀身雪亮如晝,可避天地星月,故名白狼吞月。
……
魏來皺著眉頭走出了虞家的祖廟,長廊上,那個男人依靠著欄杆,提著一個酒壺自飲。
他極不講究,酒漬順著他的嘴角落下,沾染上他的衣衫,他卻猶若未覺。
他似乎在想著些什麼心事,魏來走到他身前時他方才有所察覺,在那時站直了身子,遞過來他手中的酒壺,問道:“要喝嗎?”
魏來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的好意。
“那就走吧。”虞桐似乎並不打算去多問魏來到底在祖廟中與他的祖輩們說了些什麼,見魏來無心飲酒,便訕訕的收回了自己的酒壺,如此言道。
魏來點了點頭,也不多語,隨著對方便再次穿過來時的長廊。
二人一前一後,一路沉默,魏來低著頭想著在祖廟聽到的故事,有抬頭看了看男子因為飲酒而有些搖晃的背影。
他與呂觀山很不一樣。
一個是體麵乾淨的儒生,待人溫煦,如春風,如秋月。
一個是侯門家的紈絝子弟,整日無所事,又有些不近人情,飲酒發呆是魏來在這古桐城聽到的最多的關於他的評價。
但他們又出奇的像。
將心事埋在心底,將某些常人根本不曾理解,也無法想象的重擔挑在肩上。
大概就是這份相似,讓魏來在走出侯府前,打破了沉默。
“你想明白了?”魏來輕聲問道。
男子邁出的腳步忽的一頓,然後轉頭看向魏來,他額前的發絲欠缺打理,胡亂的披散,將他的眼眸遮去大半,而露出的些許卻見夜幕中未點燈火的侯府裡熠熠生輝。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挺喜歡你的。”男人意味深長的說道。
平心而論,虞桐其實長得極為英俊,不同於趙天偃那種儒生的白白淨淨,他生得一對丹鳳眼,劍眉入鬢,即使未有打理,即使嘴角還有些許胡渣,但依然帶著一股頹廢的美感,像是一頭在打盹的雄獅,無需如豺狼一般嘶吼狂吠,隻是不經意間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抬眉一瞥,便會叫人肝膽俱裂。
若魏來是個女子,此刻被這樣的一個男人,以這樣的語氣,說出這樣的話。大概會雙頰緋紅,羞不可語。
但偏偏魏來是個男人。
他隻能瞪大眼珠子看著眼前的男子,身子下意識的後退,這時他不免又想起了那一天,被龍蘊藏在黃龍寨剝光時的恐懼……
“但很遺憾我們做不了朋友。”虞桐卻並不理會魏來心中的感受,又在那時言道。
魏來眨了眨眼睛,然後乾咳了幾聲掩飾下自己的會錯意的尷尬:“什麼意思?”
“我聽說過你在烏盤城乾的那些事,挺好的,比我認識的那些家夥有膽魄多了。”
“我挺欣賞你的,但我們不是一路人,尿不到一壺。你人不錯,可活得太窩囊,不像是十六歲的少年,倒像是六十歲的老頭。”
虞桐悠哉悠哉的言道,臉上的神色如常,絲毫沒有此言開罪他人的自覺,反倒自在得讓被他奚落之人會暗自去懷疑,是不是自己出了問題。
這已經是魏來第二次聽見這樣的評價了,他皺了皺眉頭,說不上生氣,隻是覺得奇怪:“為什麼?”
“你看?”虞桐指了指魏來,一臉孺子不可教也的惋惜之色,他仰頭飲下一口清酒,然後笑道:“真正十六歲的少年這時候怎麼會問我為什麼呢??”
“他得拎起拳頭和我乾上一架,這才是十六歲的人該乾的事。”
魏來啞然,無心與明顯有些醉意的虞桐爭論此事,他又問道:“那你呢?你又是什麼樣的人?”
“我啊?”虞桐歪著頭想了想,然後看向魏來,眨了眨眼睛,笑著說道:“我永遠都是十六歲。”
在虞桐不知清醒還是醉話的自我評價中,魏來與他的談話落下了帷幕。
二人再次陷入了沉默,虞桐很儘責的完成了他作為主家的任務——將魏來送到門口,在魏來與他告彆,轉身離去時,那位小侯爺又像是忽的想起了什麼,突然發話叫住了魏來,言道:“三天後,朝廷削我虞府候位的聖旨便會抵達,那時你的那些仇人們會將精力放在我和城外的樹林上,沒時間管你,那是你唯一逃走的機會,好好把握。”
魏來卻是沒有想到對自己似乎並不太滿意的小侯爺會忽然轉了性子,說出這樣一番話。
他疑惑的轉頭看向虞桐,那男人卻對於魏來遞來的目光熟視無睹,繼續自顧自的言道:“當然你也不用害怕他們之後會追上你尋你麻煩,你們可以慢慢走,距離翰星大會還早,好生看一看這寧州的風光吧,畢竟這樣的景色以後想看也不見得能夠再看到了。”
“而那些家夥,若是沒有什麼大問題的話,他們應該會與我一起留在這古桐城,你也不用謝我,就當做我爹與你爹一場舊識,我代我爹送給你的禮物吧。”
魏來聽到這處,心頭一跳,他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想了良久,終於還是收起了那些在走出祖廟前心底打好的腹稿。
一來他與眼前的小侯爺著實算不上熟悉,有些話說了也不見得能有什麼作用,這二來,魏來清楚,如呂觀山一般的人,是勸不了的。
所以,他在想明白了這些之後,朝著虞桐恭敬的一拜:“謝過小侯爺。”
“彆彆彆!”虞桐連連擺手:“我可也不是完全為了幫你。”
他說道這處,忽的咧嘴一笑:“我隻是打心眼裡看不慣那幾個聖子耀武揚威的模樣。”
“十六歲的少年就該像我這樣,看不慣的就揍,揍不過的就罵,你啊,得多多學學我。”
……
魏來回到客棧時,時辰已經快到亥時,虞侯爺沒有留魏來吃飯的意思,魏來也隻能餓著肚子。
好在小青焰善解人意,聽說魏來未有吃飯,便麻溜的跑到了客棧的廚房,負責夥食的廚子已經回去歇息,小女孩便自己點燃了灶台,給魏來弄了一碗陽春麵,味道倒還不錯,隻是劉青焰卻也為此弄得灰頭土臉。
躺在病榻上方才蘇醒的孫大仁可不安生,見著了這番情形一個勁的嚷嚷著劉青焰這碗水沒有端平,卻被一旁的龍繡一語道破:“你隻是哥哥,可小青焰的眼中,魏來可不隻是哥哥。”
這話說出,小青焰是又羞又怒,氣衝衝的甩門而去,惹了禍害的龍繡被魏來瞪過一眼隻能趕忙追上,安慰臉皮薄的小青焰去了。
魏來又用自己並不精湛,或者說相當粗糙的醫術為孫大仁檢查了一遍身體,卻不得不承認王道安的醫術著實了得,孫大仁昨日那麼重的傷勢,這才過了一日,便好了大半,估計在修養個一兩日便又可生龍活虎。
魏來有些心事,也沒工夫陪著孫大仁胡鬨,囑咐他好生休息後,便在地上打了個地鋪。
隻是不知為何,他今日一閉上眼睛便會想起在虞候府遇見的人,他們說過的話,又想起那一天呂觀山的那隻蝴蝶,諸多事情壓在一起,讓魏來始終無法入睡。
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夜,天色堪堪放亮,房門口便傳來一陣敲門聲。
魏來被那聲音吵醒,看了看蒙蒙亮的天色,又盯了一眼睡得正香,鼾聲如雷的孫大仁,他極不情願的爬出了被窩,隨意穿戴好了衣衫,道了句:“來了。”
便走到了房門前,打開了房門。
於是乎一張白淨如雪,眸含秋水的臉蛋映入了魏來眼前。
穿著一襲紅色長裙的女子朝著魏來盈盈行了一禮,然後笑顏如花的言道:“早上好,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