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敘,心情很好。
嗯,好這個詞用在此處多少有些不當。
胡敘很認真的想想,用自己胸中並不多的墨水,終是記起一個還算應景的辭藻——春風得意。
胡敘的爹是這古桐城大戶胡家的家主胡府興,胡府興的胞姐是如今古桐城小侯爺的親生母親,有這層關係在,胡家在古桐城中的地位可見一斑。而胡敘作為胡府興的長子,胡敘的前二十多年的日子過得其實並不如意。
他與虞桐是表兄弟,又年紀相仿,自然免不了被胡府興拿來對比。
虞桐在十年前便是寧州翰星榜上的前十名的人物,無數來自北境的宗門都搶著要將他收入門中。天才妖孽,侯門虎子,是從出生那刻起便伴隨著虞桐。但胡敘沒有那天賦,他爹也隻是古桐城中的大戶,走出古桐城,又有誰能認得?
可偏偏這樣的他得時時刻刻拿來與虞桐比較,活在一個永遠追不上的人的陰影下,對於胡敘來說,這樣的日子,哪怕錦衣玉食也是煎熬,更何況他爹每每提及虞桐時,那種豔羨,讓胡敘在心底對於那位表哥更是感情複雜。
但好在這樣的日子很快便會抵達儘頭。
他爹說朝廷削減虞家候位的聖旨已經在路上了,虞家從此會一蹶不振,那位壓在胡敘頭頂二十多年的表哥,也終於會成為與他一般的庶民。而不僅如此,今日還有好些個大人物來到他胡家府上。聽他爹說,他們是乾坤門派來的聖子,代表著固州宗門,也代表皇後娘娘。他們給胡府興許諾,隻要胡府興能砍掉這城外的那片桐林,虞家沒落之後,胡家便可上位成為這古桐城的城主。當然,除此之外,乾坤門的大門也永遠會向胡家的後輩們敞開。
胡敘是個草包,並不能特彆理解對方開出的籌碼到底意味著什麼,但從他爹興奮的眼神中他大抵能夠知道這些東西想來極為珍貴。
而相比於這些,他更在乎那群大人物中隨行的一位紅衣女子。他活了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如此美人,隻是一眼,胡敘便告訴自己,他要得到她。
於是乎,在吃過午飯後,胡敘便從胡府興的口中打聽到了那群人的住處,隨即便去往那處,本還在猶豫這女子是否是那群大人物中某一位的女眷,卻不想遲疑間那讓胡敘魂牽夢縈的紅衣女子卻極有默契的出現在他的麵前。胡敘心想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這一切應當是某種命中注定的緣分。
紅衣女子很愉快的與他交談,胡敘被女子的一顰一笑迷得神魂顛倒,期間女子提及到了古桐林的事情,言說想要買下那片桐木林,取下桐木運往泰臨城,以作他用。隻是虞家不曾鬆口,她為此很是苦惱。
胡敘正想著要砍下那片桐林,為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報仇雪恨,而美人既然也有所求,他熱血上頭,當下便拍了拍胸脯帶著一乾狗腿,氣勢洶洶的殺到了桐林外。
……
隻是當他大手一揮,就要在美人的麵前一展自己的雄風,命令那些手下砍下這片桐林時。
“胡公子!不可啊!”一道佝僂的聲音卻不知從何處躥了出來,朝著他大聲吼道。
胡敘皺了皺眉頭,看向那聲音的主人,卻是一位頭發花白的老人,他認得他,是城西的那位獸醫,城中有不少關於他的傳言。
對於他為何出現在這裡,胡敘有些疑惑,但相比於這疑惑,更重要的是,老人讓他在美人麵前掉了麵子。所以他冷哼一聲,言道:“哪來的老狗,滾!”
“你們少發呆,給我砍!”
那些手下的狗腿們回過神來,自是不會去忤逆胡敘的意思,紛紛再次舉起隨著老人出現而停頓下的刀斧,就要朝著自己身前的那排桐樹砍去。
“各位各位!這桐林砍不得啊!它們可是咱們古桐城的守護神,砍了他陰龍就要出世,咱們古桐城就得化為死城啊!”老人見狀大聲的言道,試圖阻止那些手持刀斧之人。
隻是他的話顯然無法起到他想要的效果,反而惹來一片哄笑,而在這樣的哄笑中,刀斧落下,外圍那些本就有些病狀,又還未長大的桐樹們,在刀斧之下,一排一排的應聲倒下。
“小老頭,小爺我今天沒空跟你胡鬨,你要是識相呢,就快些給我滾,要是不識相,可就彆怪小爺我不客氣。”胡敘瞟了一眼王道安,嘴裡陰測測的言道,以他胡敘的性子,若非美人在側,怕衝撞了對方,他恐怕早就親自動手料理這老家夥了。
可是這本已算得上大發仁慈的舉動卻並未讓老人領情,見那些桐樹一棵棵的倒地,老人的身子開始顫抖,卻不知是憤怒還是害怕,又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撿起地上的樹乾,有些拙劣的揮舞著,看向那些正要走向下一棵桐樹的壯漢們,大聲吼道:“不準砍!不能再砍了!”
無論是他手上的樹枝,還是他佝僂的身形,都難以做到威嚇眾人的效果,反倒可笑至極。甚至沒有人會認為這個老頭,真的敢將那個木枝揮打到他們的身上。
於是乎那群壯漢喜笑顏開,毫無顧忌的朝前邁步絲毫不將老人放在眼裡。
老人也確實膽怯,他在那些壯漢的緊逼下,步步後退,甚至因為年紀太大又或者是心底太過緊張的緣故,在這個過程中他一個趔趄還險些栽倒在地。
眾人再次哄笑,也再次揮舞刀斧,又是十餘棵桐樹倒下。
老人的身子顫抖,雙眸泛紅。
“老家夥!這裡沒你的事情,不想死就滾遠點。”有人高聲嘲弄道。
老人終於在這時意識到,自己的話在他們聽來無足輕重,至於那個他信以為真的故事,在這些人看來同樣如天方夜譚。
人群再次前進,老人開始慌亂的揮舞起手中的樹枝,嘴裡大聲的吼道:“不能再砍了!不能再砍了!”
平心而論,這樣毫無章法又死命的揮棒手法,讓人忍不住會擔心,到底是老人的身子骨與那樹枝哪一個會先承受不住,然後散架。
手持刀斧的眾人互望一眼,皆紛紛露出嘲弄之色,他們再次上前,但這一次……
老人卻沒有再如上一次那般選擇後退,他甚至不知從何處鼓起了勇氣,麵對黑壓壓圍過來的壯漢們,不退反進,將木枝揮向走在最前方的壯漢。大概是那壯漢也沒有想到這看上去行將就木的老人真的敢對他出手,他沒有一點防備,便被那老人打中了臉頰,臉上瞬息劃開一道血痕。
而隨著那壯漢的身子在老人的攻擊下倒地,上前的人群穆然停下,諸人都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情形。
王道安的手顫抖得愈發厲害,他似乎也意識到,這一擊之後他將麵臨著些什麼,他不得不雙手合握方才能讓自己的手勉強握住那樹枝而不掉落。但饒是如此,老人依然沒有後退的意思,他固執的站在那處,目光恐懼又堅定的看著怒氣衝衝的人群。
他像極了一位的年邁的武士,哪怕他已經走路打顫,哪怕已經再握不住手裡的劍。
可隻要他還活著,一聲呼喚,他便會從病榻上爬起,帶著自己鏽跡斑斑的長劍,堅定的站在他理應守護的事物麵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