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一家人(1 / 1)

吞海 他曾是少年 1634 字 2個月前

那夜風不知從何處而起,吹過了猴狐林,灌入了烏盤城,將劉青焰臥室前的窗戶吹打得當當作響。

睡得正香的劉青焰被這聲音所驚醒。

她從床榻上坐起身子,透過窗戶看向院落中,夜風大了幾分,看樣子似乎有要下雨的驅使。她不免有些擔憂,微微思索便站起身子,想要去到院中。

但腳步方才跨出,小家夥卻忽的像是想到什麼,她又趕忙溜回了自己的床榻,伸出手在枕頭下一陣摸索,最後尋到了兩根黃色的發帶。她熟絡的用這發帶將自己頭上的衝天鬏紮好,伸手摸了摸頭頂,似乎在確定著些什麼。待到一切無恙,她才吐了吐舌頭,跑到了院子中。

夜風又大了幾分,吹得小院的院門哐當作響。

劉青焰緊了緊披在自己身上的毛毯,邁步走到了院中,但卻並未去查看院門處的情況——她們家的院門就是如此,一到風雨天便響個不歇。

劉青焰看向一旁那座有些突兀的立在她家院落中的“建築”——說是建築,多少有些誇大其詞的嫌疑,那東西不過是四根木樁與十餘根竹條鋪就成的棚子,上麵放著些茅草,卻因為時間緣故沒有來得及鋪實,隻是稀稀疏疏的擺放著,象征意義遠大於它們的實際作用。

劉青焰的冒著夜風走出臥室的真正目的顯然便是這個簡陋的木棚,她站在棚外小心翼翼的朝裡看了看。

但夜風吹來的雲層卻遮擋了星辰與明月,劉青焰的眼中一片漆黑。

風又大了幾分,木棚上的茅草被夜風卷起,劉青焰皺起了眉頭,神色擔憂,她鼓起勇氣朝著木棚中喊道:“你睡了嗎?”

“……”木棚中一片安靜,並無任何聲音回應。

“我可以進來嗎?”劉青焰又問道。

“……”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劉青焰甜甜一笑,嘴角露出了梨渦。她說罷那話,便不再猶豫,邁步走入了木棚之中。

木棚中愈發的漆黑,劉青焰瞪大了眼睛在木棚中四處張望,像是在尋找著些什麼。

“你在嗎?”她輕聲問道,卻依然沒有任何聲音給予她回應。

夜風吹個不停,周圍的黑暗與靜默讓劉青焰有些不適,她壯著膽子又往裡走了一步。

這時,一雙銅鈴般大小的眼睛忽的在她身前睜開,饒是在這樣不見星月的黑暗中,那雙眼睛依然閃爍著青色的光彩。

劉青焰哪曾見過這樣的場景,她一個哆嗦,身子僵在了原地。

而那雙眼睛的主人卻似乎並不打算放過女孩,他朝前靠了靠,劉青焰便下意識的往回退去一步。

眼睛的主人再次上前,劉青焰繼續後退。

很快,劉青焰便被逼出了木棚。

一陣夜風忽起,吹得不遠處的院門再次哐當作響,吹得劉青焰身上的毛毯揚起,也吹得天上堆積在雲層散開,月光灑下,照亮了這處小小院落,劉青焰也終於看清了那雙眼睛主人的模樣。

那是一頭青牛。

一頭比起尋常牛要壯上一圈,但渾身的皮肉卻有些發皺的青牛。

在看清青牛的模樣後,劉青焰眨了眨眼睛,臉上沒了方才的惶恐之色,她緩緩的伸出了手放到了那青牛的眉心間,小手輕輕的撫摸著青牛的腦袋。

青牛銅鈴大小的眼睛眨了眨,有些發愣,但下一刻它巨大的牛頭便用力一甩,將小女孩放在它頭上的手給掙開,不過它對力道的把控卻極為精準,並未因此傷到劉青焰半分。

“哞!哞!”

它的嘴裡發出一陣悶哼,腦袋不斷的搖晃似乎在響劉青焰示意著些什麼。

劉青焰愣了愣,看向那青牛牛頭搖晃的方向,卻是她的臥室。

她笑了笑說道:“知道啦,我一會就去睡覺,這個給你。”她說著便從自己的身上取下了那塊毛毯,遞到了青牛的跟前。

青牛頓了頓,銅鈴大的眼眶中寫滿了困惑。

劉青焰笑盈盈的拿著毛毯轉到了青牛的身後,墊著腳想要將毛毯鋪在青牛的身上,可是青牛著實生得太過高大,劉青焰蹦躂了半天也沒辦法如願以償。

青牛巨大眼珠眯起,那青色的瞳孔中似乎有些無奈,而無奈的深處卻又藏著淡淡的笑意。

哞!

他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身子緩緩臥下,劉青焰見狀趕忙將毛毯鋪在了它的身上。

她眉眼彎彎,嘴角露出梨渦,蹦蹦跳跳的回到青牛的跟前:“這下你就不冷了。”

哞!

青牛又發出一聲悶哼,似乎在催促著女孩快些回去。

“知道啦,知道啦。”女孩連連擺手,嘴裡應付著青牛的催促。但接下來她卻並無離去的意思,反倒是不顧青牛一個勁的悶哼,自顧自的靠在青牛的背坐在了地上。

哞哞哞!

青牛發出的聲音急促又沉悶,劉青焰卻伸手撫摸著青牛的背部,輕聲言道:“就一會,我陪你坐一會好不好。”

“等到天上的烏雲都散了,確定不會下雨了我就走,好不好?”

青牛不滿的擺了擺自己的腦袋,像是抗議,但這並無法改變劉青焰的心思,小女孩對此視而不見,她就這樣靠在青牛的背上,仰頭看著天空,瞳孔中倒影著穹頂上忽而出現,又忽而被烏雲遮掩的星光,怔怔出神。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彆人不一樣。”

“我出生前,我爹就死了,我從來沒見過我爹的模樣。那時候我身體很差,我娘給我找了很多大夫都沒用,直到有一天,烏盤城來了位知縣,他是個書生,卻能治我的病。”

“但他說,他治的隻是標不是本,我要想無礙,就得等到一個人。”

說到這裡,劉青焰有歪著頭指了指正屋,正屋裡為點燭火,但隱約能看見正屋的中心似乎擺著一個神龕。

“你看得見對嗎?就是那副畫裡的人,知縣大人說,隻要我能等到話裡的人回來,我的病就能徹底好起來。”

“對了,你知道畫裡是誰嗎?是我的祖爺爺和祖奶奶。”

“我娘說我的祖奶奶死了快六十年了,到死的時候她還在等著祖爺爺回來,她讓爺爺要把這個包子鋪一直開下去,因為這樣祖爺爺才能嗅著他最喜歡的包子味,尋到回家的路。”

“那個知縣是個很好的人,但他說的話我娘卻有些不信,畢竟這樣算起我的祖爺爺怎麼也有一百多歲了,他能活到這個時候嗎?那如果他活著的話,又為什麼不回來見一見祖奶奶呢?”

“但知縣說可以的,他說離家的人一直在尋找歸家的路,哪怕天再黑,路再崎嶇,隻要家裡還點著燭火,順著光,就是爬,他也會爬回來的。”

“我不知道我娘是被知縣大人說服了,還是病急亂投醫,總之從那天起,那副祖爺爺和祖奶奶的畫像就被娘供奉了起來。”

“再後來,知縣大人死了,被大水卷走了。周圍的城裡的婆婆爺爺都說那是知縣大人惹惱了龍王爺的下場,但我絕對知縣大人是個好人,他做的都是好事,說得話也都是很有道理的話。龍王爺為什麼要生氣,為什麼要卷跑知縣大人?這是不是就說明龍王爺其實不是好人呢?我把我的想法說給我娘聽,我娘卻很生氣,讓我不準亂說,更不能更任何人說起這話。”

“我娘很辛苦,每天都要和麵到很晚,天不亮就要起床張羅,我不認為自己錯了,但我願意聽我娘的話,自那以後我就真的沒有再說過那些話。”

“後來來了新的知縣,人也很好,對大家都好,我的身體好像也沒了問題,甚至比起很多同齡人都要好。但我娘卻始終放心不下,她說我的爹、我的爺爺、我的祖奶奶都是這樣,平日裡看著比誰都精神,可那奇怪的病一來,活生生的一個人,轉眼就沒了。我娘覺得我的病跟他們一樣,或許真的就如以前那個知縣大人說的那樣,隻有等到祖爺爺回來,我的病才會好轉。”

“隻是這事太過縹緲,我娘除了每日惴惴不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好生供奉著祖爺爺和祖奶奶的畫像。就這樣一直到了半個月前,一個老爺爺來我們家買了包子。雖然他和畫像中年輕的祖爺爺一點都不一樣,但我見了他一眼,就認出了他。”

“我把這事告訴了娘,我娘當然不信,但在我的堅持下她還是試探過對方幾次,可那老爺爺卻始終不給她回應,但我卻很確信他就是我的祖爺爺。”

說到這裡,劉青焰忽的站起了身子,走到了青牛的跟前,她一臉嚴肅的看著青牛:“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我靠的不是眼睛,而是心。”

“我能感受到祖爺爺,就像他應該也能感受到我。就像很多年魏知縣說的那樣,我們是一家人。”

“無論他是畫像中的年輕叔叔,還是彎腰駝背的老人,又或者……隻是一隻牛,我都能找到他。”

青牛的腦袋忽的抬了起來,青色的眸子中寫滿了不可思議,小女孩卻朝著它笑,可眼眶中卻又淚水順著臉頰湧下。

忽的,一陣夜風襲來,吹得院門哐當作響。

吹亂了今日才修好的木棚上的茅草,也吹落劉青焰用來困著兩個衝天鬏的發帶。

發帶隨風落下,她的衝天鬏散開……

兩隻小小的、並不起眼的牛角在發絲落下後,展露在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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