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一章 江湖彆過(1 / 1)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128 字 2個月前

那少女見外鄉青衫客似有所動,就要跟隨少年去往彆城,立即對那少年惱羞道:“你還講不講先來後到了?”

不曾想少年是個躁脾氣的,直接罵道:“秦子都,你這黠婢!怎麼跟我說話的,還不趕緊自己摑三大嘴巴子?”

被直呼姓名的少女一個愕然,又被當眾罵作黠婢,興許是忌憚對方的身份,她沒有還口,隻是眼簾低垂,泫然欲泣,掏出一塊繡帕擦拭眼角。

那少年得意洋洋,繼續勸說陳平安跟隨自己離開條目城,“陳先生,脂粉堆裡太膩人,不夠雅致,我家城主知曉你向來不喜這類鶯鶯燕燕,狂蜂浪蝶,香風陣陣如問劍,成何體統。所以陳先生還是跟隨我速速離去,我家城主已經擺好了宴席,為陳先生接風洗塵,還額外備有一份重禮,作為補齊印蛻的酬答。”

陳平安微笑道:“你不該如此說碧玉姑娘的。”

之所以沒有立即答應這少年的邀請,因為陳平安還是想要在這條目城多逛逛,以及需要與虯髯客道一聲謝,再就是兵器鋪子那個漢子,先前走到門口,好像一直留心自己背後那把“夜遊”,又因為那銅陵薑、湯山藕這幾樣地方美食的緣故,其實陳平安對那鋪子掌櫃的身份,已經有了幾分猜測,極有可能是白也早年入山訪仙時,遇到的那位五鬆先生了。所以陳平安打算去跟這位杜秀才討要一幅水牛圖,成與不成,聊過再說。萬事開頭難,可隻要一條脈絡起了個線頭,就會輕鬆很多。

少年聽到陳平安稱呼秦子都為“碧玉”,一語道破了她的小名,那少年明顯有些訝異,隨即開懷笑道:“不曾想陳先生早已知曉這賤婢的根腳,如此說來,想必《紅暉閣逸考》,《胭脂紀事》與那《香豔叢書》,陳先生肯定都看過了,年輕劍仙多是性情中人,不愧同道中人,難怪我家城主對陳先生刮目相看,獨獨青眼有加。李十郎分明是錯看陳先生了,誤將先生當作那些行事刻板的迂腐之輩。”

陳平安立即笑著解釋道:“不敢當,我隻是偶然聽聞旁人提起,三本書其實都沒看過。”

在那少年提及最後一本書的時候,陳平安瞬間掐劍訣,同時以劍氣罡風,消弭打散那少年的嗓音,免得給裴錢和小米粒聽了去。老廚子胡亂買書,真真害人不淺。

既然那封君與算命攤子都已不見,邵寶卷也已離去,裴錢就讓小米粒先留在籮筐內,收起長棍,提起行山杖,重新背起籮筐,安安靜靜站在陳平安身邊,裴錢視線多在那名叫秦子都的少女身上流轉,這個姑娘出門之前,肯定花費了不少心思,身穿紫衣裙,發髻簪紫花,腰帶上係小紫香囊,繡“胭脂神府”四字。少女妝容尤其精致,裁金小靨,檀麝微黃,麵容光瑩,尤其罕見的,還是這少女竟然在兩邊鬢角處,各塗抹一道白妝,使得原本臉龐略顯圓潤的少女,臉容立即修長幾分。

裴錢看得瞠目結舌,少女若是每趟出門,都以類似妝容示人,先前得在自家屋內耗費多少光陰?不嫌麻煩嗎?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有阻攔,或是提醒這少年小心,反而瞬間挪步,稍稍遠離那口無遮攔的少年幾步,免得被殃及池魚。

果不其然,那少女猛然抬頭,快步近身,一手拽住那少年耳朵,使勁一扯,拽得那少年哎呦喂歪頭,少女另外一手對著那少年的臉龐就是一頓狠撓,嘴上罵著讓你賤婢讓你黠婢。少年也是個不願吃虧的,更不曉得什麼憐香惜玉,反手就一把扯住那少女的發髻,兩個麵容瞧著像是同齡人的一雙金童玉女,很快就抱作一團,糾纏擰打在一起,相互間連那肘擊、膝撞都用上了,很是雞飛狗跳。

這一幕看得小米粒大開眼界,這些本地人都好凶,脾氣不太好,一言不合就抓麵撓臉的。

裴錢看了眼師父,陳平安輕輕搖頭,示意她不用勸架。那扭打在一起的少年少女,就像從天上打到地上,一起摔落在地上,最後少年一腳踹在那少女麵門上,少女還以顏色,雙腳一前一後,踹在少年胸口與那襠部,最終雙方一起向後倒滑出去,所幸雙方都像是不諳拳腳功夫的,沒鬨出太大動靜,少女蹣跚起身,拍打身上塵土,少年一手捂臉,一手按胸,呲牙咧嘴搖晃起身後,不得不彎著腰。

裴錢見那少女,竟是剔眉再畫眉,這會兒給那少年一腳踹掉了一條眉毛,早先麵如桃花色的精致妝容,也都變得一塌糊塗,一張花臉,她頭頂所簪紫花,也給那少年先前揉碎了散落在地,此時少女站在街上,就顯得有些滑稽。

而那繡有“胭脂神府”的小錦囊,在擰打過程中也給打開了繩結,跑出了一隻銅綠金龜子,大如榆莢,先前給那少年起身時看準時機,悄悄一腳踩在靴子底下。小名碧玉的少女很快發現自己走失了一隻用以養粉媚人的綠金蟬,急得團團轉,對著指著那少年威脅道:“龍賓,還我綠金蟬!”

陳平安歎了口氣,看來一樁機緣,與自己擦肩而過了。

在那桐葉洲太平山,虞氏王朝的供奉,修士戴塬曾經給了陳平安一份賠罪禮,墨錠名為“月下鬆道人墨”,隻是給陳平安轉手送人了。據說那墨錠每逢月下,曾有一位小道人如蠅而行,自稱是那黑鬆使者、墨精臣子。後來陳平安詢問崔東山,才知道那位古墨成精的小道人,好像就叫“龍賓”,它得道之地並非那墨錠,隻是當時剛好遊曆到此,因為它喜歡以世間一錠錠珍稀古墨作為自己的“仙家渡口”,遊走不定,行蹤飄忽,若非機緣臨頭,仙人就算得墨也難覓蹤跡,屬於文運凝聚的大道顯化之屬,與香火小人、“螞蚱”銀蟲,算是差不多的得道路數。而每枚龍賓駐足過的“渡口”墨錠,都有文氣蘊藉,所以當時就連崔東山有些惋惜,陳平安自然更是心疼,因為如果將此物送給小暖樹,顯然最佳。

渡船之上,遍地機緣,不過卻也處處陷阱。

“破爛玩意兒,誰稀罕要,賞你了。”那少年嗤笑一聲,抬起腳,再以腳尖挑起那綠金蟬,踹向少女,後者雙手接住,小心翼翼放入錦囊中,係緊繩結。

少女問道:“劍仙怎麼說?到底是一字無錯寫那《性惡》篇,再被禮送出境,還是從今天起,與我條目城互視仇寇?”

陳平安與她說道:“我不寫什麼,隻希望在此隨便閒逛幾天,你家城主想要趕人就趕人。李十郎率性,視我仇寇無妨,我視條目城卻不然。”

少女皺眉道:“惡客登門,不知好歹,惱人煩人。”

她驀然而笑,“年輕氣盛,不過倒是個氣量不狹的劍仙。”

如有敕令,她作豎耳傾聽狀,然後說道:“副城主剛剛聽聞劍仙蒞臨,要我與劍仙捎話,你們隻管放心遊覽條目城,不過隻有三日期限,三日之後,若是劍仙找不到去往彆城之法,就怪不得咱們條目城按例行事了。”

少年剛要說話,她一跺腳,怒道:“龍賓,這是我家城主和副城主的決定,勸你彆多事!不然害得兩城交惡,小心你連那僅剩的‘平章事’頭銜都保不住。”

陳平安不願身邊少年為難,笑道:“你我四天後相約此地碰頭。”

少年點點頭,答應了此事,隻是臉上抓痕依舊條條清晰,少年憤憤然,與那出身胭脂神府的秦子都譏笑道:“咱們走著瞧,遲早有一天,我要集結大軍,揮師直奔你那胭脂窟、白骨塚。”

豔妝女子紅袖添香,一雙素手研墨,本是毋庸置疑的一樁文房雅事,可對於這位官拜鬆煙督護、玄香太守的龍賓而言,確實有那麼點大道之爭的意思。

秦子都呸了一聲,“大放厥詞,斯文掃地,不知羞的東西!”

少年懶得與這頭發長見識短的婆姨糾纏,就要離開條目城,陳平安突然伸手一把握住少年胳膊,笑道:“忘了問平章事大人,到底來自何城?若是四天後,平章事大人不小心給事情耽擱了,我好主動登門做客。”

少年叫苦不迭,“疼疼疼,說話就說話,陳先生拽我作甚?”

陳平安實誠笑道:“沾沾文氣。”

那少年低頭瞥了眼袖子,自己被那劍仙握住胳膊處,五彩煥然,如江河入海,漸漸凝聚而起,他哭喪著臉,“家底本就所剩不多了,還給陳先生搜刮了一分去,我這慘淡光景,豈不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陳平安笑道:“等我以後離開了渡船,自會遙遙酬謝平章事大人。”

那少年眼睛一亮,就不再刻意拘押自己袖上的神異景象,“當真?!”

隻是不等少年與陳平安有更多合計,少年就一個踉蹌後退,身形消散,去往彆城,隻能急匆匆與陳平安說了一句話,好像讖語,“雞鳴天上,犬吠雲中”。

雞犬城?取名字是不是太不講究了?若是“得道城”,不更好聽些?估計是名字太大,不合適?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右手指尖凝聚出一粒五彩光亮,文氣濃鬱,如指尖生花,最終被陳平安收入袖中。

秦子都對此並不上心,條目城內,過客們各憑本事掙取機緣,沒什麼好奇怪的。隻是她對那額頭光潔、梳丸子頭的裴錢,眼神複雜,最終一個沒忍住,勸說道:“小姑娘,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你若是能夠好好拾掇一番,也是個姿容不差的女子,怎的如此敷衍馬虎,看這劍仙,既然都清楚我的小名了,也是個曉得閨閣事的行家裡手,他也不教教你?你也不怨他?”

裴錢出門遊曆,從來穿著利落,無半點妝容,發髻更是簡單,這會兒她麵無表情說道:“用不著,利落些,不礙事。”

那秦子都痛心疾首道:“不礙事?怎就不礙事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讓自己增添姿色,豈不是天經地義的正理?”

裴錢看著眼前那個當下一臉妝容慘兮兮的少女,忍住笑,搖搖頭不再言語。

陳平安笑道:“古人雲天地清淑之氣,萃在女子閨房。世間女子得閒了,確實皆宜淡妝。碧玉姑娘方才說女為悅己者容,既然天地是第一大才子,那麼女子無論濃妝淡抹,隻需得體,便與之最相宜。”

一半話語,是陳平安的真心話,隻要裴錢自己想要與那胭脂水粉打交道,彆是那濃豔路數,淡妝當然無妨。到了裴錢這個歲數,畢竟再不是當年那個黑炭小姑娘,確實也該好好打扮自己一番。當然要說裴錢自己不樂意,喜歡素麵朝天,也無所謂。至於剩餘一半話語,當然是陳平安與這位書上所謂胭脂神府秦娘娘的客氣話。

秦子都驚訝不已,竟是再無先前初見時的倨傲清冷姿態,與陳平安施了個萬福,而且第一次換了個稱呼,笑語盈盈道:“陳先生此語,可謂得體又契心,讓人聽之忘俗。那麼奴婢就預祝陳先生在接下來三天內,順遂有所得。”

陳平安與她抱拳道了一聲謝。

秦子都問道:“陳先生可曾隨身攜帶胭脂水粉?”

陳平安搖頭道:“不曾。”

顯然又錯過了一樁機緣。

她笑著點頭,亦是小有遺憾,然後身形模糊起來,最終化作七彩顏色,一時間整條街道都芬芳撲鼻,七彩好似仙人的舉形高升,然後轉瞬去往各個方向,沒有任何蛛絲馬跡留給陳平安。

陳平安笑道:“四天後換了地方,咱們說不定能吃上臭豆腐。”

裴錢會心一笑,有些期待。脂粉妝容什麼的,太累贅,裴錢隻覺得會妨礙出拳,所以她是真不感興趣。不過騎龍巷的石柔姐姐,十分喜歡這些,不知道三天內有無機會,能夠在這條目城帶幾樣回去。

小米粒站在籮筐裡邊,聽說那臭豆腐,立即饞了,趕緊抹了把嘴。啥也沒聽懂,啥也沒記住,就這臭豆腐,讓黑衣小姑娘嘴饞,惦念不已。

陳平安稍稍挪步,來到那棉布攤子旁邊,蹲下身,眼神不斷偏移,揀選心儀物件,最終選中了一把巴掌大小的袖珍小弓,與那坐擁十萬甲兵的虯髯客問道:“這把弓,怎麼賣?”

攤子先前那隻鎏金小水缸,已經被邵寶卷回答青牛道士的問題,得了去。

棉布上邊,這會兒還剩下一小捆枯死梅枝,一隻水仙小瓷盆。

一幅收起的卷軸,外邊貼有一條小箋簽,文字娟秀,“教天下女子梳妝打扮”。

一件鐵鑄三猴撈月花器。一塊烏木鎮紙,“不肯隨風,玄寂無聲。大人自正,鎮之以靜。”落款二字,“叔夜”。

最後就是擺放在角落的那張小弓,造型古樸,玲瓏袖珍,仿佛稚童嬉戲之物,銘文細微,不易察覺,“雲夢長鬆”。

虯髯客見這人挑來挑去,結果獨獨挑了這張小弓,神色無奈,搖頭道:“賣也賣,隻是客人你不易買,得先湊齊幾本書,最少三本,給我看過了,公子再用其中一本書來換。至於其它,我就不多說了。”

陳平安點點頭,心中有了主意,又轉頭望向那畫軸,問道:“這幅畫怎麼賣?還是以物易物?”

虯髯客點頭笑道:“公子聰慧,我這攤子買賣,確實需要以物易物,隻是所需之物,不在條目城內,路途迢迢不說,而且禁衛森嚴。公子猶不死心,就去尋一處,在那驪山北麓,崖刻有天寶遺跡,公子若是能去得那處清涼世界當中,在綠玉池邊,再取回一美人神像,就可以換走畫卷,到時候自有一樁福緣,主動來見公子了。”

陳平安問道:“如此說來,這幅畫卷,與那天寶遺跡的清涼世界,都是虛幻之物,下一樁福緣才是真?”

今天條目城內所見所聞,邵寶卷、沈校勘之外,雖然都是活神仙,但依舊會分出個三六九等,隻看各自“自知之明”的程度高低。像眼前這位大髯漢子,先前的青牛道士,還有附近兵器鋪子裡邊,那位會惦念家鄉銅陵薑、滁州酸梅湯的杜秀才,顯然就更加“活靈活現”,行事也就隨之更加“率性而為”。

虯髯漢子咧嘴一笑,答非所問:“若是公子心狠些,訪仙探幽的本事又足夠,能將那些妃子宮娥諸多白玉神像,全部搬出清涼世界,那麼就真是豔福不小了。”

裴錢突然聚音成線說道:“師父,我好像在書上見過此事,如果記載是真,那個驪山北麓好找,天寶崖刻卻難尋,不過我們隻需要隨便找到一個當地的樵夫牧童,好像就可以幫咱們帶路,當有人手書‘避暑’二字,就可以洞天石門自開。據說裡邊一座浴池,以綠玉刻畫為池水,波光粼粼,猶如活水。隻是洞內玉人景象,過於……香豔旖旎了些,到時候師父獨自入內,我帶著小米粒在外邊候著就是了。”

陳平安氣笑道:“連這個都曉得?你從哪本雜書上邊看來的秘聞軼事?”

裴錢眨了眨眼睛,“是在溪姐姐說的,當年在金甲洲,每次戰事落幕後,她最喜歡與我說這些神怪誌異故事,我隻是隨便聽聽的。當時問在溪姐姐池多大,那麼多的綠玉,能賣多少神仙錢,在溪姐姐還罵我是財迷呢。”

漢子見那陳平安又盯住了那烏木鎮紙,主動說道:“公子拿一部完整的琴譜來換。”

陳平安心中了然,是那部《廣陵止息》無疑了,抱拳道,“感謝前輩先前與封君的一番閒聊,晚輩這就去城內找書去。”

虯髯漢子隻是點頭致意,笑道:“公子收了個好徒弟。”

陳平安帶著裴錢和小米粒離開攤子,先去了那座兵器鋪子,店主坐在櫃台後邊,正在生嚼嫩藕就白薑,見著了去而複還的陳平安,漢子既不奇怪,也不問話。

陳平安作揖道:“拜見五鬆先生。”

那漢子問道:“你有無功名在身?”

陳平安起身恭敬答道:“晚輩並無科舉功名,但有學生,是榜眼。”

漢子有了些笑意,主動問道:“你是想要那幅先前被邵城主補全內容的花熏貼?”

陳平安搖頭道:“花熏帖,五鬆先生肯定留著有用。晚輩隻是想要與五鬆先生厚顏討要一幅水牛圖。”

漢子微微意外,“在渡船上邊討生活,規矩就是規矩,不能例外。既然知道我是那杜秀才了,還知道我會繪畫,那麼夫子工文絕世奇,五鬆新作天下推,何謂‘新文’,多半清楚?算了,此事可能有些為難你,你隻要隨便說個我生平所作詩篇題目即可,小子既然能夠從白也那邊得到太白仙劍的一截劍尖,相信知曉此事不難。”

陳平安一臉尷尬。

太白劍尖,是在劍氣長城那邊莫名其妙得到的,對於這位能夠與白也詩歌酬答的五鬆先生,陳平安也隻是知曉名字和大致的身世梗概,什麼詩篇是半點不知,其實陳平安之所以會知道五鬆先生,主要還是這個杜秀才的“煉師”身份。簡而言之,白也所寫的那篇詩,陳平安記得住,可眼前這位五鬆先生曾經寫過什麼,一個字都不清楚。

在那籮筐裡邊幫著好人山主使勁小雞啄米的小米粒,更加尷尬,隻得撓撓臉。

那杜秀才笑了笑,“既然長劍方才還在,偏偏這趟折返,剛好不在身上,小子那就莫談機緣了,水牛圖不要多想。”

漢子歎了口氣,白也獨自仗劍扶搖洲一事,確實讓人感傷。果然就此一彆,桃花春水深。

陳平安有些遺憾,不敢強求機緣,隻得抱拳告辭,想起一事,問道:“五鬆先生能否飲酒?”

漢子笑著不說話。

陳平安便從咫尺物當中取出兩壺仙家酒釀,擱放在櫃台上,再次抱拳,笑容燦爛,“五鬆山外,得見先生,鬥膽贈酒,小子榮幸。”

漢子看著那個年輕青衫客跨過門檻的背影,伸手拿過一壺酒,點點頭,是個能將天地走寬的後生,所以喊道:“小子,若是不忙,不妨主動去拜會逋翁先生。”

陳平安立即轉身,快步走回鋪子,又拿出兩壺酒。

杜秀才愣了愣,“作甚?”

陳平安輕聲問道:“敢問那大字之祖的《瘞鶴銘》,到底是否出自逋翁先生的手筆?”

杜秀才伸出雙手,按住兩壺新酒,微笑不語。

陳平安隻得再次離去,去逛條目城內的各個書鋪,最終在那子部書鋪、道藏書肆,彆錄書閣,分彆找到了《家語》、《呂覽》和《雲棲隨筆》,其中《家語》一書,陳平安循著零散記憶,起先是去找了一座經部書鋪,詢問無果,掌櫃隻說無此書,去了偽書鋪子,一樣無功而返,最後還是在那子部書鋪,才買到了這本書籍,確定裡邊有那張弓的記載後,才鬆了口氣。原來按照條目城的史誌目錄,此書地位由“經部”下降至了“子部”,但不是像浩然天下那樣,已經被視為一部偽書。至於《呂覽》,也非擺在雜家書鋪售賣,讓陳平安白白多跑了一趟。

隻是等到結賬的時候,陳平安才發現條目城內的書鋪買賣,書籍的價格確實不貴,可神仙錢竟然完全無用,彆說是雪花錢,穀雨錢都毫無意義,得用那山上修士視為累贅的金銀、銅錢,虧得裴錢和小米粒都各自帶有一隻儲錢罐,小米粒更是自告奮勇,攔住裴錢,搶先結賬,總算立下一樁奇功的小姑娘笑哈哈,搖頭晃腦,開心不已,忙不迭從自己的私房錢裡邊,掏出了一顆大金錠,交給好人山主,豪氣乾雲說不用還了,小錢錢,毛毛雨。

站在籮筐裡邊的,最後輕輕咳嗽一聲,裴錢笑著點點頭,示意自己會記在功勞簿上。

不過是花了不到二兩銀子,就買到了三本書,足夠讓陳平安去虯髯漢子那邊換取小弓了,不過是隨便給出其中一本,就能夠換取一樁機緣。

但是陳平安卻繼續找那其它書鋪,最終跨入一處名家鋪子的門檻,條目城的書鋪規矩,問書有無,有問必答,但是鋪子裡邊沒有的書籍,一旦客人詢問,就絕無答案,還要遭白眼。在這名家鋪子,陳平安沒能買著那本書,不過還是花了一筆“冤枉錢”,總計三兩銀子,買了幾本墨跡如新的古書,多是講那名家十題二十一辯的,隻是有些書上記載,遠比浩然天下更加詳實和深邃,雖說這些書籍一本都帶不走渡船,但是此次遊曆途中,陳平安哪怕隻是翻書看書,書上學問到底都是千真萬確。而名家辯術,與那佛家因明學,陳平安很早就就開始留意了,多有鑽研。

當時那名家書鋪的掌櫃,是個相貌清雅的年輕人,蕭蕭肅肅,爽朗清舉,十分神仙氣態,他先看了眼裴錢,然後就轉頭與陳平安笑問道:“小子,你想不想自辟一城,當那城主?隻需拿一物來換,我就可以不壞規矩,幫你開辟新城,此後諸多便宜,不會輸給那個邵寶卷。”

陳平安與此人作揖致歉道:“先生好意心領,隻是那濠梁養劍葫,是半個家鄉故人的遺物,委實是不能與先生做買賣,不然彆說是生意往來,小子因為受名家學問恩澤多矣,原本就算直接轉贈先生,都是無妨的。”

一枚濠梁,是劍仙米祜贈送給陳平安的,最早陳平安沒收下,還是希望離開劍氣長城的米裕能夠保留此物,隻是米裕不願如此,最後陳平安就隻好給了裴錢,讓這位開山大弟子代為保管。

那年輕掌櫃看著陳平安,突然撫掌而笑,“天下學問得個駁雜有何難,半點不難,唯獨難在心誠二字。今天得後世晚輩此誠心一語,已然大為寬慰吾心。所以不收錢,與你贈言幾句,要找的那本書,其實都不算是書了,就那麼點字,不在此地,在那街上第一座的誌書部書鋪,《經籍誌》,道家條目下的《守白論》,記得是誌書部,因為要比道藏部所載內容更多。”

陳平安道謝離去,果然在入城後的第一家鋪子裡邊,買到了那部記載《守白論》的誌書,隻是陳平安猶豫了一下,仍是多走了許多冤枉路,再花一筆冤枉錢,重返道藏書鋪,多買了一本書。

路上,周米粒豎起手掌擋在嘴邊,與裴錢竊竊私語道:“一座鋪子,能放下那麼多書,各個掌櫃隨便抽出一本,就都是咱們要的書,可怪可怪。”

裴錢笑道:“小天地內,心意使然。”

周米粒恍然大悟,“果然被我猜中了。”

在陳平安四處找書的時候,杜秀才走出鋪子,來到那虯髯客旁邊,歎了口氣,“涉及修士心中,三教百家學問的取舍,那小子此舉十分凶險啊。若非出身儒家某個道統文脈,其實倒也無所謂了,隨意取舍便是,反正半點不傷道心,就算傷了,無非是事後多讀幾本書罷了,一樣可以縫補。”

漢子點頭道:“所以我起先並不想賣這張弓給他,若是故意誘人買賣,太不厚道。隻是那小子太眼尖,極其識貨,先前蹲那兒,故意看來看去,其實一早就盯上了這張弓。我總不能壞了規矩,主動與他說這張弓太燙手。”

杜秀才笑道:“可若是這樁買賣真做成了,你就能夠徹底卸去束縛了,再不用靠著什麼十萬甲兵,去斬那人頭顱,才可以脫困,終究是好事。咱們一個個畫地為牢,在此苦苦等候百年千年,年複年日複日的重複景象,確實累人,看也看吐了。”

那漢子咧咧嘴,“我若是有酒喝,保證一滴不吐。”

杜秀才笑著丟出一壺酒水,那大髯漢子接過酒壺,嗅了嗅酒水香味,滿臉陶醉,繼而傷感不已,喃喃道:“以前仗劍背弓,騎驢走江湖,隻喜歡痛飲,如今都要舍不得喝一口了。”

名家鋪子那邊,年輕掌櫃正在翻書看,好像翻書如看山河,對陳平安的條目城行蹤一覽無餘,微笑點頭,自言自語道:“書山從來不空,沒什麼冤枉路,行人下山時,從不兩手空空。越是兜轉繞路,越是一生受益。沈校勘啊沈校勘,何來的一問三不知?夜航船中,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他隨即有些疑惑,搖搖頭,感歎道:“這個邵城主,與你小子有仇嗎?篤定你會相中那張弓?所以鐵了心要你自己拆掉一根三教棟梁,如此一來,將來修行路上,可能就要傷及一部分道門機緣了啊。”

因為在陳平安來這名家鋪子買書之前,邵寶卷就先來此地,花錢一口氣買走了所有與那個著名典故有關的書籍,是所有,數百本之多。所以陳平安先來此地買書,其實原本是個正確選擇,隻是被那個假裝離開條目城的邵寶卷捷足先登了。

撚住掌櫃想了想,還是難得走出鋪子,抬頭望天,微笑道:“陸道友,豈不是被我連累,畫蛇添足,這小子似乎與道門愈行愈遠了,害你平白無故又挨了‘一劍’?”

那個剛剛登船的年輕外鄉客,既是需要治學嚴謹的儒生,又是需要雲遊四方的劍仙,那麼今天是遞出一本儒家誌書部典籍,還是送出一本道藏鋪子的書籍,兩者之間,還是很有些不同的。不然如果沒有邵寶卷的從中作梗,遞出一本名家書籍,無傷大雅。隻是這位先前其實隻是討要那“濠梁”二字、而非什麼養劍葫的年輕掌櫃,這會兒站在鋪子門外,嘴上說著歉意言語,臉色卻有些笑意。

陳平安一行人回到了虯髯男子的攤子那邊,他蹲下身,保留其中一本書籍,取出其餘四本,三本疊放在棉布攤子上邊,手持一本,四本書籍都記載有一樁關於“弓之得失”的典故,陳平安然後將最後那本記錄典故文字最少的道家《守白論》,送給攤主,陳平安顯然是要選擇這本道書,作為交換。

至於那位名家書鋪的掌櫃,其實算不得什麼算計陳平安,更像是順水推舟一把,在何處渡口停岸,還是得看撐船人自己的選擇。何況如果沒有那位掌櫃的提醒,陳平安估計得最少跑遍半座條目城,才能問出答案。而且有意無意的,陳平安並沒有拿出那本儒家誌書部藏書。

方才看到陳平安拿出四本書籍後,漢子起先有些欣慰,隻是當陳平安遞出那本道藏部典籍後,漢子瞥了眼書名,愣在當場,猶豫起來,他不著急去接過書籍,滿臉疑惑道:“公子難道不曾去過名家書鋪?”

陳平安笑道:“去了,隻是沒能買到書,其實無所謂,而且我還得謝謝某人,不然要我賣出一本名家鋪子的書籍,反而讓人為難。說不定心裡邊,還會有些對不住那位仰慕已久的掌櫃前輩。”

不遠處的兵器鋪子,杜秀才在櫃台後邊悠哉悠哉喝著酒,笑容古怪,到底是文廟哪條文脈的子弟,小小年紀,就如此會說話?

最少那個曾經專程拜訪雞犬城兩次、也遊曆過一趟條目城的伏勝老兒,就一定教不出這樣的學生。

漢子這才點點頭,放心取過那本書,哪怕他早已不在江湖,可江湖道義,還是得有的。漢子再看了眼地上的其餘三本書籍,笑道:“那就與公子說三件不壞規矩的小事。先有荊蠻守燎,後有楚地寶弓被我得到,所以在這條目城,我化名荊楚,你其實可以喊我張三。地上這張小弓,品秩不低,在這裡與公子道賀一聲。”

漢子說到這裡,裴錢聽到此處,一下子就神采奕奕,以前與寶瓶姐姐還有李槐,一起看那些演義小說,期間就看到過這位化名“張三”的虯髯大俠,而且這位江湖前輩,還有頭驢子可以騎乘!隻不過那些書籍,都是些稗官野史和江湖演義,裴錢三人當時都以為這位虯髯客是杜撰出來的人物。

漢子當然不清楚那個小姑娘在琢磨什麼,隻是自顧自說道:“本末城那位殿腳女出身的崆峒夫人,我與她侍奉的一位副城主,有宿怨,封君先前說崆峒夫人是點睛城人氏,當然是故意拿話蒙騙你的,封君多半與那邵城主暗地裡達成了某個約定。”

陳平安笑道:“先前去往鳥舉山與封老神仙一番敘舊,晚輩已經知道此事了。應該是邵城主是怕我立即動身趕往本末城,壞了他的好事,讓他無法從崆峒夫人那邊獲得機緣。”

其實一旦被陳平安找到那個邵寶卷,就不是什麼機緣不機緣的。至於邵寶卷身為一城之主,在條目城內好像十分有恃無恐,為何偏偏如此擔心自己在那本末城出手,陳平安暫時不知,實在是沒法猜。本末城,本末倒置?舍本取末?何況隻說那名士袖手,清談玄學心性,又有無數關於本末二字的解析,五花八門的,陳平安對這些是個十足的門外漢。本末城的立身之本,比起一聽便知大義、再看幾眼書鋪就能勘驗真相的條目城,要奇異古怪太多,所以到底何解?天曉得。

漢子繼續說道:“十二座城池,皆有個彆稱,比如本末城就又稱為荒唐城,城中人與事,比那曆朝曆代帝王君主紮堆在一起的垂拱城,隻會更加荒誕。”

三事說完,漢子其實不用與陳平安詢問一事,來決定那張弓的得失了。因為陳平安遞出書籍的本身,就是某種選擇,就是答案。

出乎這位虯髯客的意料,陳平安又取出了一本書籍,隻是沒有放在棉布三本疊放書籍的最上邊,而是單獨放在一旁。

那張三低頭看了眼那本書,又抬頭看了眼站在籮筐裡邊的黑衣小姑娘,立即笑道:“那就再多說一事,公子真要去了本末城,既需小心,又可放心。”

陳平安阻攔不及,隻得作罷。其實他本來是想問那個邵寶卷是什麼城的城主,不然問一句怎麼去往本末城也好,那就可以無視本末城李十郎的那道逐客令了。本末城一心想要趕人,卻又不告訴如何離城,這就很不仗義了,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待客之道。

漢子拿起那張小弓,陳平安則拿起棉布上邊的四本書籍,收入袖裡乾坤,再接過那張史書上記載曾射蛟兕於雲夢之圃的古弓,卻隻是名副其實的收入袖中,更沒有藏入咫尺物。

那漢子對此不以為意,反而有幾分讚賞神色,行走江湖,豈可不小心再小心。他蹲下身,扯住棉布兩角,隨便一裹,將那些物件都包裹起來,拎在手中,再取出一本冊子,遞給陳平安,笑道:“心願已了,牢籠已破,這些物件,要麼公子隻管放心收下,要麼就此上繳歸公條目城,怎麼說?若是收下,這本冊子就用得著了,上邊記錄了攤子所賣之物的各自線索。”

陳平安就接過了冊子和包裹,動作無比嫻熟,將那棉布包裹斜挎在身。

虯髯客抱拳致禮,“就此彆過!”

漢子背後憑空出現了一把長劍,氣勢淩人,如劍仙即將遠遊。

陳平安抱拳還禮。裴錢和站在籮筐裡的小米粒亦是如此。

這個化名張三的虯髯客伸手一探,身邊又驀然出現了一頭跛腳老驢,翻身上背後,笑問道:“敢問公子,江湖名諱?”

陳平安有些難為情,道:“劍客曹沫。”

“好名字,酒更好。”虯髯客大笑不已,就此騎驢離城而去。

跛腳驢有些瘸拐,背劍漢子在驢子背上晃晃悠悠,拿出那壺酒,一路仰頭豪飲,消逝在城門口那邊。

周米粒看了看陳平安斜挎包裹,小聲道:“裴錢裴錢,這位大胡子江湖前輩,真是碗口大的胸襟,出手闊綽得很嘞,條目城多來幾個,咱們就賺大發啦。”

裴錢笑著點頭,“可不是。騎驢子走江湖的,肯定都是頭等豪俠嘛。”

陳平安無奈道:“知道了知道了,不用故意提醒師父。”

裴錢笑眯起眼,嘿嘿笑著。

周米粒輕輕摸了摸裴錢的那顆靈光小腦闊,學那沾沾文氣的好人山主,她也要與裴錢沾沾聰明氣。

裴錢也由著小米粒摸那丸子發髻,隻是悄悄問道:“師父,接下來怎麼說?”

陳平安說道:“隨便找個落腳地兒。”

三人一起散步街上,陳平安突然伸出雙指,比劃起來。

這條夜航船上,一條相對粗淺的根本脈絡,很簡單,承認不知即是知。所以隻要秉持這個宗旨,最少短期內就一定可以行走無礙。

再經過今天接連的見聞、問答,陳平安更加確定了第二條根本脈絡,關鍵就在兩個字上邊,交互。

裴錢有些好奇,師父像是在寫字?

陳平安一邊緩緩而行,一邊以手指做筆,在身前的天地間,寫下了三句話。

震分陰陽,交互用事。

選代交互,令長月易,迎新送舊。

文字倒影,交互橫斜,山水相逢,錯綜砥礪,積土成山,積水成海。

一位身材修長的錦衣文士,出現在陳平安身邊,伸手將那些文字餘韻一一打散。

陳平安微笑道:“見過李十郎。”

那位條目城城主李十郎,沒什麼好臉色就是了,隻是默然與陳平安並肩而行,然後丟出一張青紙材質的符籙,卻非符籙,隻是寫有賣山券三字。

一張青色紙張懸空靜止,李十郎始終一言不發,一閃而逝,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陳平安將那賣山券收入手中,思量片刻,以手指抹去“賣”字的那個十字,於是紙張文字,就變成了買山券。

貴為夜航船上四城之一的城主李十郎,竟然去而複還,不過瞧著臉色愈發難看,顯然沒有想到這個年輕過路客,如此難纏。

陳平安笑嗬嗬道:“這麼巧,眨眼功夫,就又見到城主了。”

老子下棋是下不過師兄崔瀺,但是跟其他人對弈,不談棋術高低,隻談心境深淺,還真可以隨隨便便,就身前無人。

李十郎問道:“你與那青牛道士,做了一筆什麼買賣?”

陳平安隻是伸手拍了拍斜挎的包袱。

這位城主冷笑一聲,再次離去。

陳平安將那“買山券”遞給裴錢,笑道:“就當是賒欠的利息了。”

裴錢趕緊擺手,禮物太重了,她大致看得出這張紙的珍稀程度。

陳平安一邊走一邊轉頭,雖然依舊眯眼,神色卻尤為溫暖,與裴錢輕聲道:“師父第一次送你禮物,是那魚竿,還是挑燈符?”

裴錢這才收下了那張符籙,小心翼翼放入袖中。

陳平安身體後傾,與小米粒笑著承諾道:“隻要再有收獲就送你。”

小米粒小手一揮,“都是江湖中人,麼個錘子好客套。”

猶豫了一下,黑衣小姑娘撓撓頭,好像有些羞赧,不好意思開口。

陳平安停下腳步,裴錢立即心有靈犀,輕輕摘下籮筐,遞給師父。

滿臉都是燦爛笑意、雙手使勁捂住嘴巴的小姑娘,在好人山主背好籮筐後,微微彎腰,將腦袋放在陳平安肩膀上,悄悄問道:“回了家,能不能陪我做件事啊。”

陳平安笑道:“是一起去見那個賣咱們鈴鐺的江湖女俠?當然可以的,沒問題啊。”

周米粒哀歎一聲,啥跟啥嘛,“我是說咱們回了家,就一起去紅燭鎮耍啊,以前覺得太遠哩,我個兒小,一個人走不動嘞。”

因為她家在他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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