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 一劍,足矣(1 / 1)

劍骨 會摔跤的熊貓 1690 字 2個月前

少年絕望地望著身旁女子。

裴靈素隻能沉默……她不知道該怎麼給出回答。

北境長城內壁所庇護的,連綿坐落的數千座木樓,在一瞬間被連根拔起。

活下來的,隻有寥寥數人。

丫頭沉默望向眼前空曠破碎的土地……扭曲破碎的北境城牆,還有七零八落的幾道劍氣流光,修築北境外壁的陣紋師,在衝擊之中死傷慘重。

她知道眼前的景象,意味著什麼。

北境已不再完整。

飛升計劃,功虧一簣。

……

……

一片漆黑。

不見五指。

沉淵隻覺自己神海轟隆隆震響,無論如何,都無法聚集心力。

仿佛意識都被震出九霄之外。

自修行握劍以來……這般感覺,從未有過。

他是何人?

他是裴旻無比欣賞的大弟子,繼承將軍府衣缽的天選之人。師父在世之時,曾帶他行走北境,與大妖廝殺,與聖子對弈,隻要沉淵出劍,俱是一招解決戰鬥。

並非是那些聖山弟子,看在裴旻麵子上,不敢全力以赴。

而是他真的太強了。

沉淵的強,遠遠超出了自己的同齡人……在徐藏出世前,沉淵就已經懂得遮蔽鋒芒,因為此刻他所麵臨的敵手,已經不需要其暴露真正的實力。

接過破壁壘的那一刻。

他的道心便無比堅凝。

隻是在這一刻,無數記憶倒流,在神海震顫中,如同江河般奔騰而過。

他仿佛又回到了練劍的第一日,那是一個大雨夜,荒山野嶺,師父問他。

“沉淵,你能砍碎眼前的木樁嗎?”

他握住劍,笑道。

“不過區區一枚木樁,又有何難?”

裴旻站在雨夜中,喝道。

“出劍!”

天賦異稟的沉淵,自幼便力大無窮,輕鬆能夠扛鼎,此刻他毫不猶豫雙手握住鐵劍,傾儘全力地攔腰一斬,卻隻是在大雨中濺蕩出一蓬細密的雨水,那木樁草人淋了大雨,似乎披了一層鐵甲,高高聳立。

沉淵需要抬起頭來,才能仰望到木樁的臉孔。

可他再如何仰望,都看不清師父的麵容。

那捧雨水,潑灑在回憶中。

師父的話,也刻入骨子裡。

“劍,不是力量越大,越強。”

那個比木樁草人更高大的身影,一隻手,握住沉淵,與他一同握住了劍。

沒有任何星輝波動。

不需要蠻力。

劍鋒突破了聲音的極限,刺破了虛空,刺破了雨幕,一劍穿透木樁,擊打出輕薄的一道震響。

“啪嗒——”

沉淵怔怔站在回憶裡,他好似成為了一個旅客,以第三人視角,回到了那一刻。

大雨凝固,漫天水珠。

少年持握著鐵劍,怔怔站在木樁草人的麵前,視線被那高大的木樁遮擋,死死盯著那切入木樁腹部,沒有絲毫外露的那一劍。

裴旻的聲音,輕輕回蕩。

“你,看懂了嗎?”

少年沉淵,沒有回頭,他隻覺得老師的聲音飄蕩在很遠之外。

是在問自己,又不像是在問自己。

“嗯……看懂了。”

這是很快的一劍。

在劍尖與草人心臟之中,隻取一條直線的一劍。

很多年後,沉淵仍然不斷回想著這一幕,每一次記憶,都有所精進,每一次回悟,都感覺到自己對於那一劍的理解越來越深……直到鐵騎破鳳鳴,他再一次握住破壁壘,點燃涅槃道火,才有把握相信,自己徹底消化了師父當初傳授的那輕鬆一劍。

可是,當真如此麼?

記憶中的那個雨夜凝固了。

執掌生死道果,站在自己握劍那一日的沉淵,靜默站在雨水中,他看著遠方如墨染渲開的層疊霧山,被高大木樁遮蔽視野的少年,沒有看到這一劍真正的“氣景”。

雷鳴聲中,連綿數座高山,在劍氣之中崩離瓦解。

年少無知的自己,以為遠方的異景,是磅礴雷雨引發的泥石洪流。

而雨夜中的裴旻,目光望向站在記憶中的自己。

他的聲音遠遠蕩開。

這一次。

沉淵很確信,老師是在對自己說話。

“你,看懂了嗎?”

神海的崩塌聲音,在這一刻停住。

雨夜的轟鳴,泥石破碎的炸音,所有的紛亂,乾擾,就此凝滯——

整座世界都安靜下來。

隻剩下那對彼此心心相惜的師徒,隔著一座時空,相望,相視,相笑。

破壁壘,撕破的不僅僅是最短的那一條直線。

而是某個點。

萬物生靈都有那麼一個“點”。

與力無關,與道相關。

隻要找準那個點……摧山,隻需要一劍,斷海,隻需要一劍,殺人,亦隻需要一劍。

雨水開始回流,濺落在地麵彈起的水珠,倏忽一下,化為倒流瀑布,與此同時,沉淵君的整座記憶世界都如同江河逆湍,奔騰呼嘯——

他睜開雙眼。

依舊是漆黑一片,仿佛站在顛簸的海麵之上,腳底不斷起伏,神念無法外出探查,但所有的意識都恢複正常。

記憶停留在被金翅大鵬鳥吞入腹中的那一刹——

不容他過多回憶。

一道虛弱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大先生……”

沉淵向著聲音望去,目力逐漸恢複,這裡的確無光,但隻是陰暗,並非絕對的黑暗,而腳下這顛簸的“海麵”,則是一層流淌粘稠的膏體。

這裡是白亙本命妖身的肚內。

發出聲音,正是與他一同被吞入肚內的年輕佛子雲雀。

“嗤”的一聲。

沉淵輕輕彈指,一縷神性火光燃起,照亮了這狹窄空間。

佛子耳朵動了動,聽到了火焰焚燒之音,聲音極輕地自嘲一笑。

“大先生……不必費力為我引火了……”

沉淵一下子沉默下來,他看到了此刻盤膝而坐,隨“海麵”一同顛簸的僧人麵貌。

寶相莊嚴的菩薩,此刻依舊含笑。

隻是雙目不斷流下潺潺鮮血。

雲雀已是徹底失去了目力。

法相佛力消耗殆儘,座下蓮花支離破碎,體表金剛肌骨更是龜裂,露出冉冉白骨,有些刺破肌膚,抵露出來,看起來觸目驚心,令人心碎。

那隻大鵬鳥最後的吞吸,恐怕有萬鈞之力,輕易可以撕碎一座山嶺。

這般蠻橫而不講道理的力量,瞬間作用在凡俗身上……

是何等殘忍?

被吸入腹中的生靈,境界不夠的,恐怕在掠入唇齒之時,便被卷地直接爆碎。

自己安然無恙,未有大傷,實在是因境界太高。

生死道果,不是這麼輕鬆就會戰死的。

而雲雀菩薩,本就被白亙鎖在城頭,經受了萬千次刺骨剝皮之痛,此刻……已是真真正正的油儘燈枯。

“天外天陣紋……想必……已經破碎了……”

雲雀的聲音很小。

“北境飛升……還有……希望嗎?”

片刻沉默後。

沉淵君聲音很輕,但很篤定,道:“有的。”

他聲音很篤定,但心緒卻是在這個問題之下,一片繁雜。

沉淵深深吸了一口氣,外麵的慘象,已經浮現於腦海中,他實在不願去想象,那些自己拚儘全力保護的人,此刻遭遇著怎樣的絕望。

胡思亂想,解決不了問題。

他竭力讓思緒平靜下來,回到最重要的問題上——

前有灞都城之墜。

後有北境長城之襲。

這位東域皇帝,如此竭力阻攔飛升……究竟是在懼怕什麼?

聽到了這個回答。

雲雀笑了。

大先生的回答……總是可靠的,可以令人相信的。

他說有,那麼便一定有。

雲雀伸出一隻手,緩緩招了招,示意沉淵走近一些,此時此刻,他氣血已經乾枯了九成九……即便是擠出說話所需的氣力,也需耗費全部。

沉淵眼神悲慟,默默握攏刀劍,來到雲雀麵前,他緩緩坐下。

“白亙與影子達成了共謀……”

雲雀聲音嘶啞,將自己耗儘命數所看到的景象,緩緩說出,“我看到,在芥子山上,有一尊黑暗之身……”

那尊分身,已成不朽。

而忤逆天道規則的永恒存在,注定要遭受此間天地本源之力的排擠,白亙之所以沒有直接登台亮相,以不朽身征伐天下,必定是那具身軀,還有問題。

“大先生是生死道果……他殺不了你……隻能困住你……”

雲雀喃喃笑道。

“可惜這具身子……是大鵬鳥……”

沉淵怔了怔。

白帝的這具妖身,原本熔煉萬妖之血,博采眾家之長,而在最後一擊中,為了吞下自己,不惜犧牲所有。

隻留了最後一滴屬於自己的本源之血。

那是……金翅大鵬鳥一族的始祖之血!

很多年前,金翅大鵬鳥未入北方天下之前,乃是佛門的座下之靈,有幸落在佛陀肩頭,聆聽大道之音,方才開悟。

也正因如此,這一族與佛門有著不可切斬的因果關係。

“那滴血……”

雲雀一隻手,搭在沉淵肩頭,聲音愈發微弱。

“貧僧……看得見……”

他失去了視力,再也不能視物,可是偏偏有一樣物事,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晰。

那滴與佛門因果相連,無法割離的祖血。

雲雀緩緩抬起頭來,目光穿透層層血肉,在這一刻,他神海中的畫麵,通過那隻搭在沉淵肩頭的手掌,無比清晰地傳遞而出。

佛子咧嘴笑了笑。

“大先生……隻有一劍……”

沉淵握住破壁壘,輕聲道。

“一劍,足矣。”

……

……

(臨近收官,最後的更新預告,已經於今早發在公眾號上啦,大家可以關注一下公眾號“會摔跤的熊貓”~)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