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塵緣(1 / 1)

劍骨 會摔跤的熊貓 1665 字 2個月前

“全天下最美的雪景……”

女孩聞言之後,神情一怔,那張蒼白的俏臉擠出了一抹笑意。

在靈山的真武廟裡,生活了很久。

在頌佛之音的東土,菩薩不顯靈,佛祖不保佑,日子能過下去,多虧這位道祖願意“照拂”自己。

於是周雨水在每個破廟安睡的夜裡,都在祈禱,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去一去大隋天下的西邊,看一眼那位真武大帝的廟,見一見西嶺的雪。

可是,她也知道。

對於自己這麼一個凡俗之人而言,這些念頭隻能想一想,擱在心底就好,不要當真了。

她怎能想到,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哥哥的重疾痊愈,帶著自己離開了東土。

山河千裡,日夜如夢。

逼仄狹窄的馬車裡,女孩蜷縮在布褥裡,嬌小的身子輕輕顫抖。

她顫聲笑道:“已經看到雪了……哥,我們快要到了嗎?”

白發少年笑了笑,道:“已經到了。你睡一會兒,我去見個故人。”

周雨水微微頷首,像是在點頭,在頭顱低垂之後便沒有抬起,縮在被褥裡,長長的睫毛掛著寒霜,昏昏沉沉地睡去。

她沒有發現哥哥話語中的異常。

自幼年時,便與自己困在東土靈山的哥哥,怎會在西嶺有故人?

……

……

掀開車簾。

抬眼望去——

映入眼簾的,是刀劈斧鑿的雪山峽穀,氣勢渾厚,乍一眼望去,頗有些山神開道的神跡奇觀意味。

峽穀之中,一線險道,風雪倒灌,洶湧如潮。

西嶺路險,境界不夠的修行者禦劍而行需謹慎觀察天氣。

再加上……中州皇權不涉西嶺“內政”。

道宗花費了巨額銀兩鋪就了一條平坦大道,從西境長城直抵宗門,這條道路自然不是什麼人都走得了的。

譬如沒有資質,偷偷翻越西境長城的流民。

隻能從風雪彌漫的惡山蹚水而行。

少年從車廂內鑽了出來,風雪如刀,割破衣衫,撞在肌膚上,卻發出一連串如玉石般啷當作響的清脆聲音。

他緩緩抬頭。

道宗就在眼前。

比道宗更近一些的,是一位坐在雪山峽穀山頂的白衫女子。

風雪太大,看不清麵容,隻能看出一個大概輪廓,那是一個極美的身影。

女子黑瞳墨發,渾身上下隻有黑白二色,她的肌膚比衣衫白,也比風雪白,就這麼孤零零一人,獨坐於雪山之巔,大風吹動向前潑灑的白衫,推動她跌下山穀……然而身形巍巍,看似搖搖欲墜,但始終穩若磐石。

像是一根怎麼吹也吹不動的野草。

掌中半壺酒,蒸騰出一片瓢潑白霧。

扶搖帶著醉意,望向地麵上幾乎快被風雪淹沒的那個小黑點。

她笑了。

……

……

何扶搖貴為珞珈山主,甘願自降身份,來西嶺慶賀太和大典?

因為她知道,如果拔罪會在太和大典上問世。

那麼……自己苦苦等待的那個人,也會出現在西嶺。

十年的重逢。

並沒有更多的話語。

一人坐在高山之巔,一人腳踩厚實雪地,一上一下。

高山之巔的那個人,神情有些困惑。

她不能理解此刻地麵上白發少年的狀態……隱約猜到周遊沒死之後,她推演多次,最終接近了“第三種長生法”的真相。

蓮花道場,周遊借自己之手,由生入死,印證大道。

可是……這十年過去。

為何他的修為,沒有絲毫增漲?

更準確地說,站在自己麵前的,就是一介凡俗。

周遊的身上,已經沒有了一絲一毫的靈韻,所謂的先天道胎……在第三種轉世法門印證的那一刻,便消失殆儘。

他的身上空空如也,沒有星輝,沒有神性,什麼都沒有。

這不是一個修行之人。

他成功轉世了……但失去了先天道胎,也失去了修為?

扶搖掠下雪山,風雷呼嘯,轉瞬之間,一襲高大白衫,來到了少年麵前十丈之外。

“扶搖……許久不見。”

周遊神色輕鬆,微笑開口,道:“恭喜你,成功涅槃了。”

欲言又止的珞珈山主,神色複雜。

大隋天下五年來無人窺破的修為境界,被一語道破天機。

“我找了你五年,又等了你五年。”

扶搖聲音沙啞道:“蓮花道場那一戰,已成我的執念。我有……太多太多的困惑。”

找了五年,是不相信周遊死了。

等了五年,是在等周遊現身。

“而現在……我的困惑,更多了。”

周遊知道扶搖想說什麼,想問什麼。

他輕聲道:“不必多想,我不是在躲你……我隻是以一個凡人的身份,渡過這五年的塵緣,僅此而已。”

以凡人身份,渡過這五年塵緣?

正如他在真武廟前,與寧奕裴靈素告彆時候所說的那樣。

他想要換一種活法。

若做蚍蜉,朝生暮死……亦無憾爾。

“凡俗之人,行走紅塵。”

“不為求道,隻為砥心。”

從東土遠行,一路抵達西嶺,車馬勞頓,用了整整五年的時間。

“若不是今日見到了你,我已經忘記了……我叫周遊。”

少年神色恍惚,笑道:“這五年,我忘記了許多事情。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從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扶搖神色一震。

在這一刻,她心中最深的那個困惑,終於解開了。

當年並駕齊驅的“神道劍”三人,她高居榜首,世人將她高高托舉而起……唯有扶搖心中知道。

徐藏和周遊是一類人,自己是另外一類。

她被戲稱是“瘋女人”,而這兩個人……才是真正的瘋子。

周遊所說的,是自己永遠也無法理解的大道意境。

即便時光回溯,重新再來一次。

她也無法做到,像徐藏,周遊這樣……舍去自己最重要的東西。

拋卻性命,扔掉道胎,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問。

不為修道的修道,還叫修道嗎?

不為長生的長生法,能得長生否?

少年望著高大白衫女子,聲音誠摯,道:“先天道胎……沒什麼用的。丟掉,也便丟掉了。”

扶搖嘴唇乾枯,她不得不承認……比起自己來,徐藏才是真瘋子,周遊才是真道癡。

扶搖望向他身後,那節車廂。

她聲音沙啞,問道:“你……還是周遊嗎?”

自己認識的周遊,是先天道胎,是獨來獨往的紫霄宮主,與塵世間沒有半分牽掛,更沒有絲毫羈絆。

而如今的周遊,讓自己覺得陌生,渾身上下與之前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一頭白發,而他的身後,還跟著一個“凡俗累贅”。

那個凡俗少女……已經快要死了,不是受了風寒,也不是得了重病。

她的命數儘了。

隻能活到這裡。

真仙複蘇,也救不回來了。

“我是。”

“……或者不是,已經不重要了。”

少年輕輕道:“誰說,周遊一定要是先天道胎,一定要是懸在天上,腳不沾地的超世高人?如你所見,我現在隻不過站在地上了……即便換了皮囊,我依舊是我,再退一步,即便我忘記了我是我,我仍然是我。”

扶搖盯著雪中的少年,久久沉默。

這一番話。

她聽懂了,似乎又沒聽懂。

“這一趟來西嶺,便是了結塵緣的最後一程。”

少年回頭望向車廂,聲音有些黯然,道:“或許是因為第三種長生法的影響,她的壽元已所剩無幾……凡俗性命,短如曇花,這一世因果道緣因她而起,因她而結,我來到道宗,便是替她了卻最後的願望。”

扶搖知道,周遊口中的“她”,那個躺在車廂裡的凡俗少女,便是他這一世的妹妹,留在凡間的羈絆。

扶搖怔了怔。

“總而言之……謝謝你等我。”

周遊神色柔和,道:“欠你的那一戰,我會還回來,你還要……再等等。”

還要,再等等……等什麼?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

周遊輕聲道:“等我取劍。”

少年的身上,蕩漾出千絲萬縷的雪白波光,車廂寸寸破碎,那個命數將儘的女孩,被被褥包裹著,酣睡在夢境之中,萬千波光將她接引。

周遊抬起雙臂,輕輕將妹妹托住。

扶搖在這一刻,都很確信……這個白發少年的身上,沒有星輝,沒有神性,是一個普普通通,平淡無奇的凡人。

而下一刻。

周遊緩緩吐出二字。

“開山。”

扶搖心神震顫,這二字一出,似乎遙遙之上,大道感應,旋即生效……言出法隨。

“轟”的一聲!

毗鄰道宗後背的雪山峽穀,穹頂一道落雷瞬間砸下,似乎有真正的天神在穹霄之頂俯瞰,握住神斧,狠狠砸下!

這道雷音,震響道宗。

大雪紛飛,巍峨蔓延數裡的山岩被巨力劈開。

陸地起伏,一襲白衫,摟抱少女,山峽破碎的雪岩不斷撞擊,拚湊成為一條百丈高低的巨大岩蛇,將他托舉而起,逶迤而行。

道宗上下,漫天劍光,升騰而起。

羌山,天都,劍湖宮,珞珈山……來此赴會,隻為目睹拔罪真容的劍修,聞此震動,連忙踩在飛劍之上,拔高相望,看到這一幕者,無不心神震顫,如遭雷擊。

未見仙劍,先見仙人!

仙姿道骨的白發少年,聲如洪鐘。

“道宗周遊,來取拔罪。”

聲落。

一縷磅礴劍芒,從三清閣方向拔地而起,直射穹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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