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上所有的人,神情都微妙起來。
“這是……穀小雨?”
連度天也不敢相信。
這還是自己在蜀山山門前見到的穀小雨嗎?
滿殿寂靜。
“宮裡很大的,下次不要亂跑,小心再迷路。”
徐清焰恰到好處的點了這麼一句,於是大部分人恍然……原來根本就沒有什麼馬廄拴馬的乞丐,隻有不小心在宮裡迷路的“貴公子”。
“謝謝師……徐姐姐。”穀小雨笑得很甜。
徐清焰擺了擺手,笑著走向席位,至此,三司六部諸多聖山,大部分受邀參加殿宴的人物,幾乎都到齊了。
而臨近首席的位置,還有一些空缺。
“公孫越不來?”寧奕眯起雙眼,看到一個空蕩的席位,傳音到不遠處的雲洵那。
“前幾日就宣布得病了。”雲洵端起茶盞,抿了一口,“這頭老狐狸狡猾得很,估計是嗅到什麼了。”
今夜的殿宴,真正的主角還沒登場……
寧奕的心情並不如表麵那麼輕鬆,師兄的席位是空的,如果沒有猜錯,沉淵君和千觴君在今日下午,便受邀入宮。
海公公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
“殿下到——”
眾人的神情緊繃起來。
戌時將至,殿宴將其。
宮女魚龍入殿,撐屏豎扇,太子入殿,而入殿的不僅僅是太子一人……而是一行人。
酒泉子與海公公各自在太子左右。
而隨之其後的,沉淵君,千觴君,顧謙,張君令,曹燃。
沉淵君向寧奕投了一眼“平安無事”的目光。
寧奕稍稍鬆了口氣,大概猜到了今日師兄入宮,應該便是與這些人“閒敘”,有“天都血夜”之前鑒,太子的夜宴殿上隻有酒泉子護駕,其他聖山的涅槃一概不準進入,也算是一種誠意了。
而顧謙張君令的入殿,寧奕倒也不算意外。
顧謙如今是天都熾手可熱的人物,象征西嶺三清閣的李長壽,算是太子延伸在外的“手臂”,而顧謙則是如今即將接管天都城司法權力的新貴。
昆海樓一步步站到了世人麵前,太子利用了好幾個絕妙的時機,將這個機構包裝地光明正大……情理之上,袁淳先生逝世,蓮花閣無主,張君令南下歸都,以建昆海樓修生養息,而法理之上,昆海樓不斷汲取著天都才俊,不斷壯大,借著“蓮花閣”的名頭,開始越過舊矩,嘗試建立新的製度。
而出乎寧奕意料的。
是曹燃的出現——曹燃是出了名的北境散修武夫,當年麵對袁淳先生的收徒邀請,擱淺不應,決心與葉紅拂分出勝負之後再給回答,若要論身份……以曹燃在北境的遭逢來看,那朵紫蓮花對他,是有“師徒之實”的。
至於“師徒之名”,那次劍行侯府,曹燃約戰葉紅拂之後,與袁淳先生後續的聯係,便不會世人所知。
曹燃如四年之前一樣,披著火紅色長袍,袍子邊緣不斷溢散火焰,與沉淵君身上的野火氣息頗有三分相似,隻不過他的眼神變了,與他對視,便像是仰望一座厚重之高山。
曾經的曹燃,身上有一股孤狼的氣息。
雖然孤獨,但是不羈,如今鋒銳仍存,但卻變得更加穩重。
這幾年,曹燃也並非銷聲匿跡,與葉紅拂的那場約戰,因為烈潮之緣故而推遲……據說兩人在破開命星之後再次交手,完成了當年的賭約,隻不過勝負便不為世人所知,此後曹燃仍然在北境遊蕩,無人知曉他的蹤跡。
這一次回天都,也是悄無聲息。
曹燃的出現是一個意外。
不僅僅是寧奕,李長壽的神情也有些錯愕,顯然是始料未及。
披著火紅長袍的男人,脖頸上拴著一根瑩白的玉繩,鬥笠被摘下擱在腦後,隨著殿內輕風一搖一晃,他路過寧奕的時候,對寧奕眨了眨眼,露出了一個友善的笑容。
寧奕也對著曹燃一笑,隻不過對視那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一抹火光跳躍,在曹燃的額首眉心之處……似乎勾勒出了一個模糊的輪廓。
太子入座,滿殿皆靜。
師兄坐在高位近處,神情自若,與千觴一同入座……寧奕來不及詢問發生了什麼,隻聽得殿上傳來了太子的笑聲。
“天海樓之戰,北境長城大勝,踏破鳳鳴山,重創芥子山,此等大勝,全得益於將軍府。”
“今夜設宴,便是為沉淵君接風洗塵,共飲勝果。”
李白蛟舉起酒杯,望向滿殿,聲音沉穩而有力,道:“諸君共飲!”
海公公壓低聲音,道:“恭迎大將軍回都——”
滿殿響起整齊的附和之音。
“恭迎大將軍回都——”
“恭迎大將軍回都——”
寧奕在嘈雜之中舉起酒杯,神情平靜,一飲而儘。
與穀小雨挨著坐的玄鏡,在小家夥入座之後,兩個人壓低聲音嘰嘰喳喳聊得正歡,殿宴開始之後,玄鏡怔怔看著高座之上披著大氅獨自舉杯的男人,她戳了戳穀小雨胳膊肘,道:“大將軍好帥啊。”
穀小雨見過幾次沉淵君了。
早先是在天海樓之戰,蜀山傾巢而出,北境長城得勝而歸,那時候的大將軍回歸城頭,宛若一尊神靈,摘下白帝一枚鱗片,向著整座北境長城的修行者展示勝果,他永遠也忘不掉那一日的畫麵——千萬人,千萬劍,齊齊呐喊,齊齊震顫,喊出了大將軍那三個字。
“是啊……好帥啊。”小家夥怔怔說了這麼一句,趕忙拍了個馬屁,道:“不過我師叔也很帥。”
玄鏡嗤之以鼻,對著寧奕翻了個白眼。
隻不過寧奕自顧自飲著酒,沒理會小丫頭。
他的神情有些陰鬱。
“沉淵君下午入宮,顧謙張君令作陪,曹燃也在……這個消息,情報司沒有收到。”雲洵繼續低聲傳音,“宮裡的監察力量完全被撤空了,太子這次清算的力度很大,很可能是李長壽做的。如今情報司已經無法做到監察皇宮了。”
完全失勢了麼?
寧奕瞥了一眼李長壽,小閣老不斷與身邊人舉杯,似乎與束薪君相談甚歡。
宴席重新開始,大殿也變得熱鬨起來。
大家飲酒,暢談,宮女端著玉盞魚貫而入,如流水一般切入流出,這場盛宴開始,太子也沒了往日的距離感,“體態輕鬆”的與近位之人閒敘,時不時有笑聲響起,大殿的絲弦樂器響起,舞樂,鐘鼓。
這場夜宴拉開帷幕之後,並沒有寧奕所想的那麼嚴肅。
穀小雨傻憨憨的給玄鏡夾了一塊豬肘子,玄鏡小姑娘則是嫌棄地把滿盤豬肘子都端到了小家夥玉案那邊,兩個人你來我往,又甜又膩歪,不厭其煩,樂在其中。
寧奕瞥了眼殿上,近太子之位,師兄與酒泉子正在說著什麼,他聽不清……有涅槃在,也無法傳音入秘,必然會被發現。
有一刹那,寧奕有種錯覺。
這場夜宴,就是一場簡單的夜宴,沒有刀光劍影,沒有陰謀詭計。
很可惜……這真的隻是錯覺。
宴不多時,太子輕輕拍了拍手,麵容帶笑,道:“諸君,此番殿宴,本殿要宣布一個好消息——”
“蓮花閣空置已久,如今有了新主人。”
正在與人舉杯的李長壽,笑容微微凝滯,他身旁的同僚,滿殿的官員,都順著太子的話音看過去。
太子近前,那個周身繚繞火焰的年輕男人,安靜坐在那兒,也不與人言語,但也不算格格不入,他就像是一團安靜跳動的火光,在大殿之中撐了一角光明……直到蓮花閣新主這個敏感至極的詞出現,他才緩緩抬頭。
李長壽才知道曹燃為什麼會出現。
寧奕才明白,之前曹燃額首的那抹火光輪廓到底是什麼。
曹燃緩緩站起,算是亮相。
他的衣袍燃燒著徐徐火焰,此刻隱約有一株火苗跳起,蹦入他的眉心,如魚入淵,濺起一灘盛大的火光,最終燃燒成了一朵赤紅色的紅蓮。
大殿原先熱鬨的氛圍,在此刻忽然變得有些安靜——
蓮花閣新主,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這是天都未來的二把手,在過往漫長的曆史之中,蓮花閣閣主都是作為國君輔佐,享受著極高的權力。
太子的聲音仍然沉穩,道:“老師離開之前,曾與我說,蓮花閣閣主之位可以空懸,但樓閣不可無人,若有意外,便請蓮花一脈的弟子來輔佐派係……而欽定之人,便是小燭龍曹燃先生。”
他的話音並不大,語速並不快,給人一種十分穩定的感覺。
“今日之後,蓮花閣之陣法,基建,典籍,都將交予曹燃先生……隻不過時已不同,我與曹燃先生已聊了許久,他無心插手雜事,至於朝政苛雜,便由昆海樓接過。”
張君令緩緩起身,木然點了點頭,算是見過。
大家對這位昆海洞天傳人並不陌生。
分權……這是借著袁淳先生的蓮花閣,開始分化傳統,給了昆海樓真正光明正大站上台麵的名義。
寧奕恍惚之間,看到了殿上徐徐坐下的曹燃,啃了一口野果,沒那麼拘束的對自己咧嘴一笑。
而這一刻,寧奕終於明白曹燃的笑是什麼意思。
那廝分明是想告訴自己。
他還是那個北境散修武夫,隻不過來天都當蓮花閣閣主啊,就是個看藏書閣的,練練拳,想走就走,片葉不沾身。
……
……
(昨天卡文了,抱歉抱歉,今天補上。晚上還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