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盛大的煙火。
從地藏菩薩的願力全部綻放,注入懸浮在浮屠窟上空少年的體內時開始,到落幕一共持續了半刻鐘的時辰,無數人的目光都投到了古窟的上方。
那座恢弘的古窟,因為“撚火”的緣故,熾烈的願力光華落下,照耀了佛窟裡每一尊菩薩的麵容。
浮屠窟,作為靈山最古老的“奇跡”,已經存在了數千年。
具體多久,不可考證。
當初鑄造古窟的,據說是遠古時代的幾位大菩薩,在神仙打架的那個時代,兩座天下爭奪氣運,一座鞏固願力的香火地,是極有必要的存在……但在不朽落幕,神話凋零之後,這座古窟裡的光火就不再熱烈。
後世有一位大陣法師,曾經修葺過古窟,一直持續到了現在。
花開花落,輪回結果。
有人在這裡坐下,一夜悟道,立地成聖。
有人在這裡枯老,白發蒼蒼,無緣撚火。
佛門裡不知名的古梵語,曾經在東土流傳,這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有因果注定,眾生背後有無形絲線,而信奉古佛者,隻要足夠虔誠,便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
自虛雲大師閉關之後,靈山的境況非常糟糕……邵雲大師坐在大雄寶殿的光明之中,幾乎沒有再走出過那座大殿,而禪律兩宗勉力維持著整座東土聖地的運轉,這片淨土迫切的需要一個年輕的,足夠承擔責任的“領袖”。
就像是道宗的陳懿。
“從今天之後,你要學習修行,鍛體,汲取星輝,凝聚神性,誦念經文,還有刀道與劍術……”宋雀扶住雙腳落地,腿腳還有些打顫的少年,他沒有給小家夥太多放鬆的時間,說話的同時拍了拍他的肩頭,示意雲雀自己走兩步。
雲雀抬起一隻手,告訴遠方提著心等候的苦修者,自己無恙。
少年的麵色稍顯蒼白,嘴唇乾枯,困惑道:“其他的我都懂,我還需要去學習誦念經文嗎?”
他嘗試著一個人穩住身形,雖然頭暈目眩,但很快就恢複過來。
一個令人驚異的事情……
他在經曆了願力洗禮之後,整個人的身軀,似乎都變得空靈起來。
雲雀隱約覺得,自己如今的力量,速度,平衡性,諸多衡量“強大”的標準,比起之前,都要強大了數倍。
“如果按照中州那邊的境界劃分,你的這具身軀,在今日‘撚火’之後,便與四大書院的小君子無異,肉身可與七境……也就是後境的修行者分庭抗禮。”
雲雀下意識捂住自己的嘴唇,不敢置信,在中州,想要修行成為後境,一般的天才,也要花費近十年的功夫。
“這就是佛門苦修者的‘益處’。”宋雀很快就迎麵給他潑了一盆涼水,微笑道:“按你的境界來看,相當於大隋的‘初境’,你隻不過是一隻空懷寶藏的雛鳥,還需要時間,才能夠展翅高飛。”
“好吧……”雲雀苦笑一聲,他可沒有想過,自己隻需要經曆短短的半刻鐘,便能夠成為如何強大的修行者,對他而言,修行者的世界大門打開了,那裡曾經是一個無比新奇而又充滿奇跡的地方。
“這世上應該沒有人比你還幸運了。”宋雀拍了拍小家夥肩頭,心情輕鬆,“最多兩年,你就會有資格站在北境城頭的高牆上,注視著另外一座巍峨天下,天都和西嶺都會認真聽取你的意見……你的聲音,會讓兩座天下都能夠聽見。”
雲雀吐出一口氣,揉了揉臉,還覺得有些夢幻。
“這就是你需要學習誦經的原因……”宋雀淡然道:“以前你誦經給自己聽,降服心猿,靜氣化神,但現在你需要學會誦經給外麵的人聽。”
“外麵的人?”
“是的……外麵的人。那些需要你的人。”大客卿蹲下身子,雙手按著雲雀的肩頭,凝視著少年的雙眼,一字一句認真道:“如果有一天我離開靈山,那麼這裡……需要你。”
雲雀怔了一怔,他連忙道:“大客卿要離開靈山?”
宋雀隻是一笑。
“這些日子,會很太平。”他看著雲雀,道:“一直到……七月七,盂蘭盆節。師祖出關,佛子點火。你會代表整座靈山,將這座浮屠窟地藏像的願火點燃。”
雲雀懵懵懂懂,記著大客卿所說的話。
“我會教你,關於‘撚火者’的一些事情。在盂蘭盆節之前,我不會走。”宋雀輕聲道:“放輕鬆,不要想得太多。”
雲雀的雙肩被一雙強有力的手掌,輕輕攏住。
他的眼裡還有著稚嫩之氣。
少年忐忑不安的問道。
“宋雀先生,我的肩頭,是不是背負了很多的東西?”
大客卿沉默了一小會。
他笑道:“感覺很不適應?很糟糕?”
畢竟以前是自由自在的一個小家夥,戒塵離開的又很早……
“不。”
雲雀笑了,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我很喜歡這種感覺……我想要,被需要。”
……
……
“大人。”
“浮屠窟內有陣法,禪律兩宗的‘眼’不可逾越,能夠獲取的情報,就隻有這些了。”
天都的馬車,最終停歇在一處小山腳下。
靈山專門為使團準備了一座閣樓。
整座小山,星輝繚繞,陣法撐起,自成一界。
這裡在靈山世界內,絕對算得上靈氣最充沛的佳處。
佛門苦修者大部分走的是淬煉體魄的路子,用不到太多的“星輝”,所以一般不會探知星輝,也不會在乎所謂的“靈氣”。
但大隋修士不同,以此處招待客人,也稱得上是用心良苦。
手捧卷軸的影子,低下頭來,不敢直視“那位”的麵孔。
披著雲紋大袍的男人,輕輕嗯了一聲,獨自一人坐在閣樓的樓頂,目光始終投向遠方。
這座竹製閣樓修築的倒是新奇,在小山山頭,以秘紋築基,確保樓高不塌,危風不動,於是夜幕降臨之時,樓主便能夠獨賞大月,不被遮攔目光。
閣樓前還懸掛著印有四字的牌匾。
“一覽眾生”。
風氣吹動袖袍,男人饒有興致,一個人獨自欣賞著靈山浮屠窟高空的“煙火”。
“地藏菩薩。”
他的聲音有些陰柔,接過了卷軸,輕輕擺了擺手,那道影子便消散在閣樓樓頂的風聲之中,像是從未來過,無聲又無息。
此次離開天都,出使東土,他帶上了自己麾下最精銳的一批“眼目”。
殿下要看東土的態度,自然會對此次出使可能會遇到的情況做一個評估……最好的結局,便是靈山全部方麵的妥協,天都以絕對勝者的方式,攏和了佛門的力量,而最差的結局,就是整座使團遭遇某種“重創”。
不一定非要死人。
但這意味著談判崩裂。
在未來動手的時候,天都會多一個敵人,而演變的不好,則是會演化成為兩千年前律宗越過東境長城前的那場戰爭……太子殿下從來都不是一個樂觀者,靈山的內部鬥爭需要得到一個終結。
這就是如今使團才抵達東土的原因。
之前出使,禪律兩宗都不能夠拿主意。
“佛子……繼承地藏果位的佛子……”
夜風吹動。
翻閱卷軸的雲袍男人,喃喃自語:“本以為,要等到盂蘭盆節,與虛雲大師見麵……才能完成談判……現在看來,似乎不需要那麼久了……”
翻閱卷軸並沒有花費太多的時間。
雲袍男人合上卷軸,靜靜看著遠方,石窟上空的火光熄滅,一切歸於平寂,作為一個從中州萬裡東行的“異鄉人”,他在最高處將這淨土眾生的狂歡儘收眼底,卻無法對這份“喜悅”感同身受。
眼裡一片漠然。
心中盤算著的,是瑣碎而又駁雜的念頭。
“佛門又強大了……這究竟是好事呢,還是壞事呢?”
雲袍男人閉上雙眼,腦海裡閃過了離開天都前的畫麵。
自己臨行前去了一趟皇宮。
太子殿下正在對著一副棋盤獨自下棋……以往的情報裡隻是說太子殿下開了一座茶舍,裡麵偶爾會請上好的棋手進行博弈,楚河漢界,黑白十九都有涉及,但並非精通,有勝有負,現在想來,這是最失敗的地方。
太子成功的誤導了整座天都。
獨自擺著棋局的太子,在自己臨行之前,給了自己一個很重要的“東西”。
遇事不決,可占吉凶。
他默默從袖袍裡取出了一枚古老的銅幣。
這枚銅幣曆經了數百年的風霜,被霧氣纏繞,手指摩挲之時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銅幣的正麵印刻著一朵痕跡發淡的“紫蓮花”,注入星輝之後,便開始啷當作響,隱帶風雷。
雲袍男人的眼神微微一亮。
紫蓮花古銅幣似乎蘊含著不可思議的玄妙力量,表麵纏繞著的那圈霧氣,隨著風雷之音,蕩漾開來。
他在心中默念了自己要推演的那一卦。
靈山合流,是否可行?
若有解,落在何處?
對著空中擲出,落在掌心,立馬合掌,並沒有揭開真相。
他皺起眉頭,望向石窟的方向,有些驚訝的念了一個名字。
“寧……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