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的平等王死了。”
公孫越對顧謙說這句話的時候,坐在天都紅符街的早茶鋪子裡,他端著一碗油茶,眼神很是平靜,但麵容看起來異常猙獰。
春雨連綿,天都梅雨季。
顧謙坐在公孫越的對麵,他低頭看著自己盤子裡的兩隻米餃,紅棗粥是滾燙的,鹵蛋剝了殼,露出紅白交割的細膩紋理。
地府的十殿閻王,在天都的執法司裡,是極為重要的人物,這個組織遊離在大隋的掌控界限,三位大殿下,都是星君境界的超凡人物,若是踏入了天都地界,自然有對應的大司首監察和盯梢,而從第七殿到第十殿,則是由整個執法司和情報司負責監察。
地府殺手的行蹤極為縹緲,幾乎無法捕捉,兩司需要保證的是,若是有地府中人在天都犯事,要第一時間稟報上級,大隋律法在上,也無人敢在天都挑釁皇權。
“我知道執法司一直負責著對地府的監察,風聲出現以來,我司尋找平等王的蹤跡已經很久,但是一直無所收獲,能夠確定的是,他沒有踏入天都皇城。”顧謙看著自己的上司,小心謹慎說道:“既然沒有踏入天都皇城,那麼便與我們執法司無關。”
公孫越嗯了一聲,道:“昨晚下了一場大雨,他死在羅刹古城。”
顧謙眼神微微一亮。
“誰殺的?”
公孫越並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
他看著顧謙,自己新換上任的副手,之前跟隨自己來清查一些舊事,比起調來自己身旁的那些新人,這個姓顧的年輕人要好上很多,完全不像是一個新人,做事靠譜,聰明利落。
他留下了顧謙。
這個本該被辭退離開的年輕人,現在成為了他的跟班,公孫越並沒有再交給顧謙,如何有關於調查劍行侯的任務,而是讓他跟在自己身邊,在執法司裡做一些打邊角料的任務。
執法司要負責的事情很多。
由外到內,有疏至親。
顧謙已經贏得了他一部分的信任。
“執法司的那幫廢物,找了一個月,彆說找到平等王,連一個屁都找不到。”公孫越忽然笑了笑,道:“如果不是羅刹古城崩塌,引起他們的注意,就算讓他們再找一個月,也是杳無音信。大隋天都的執法司,內部紊亂,中飽私囊的事情已經不算少見,監察力度大不如前,在換血之前還算可靠,新換上任的那些人物,大多是皇權內部的坐享其成者。”
顧謙搖了搖頭,道:“戶樞不蠹,流水不腐,這個道理,陛下比我們要懂。”
公孫越瞥了一眼顧謙,道:“陛下不是萬能的,一個人越是強大,就越是容易忽略一些事情,因為他站得太高,所以他需要執法司,上上下下,裡裡外外......你又不是皇權裡的那些人,為何總是向著這大隋朝堂說話。”
說到這裡。
公孫越戛然而止。
他木然道:“算了,說這些也無用,我也沒這個資格說教。”
顧謙有時候看著公孫越,覺得這個男人既冷漠又熱情。
公孫越的身上,帶著一股隱藏很深的戾氣,他看不慣大隋的諸多現狀。
“按照慣例,我本來應該把你辭退。”公孫越喝完一大碗油茶,拿乾毛巾擦拭嘴唇,然後取出了黑布,雙手繞過腦後,把自己那張被刀器劃碎的麵頰遮掩起來。
“調查劍行侯府的事情,不是我分內的職責。”他看著顧謙,平靜說道:“但是以我一個人的力量,有些薄弱,所以我需要一個助手。”
顧謙看著公孫越,認真說道:“這件事情已經被撤案了。”
公孫越看著顧謙,不像是看著一個“人”,更像是看著自己熟悉的某樣東西。
顧謙的身上,有著一種很罕見的氣質。
不是陽光,也不是和善。
而是正直。
公孫越道:“你為什麼加入執法司?”
顧謙在離開情報司,來到執法司臥身之前,曾經有一夜徹夜未眠,第二日他就會見到公孫越,為了不露出破綻,他提前在腦海裡想過了兩個人可能會有的對話。
其中就有這一句。
他認真說道:“為了執法。”
這是一句廢話。
卻是一句很有用的廢話。
公孫越忽然笑了。
當初顧謙在年少時候,遇到沈靈的時候,沈靈問過一個十分類似的問題。
“你為什麼加入情報司?”
顧謙很無知的回答道。
“為了情報......我會當陛下的耳朵,替陛下查清楚這天下的風聲,雨聲,還有讀書聲”
沈靈當時笑著怒罵道:“還聲聲入耳是吧?把後麵的去掉,不該說的彆說,隻要說前麵四個字就好了。”
為了情報。
顧謙吸了一口氣,說出這句話,的確需要莫大的勇氣:“如果真相在幕後,有一天需要我站起來,那麼我便會站起來。”
公孫越看著顧謙。
“很好。”
他頓了頓,道:“但是記住一點,需要你站起來的時候,你不需要站起來,你隻需要開口說話就可以了。”
“這個世界對正直的好人,從來沒有什麼好報。”公孫越看著顧謙,覺得對方既迂腐又愚蠢,但並不令人討厭,他說道:“我不是一個好人,希望你也不要成為一個好人。”
顧謙沉默了。
兩個人就坐在早茶鋪子的陽光下,相對而坐,誰也不說話。
就這麼渡過了寂靜無聲的半柱香。
半柱香,人來人往。
半柱香後,顧謙知道,自己得到了眼前男人的真正信任。
公孫越語速很快的開口。
“昨夜執法司受到了很大的壓力,這一部分壓力來自於東境。”
“東境琉璃盞的一枚命牌破碎,來頭不小,是甘露先生麾下的一位年輕天才,未來有望接任三災四劫的序列人物。順著東境命牌的感應,執法司找到了崩塌的羅刹古城,地府的第七殿泰山王被確認死在古城最深處,羅刹女雕塑被崩碎,整座古城被巨大力量壓垮打塌。在城外水坑裡,發現了平等王梟九的屍體,被人以劍氣刺死。”
顧謙瞳孔收縮。
公孫越繼續開口,不帶絲毫感情,道:“平等王是被柳十一殺死的。”
顧謙眯起雙眼,喃喃道:“七境無敵柳十一,他能殺死平等王,還有餘力殺死地府第七殿?未來有望接任三災四劫的修行者,至少也該是接近十境的人物。”
公孫越頓了頓,神情精彩。
“羅刹古城被打垮了,經曆了兩次衝擊,應該是先後爆發了兩場戰鬥,第一次隻是擊垮了城頭,抽走了城內兩側木樓裡的精氣神,第二次則是爆發在泰山王的頭頂,方圓一裡,被劍氣倒懸碾壓呈現粉末狀,據說施展全部秘術可以瞬間抵達十境的泰山王,在現場沒有找到完整的屍骸,直接被碾成齏粉。”
顧謙心神震撼,這一幕雖然未曾親眼所見,但是僅僅隻是聽聞,仍然覺得匪夷所思。
“誰做的?”
公孫越搖了搖頭,沒有作答。
顧謙小心翼翼道:“東境是要把這筆賬算到柳十一頭上?”
公孫越沒有否認,輕輕嗯了一聲,道:“差不多,東境這一次有人大發怒火,要執法司配合,後續會有一些大動作,這就是我要跟你說這些消息的原因。”
顧謙抿起嘴唇。
“吃完這頓飯,你就是我公孫越的人。”帶著麵紗的男人木然開口,道:“這段時間離開天都,遠離是非之地,執法司的調度令對我無用,你作為我的副手,同樣享有這項權力。”
顧謙一臉愕然,這話聽起來怪怪的。
“去哪?”
他端起紅棗粥,大口大口狼吞虎咽。
公孫越平靜說道:“去珞珈山。”
顧謙一口粥被嗆到,差點吐出來,看著公孫越,確認對方眼神裡沒有絲毫開玩笑的意味。
“珞珈山已經封山了,前段時間的曹葉之戰,就約在珞珈山上。”顧謙看著公孫越,很認真說道:“如果我們想當然要進去,很有可能會進不去,如果我們執意要進去,我們很有可能會被直接打死。”
公孫越笑了笑,“規矩是針對大多數人的,少數人可以享有特權......譬如說我。”
顧謙輕輕吸了一口氣,他看著公孫越,眼神裡是那種毫不掩飾的困惑,語氣調侃道:“我一直很好奇......你背後到底是哪座靠山?”
他頓了頓,道:“我問歸問,不方便說你彆說,如果那位大人物的身份,我知道了要被砍頭的話,還是彆說為好。”
公孫越搖了搖頭,道:“東境要執法司配合,執法司得配合,但是我可以不用配合。”
隻有這一句,點到為止。
顧謙眼神裡有一絲恍然。
他看著公孫越,笑道:“大人先前說,吃完這頓飯,我就是你的人了?”
顧謙放下碗筷,“大人這是罩著我咯,以前混江湖的啊?”
公孫越沒有回答,環抱雙臂,神情恍惚。
兩三個呼吸的停頓。
公孫越笑笑說道:“混過,混得不好,來天都討生活。”
顧謙想到了這個男人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自嘲說道:“我差不多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