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山的弟子,一代隻收一位。”
“我的弟子聶紅綾,死在了十年前的天都血夜。”說這些話的時候,紅衣女童看不出有絲毫喜怒哀樂,她聲音很輕說道:“徐藏臨死之前來到紫山,為的就是一睹她的墓碑。”
楚綃向後微微傾斜,靠在石壁上,一道道符籙,圍繞著她的衣袂袖袍縫隙穿插起伏。
“徐藏曾無數次拜訪紫山,詢問聶紅綾的生死,直至最後一刻,親眼確認死訊,才放下那道執念。”
“生死有命,道法無常。我紫山雖然世代鑽研生死禁術,卻沒有令死人複生的逆天之法。”紅衣女童麵無表情說道:“聶紅綾是我最喜歡的弟子,被送至紫山的時候,隻餘下一角衣袂,神魂滅儘,縱然是我,也無能為力。”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指尖輕輕揉搓著萬年青的青葉,那盆青葉搖晃一二,像是見到了熟悉的主人。
“這是紫山的‘萬年長青’。”楚綃坐直身子,看著裴煩,微笑說道:“你應該知道,世上盛傳著一種說法:紫山山內長眠著曾經的不朽者。這些青葉就伴隨著那位不朽者一起沉睡,若是紫山最深處的不朽者有一天醒來,那麼漫山青葉變紫葉。這盆青葉是聶紅綾從紫山采摘而出,送給徐藏的定情信物,徐藏貼身帶著,視若珍寶,可以延緩死氣,延續壽元,與紫山神性朝夕相伴,它已有了靈智,若是再有一些機緣,說不定可以以妖身踏上修行之路。”
裴煩的心中微微一顫。
她抿起嘴唇,“紫山儘頭,真有不朽者?”
楚綃笑了,道:“你若是願入我紫山,自然便會知曉。”
“前輩與陸聖先生有舊?”裴煩看著眼前的紅衣女童,看這副稚嫩模樣,這個女童拎出來放到天都的街道讓看客來猜,猜六歲七歲的都有,身上粉嫩如蓮花,能掐出水來,蜀山的真正山主陸聖,則是已經五百年前的傳奇人物。
楚綃剛剛指尖摩挲符籙時候流露出來的目光,裡麵蘊含了很多的意味......
“我看起來......”紅衣女童淡淡道:“很年輕?”
豈止是年輕......丫頭在心底腹誹,楚綃如果有五百年的年齡,放到大隋已經是數一數二的老妖怪,還能有如此逆天容貌,說出來誰會相信?
她轉念一想,大隋天下的那些涅槃境,都是屈指可數的大能力者,想要常葆容顏,想來也不是難事,這隻不過是一具皮囊而已。
“我現在的模樣......能夠堂而皇之行走在天都皇城裡,不用擔心被那個姓李的看見,因為這隻是一具女童身體,永遠停在了六歲半。”楚綃靠著石壁,她懶懶道:“你放心,我雖不是什麼爛好人,卻也沒壞到與南疆鬼修一樣剝食幼嬰修行功法的地步,這具身子被我‘看中’之時,已經是一具屍體,五行通竅,八麵玲瓏,大隋境內的流亡饑荒,時有發生,無聖山庇護的地界尤其如此,近年來越發越亂,世道不太平,遍地都是已死和將死之人。”
裴煩怔怔看著麵前的紅衣女童。
“怎麼?不相信?覺得天都地界繁華,所以大隋天下便與流民饑荒戰亂無關?”楚綃笑了笑,道:“就算是蜀山籠罩的核心地界,也常有土匪劫掠的事情發生,更何況是那些被聖山拋棄的土地和子民?你可知道,大隋的修行界迎來了一個盛世,可是根基卻已爛了。”
裴煩默默回想著自己和寧奕,在西嶺境外的遭遇,燒殺搶掠,強取豪奪,刀口舔血,大雪將血水掩埋,一夜之後,嶄新如昨。
大隋的太多肮臟,被埋在廣袤境域的土壤裡,光鮮亮麗的表麵下,看似仍然堅挺實則已經腐朽空心的骨子裡。
楚綃說得沒有錯。
如果沒有周遊先生,寧奕和自己甚至無法進入大隋境內,這是為何?太多的流浪者要湧入四境,西嶺比境關內還要動蕩......她回想起昔日入關之時,自己坐在鳥背上俯瞰而下,那條大氣磅礴恢弘至極的西境長城,城頭下排著密密麻麻的長隊——因為饑荒而不得不長途跋涉遷移求生的子民,就像是螻蟻一般,從高空俯瞰,一眼望不儘。
“裴丫頭。”紅衣女童緩慢站起身子,淡淡道:“紫山的事情......你可以考慮一二,生死人的事情,我做不到,但是肉白骨,卻不在話下。”
這句話大有深意。
“嗖”的一聲。
一道影子輕柔拋來。
裴煩定了定神,她接過那塊玉佩,溫潤之中,纏繞著絲絲縷縷沁人心脾的氣息,白玉玉璧之中有著溫和的水流,封閉流淌。
“無須急著給我回答,這塊玉佩裡的東西,你可以琢磨一二。有需要的話,可以試著捏碎它,你我便算是結了善緣,至於紫山,你可以走一步,看一步。”
楚綃站起身子,她掌心的那盆萬年青重新倒退而回,微微落在院子牆頭,一張紙符籙疾射而出,張弛有度,懸停在院子的周天四角,熒光微弱,終是斂去聲息。
“蓬”的一聲,大紅色的油紙傘被她撐開。
“前輩。”
裴煩看著楚綃,一字一句說道:“為什麼是我?”
傘下的麵容看不清楚。
“趙蕤有一句讖言,大隋會被一位徐姓之人,點燃燎原之火。”楚綃的聲音,縹緲如隔雲霧一端,“因為大隋太暗了,需要這一團火,照亮世間光明,但是在你的身上,我看到了些微火星。”
“實在沒有想到。”裴煩笑了笑,道:“前輩竟然是背負大宏願,希望眾生抬頭見到光明的那一類人?”
“不。”
楚綃搖了搖頭。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燎原之後,空餘死灰。”
“聶紅綾為了徐藏,甘願死在天都皇城,我不想看到第二次悲劇。”楚綃撐傘推開劍行侯府邸,沙啞說道:“你問為什麼是你?因為你是裴旻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