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聞道......夕死可矣!
寧奕注視著那塊碑石,這塊巴掌大的碑石,被白鹿洞書院弟子挖掘出來的時間,想必不長,碑石上停留著新鮮的泥塵氣息。
這塊碑石之中,蘊藏著淺淡的劍氣。
寧奕以魂海溝通劍器近的泥塑石像,將這塊碑石中的劍氣,攝入心湖之中。
劍器近是兩千年來公認殺力最強的大劍仙之一,正值書院鼎盛巔峰之年,以應天府的曹毗為首,書院三位大劍仙在北境叱吒風雲,密謀計劃,試圖毀去劍器近的破境衝關,被他以一己之力全部擊殺。
可見其劍氣之淩厲,殺力之強盛。
寧奕不知道劍氣境界一共有多少層樓,但是劍器近無疑是站在樓頂的那一位。
魂海溝通之後,那塊石碑上的字跡,由劍氣刻畫,以極快的速度風化,流逝。
若是被外人拿到,必然看不到這一行劍氣小字。
不過也沒什麼大礙。
以劍器近大人的性格,若是執意要為白鹿洞書院留下一些傳承,也不會以如此手段,藏在某處,等待後人的發掘,當年的劍器近,神性凋零太快,那場密謀成功讓他就此湮滅於世間,無法給書院留下一點福蔭。
這塊碑石,其實是劍器近在大洞天裡閉關修行之時,隨手拿過的一塊碑石,這一行字也隻是他偶爾所悟,算不上什麼大道,即便看見了,也不見得就有多麼大的裨益。
真正的精髓,是碑石當中,留下來的那一縷劍氣。
......
......
劍行侯府邸的院子裡,一片安靜,落針可聞。
懸浮的那塊碑石,緩慢落入掌心當中,但寧奕的神情卻沒有變化,他已經閉上了雙眼,任由微風吹過麵頰,發絲搖曳,身子紋絲不動,像是一塊磐石。
在一旁的丫頭,見到了這樣的一副景象,默默在寧奕四周懸了一張靜心符,一張聚靈符。
頓悟。
這種極其難得的造化,隻會出現在天才的身上。
寧奕最近在劍氣修行上,遇到了一個瓶頸。
他卡在了第一境上。
而劍器近留下來的這塊碑石,裡麵內蘊的那口劍氣,正好溝通了他,讓他模糊捕捉到了一絲,朦朦朧朧的破境之意。
“修行者,向死而生。”
“身為劍修,若隻有星輝,而無劍氣,那麼修到儘頭,隻不過一場空。”
“修行路上,星輝是身,劍氣是魂,兩者缺一不可。”
縹緲的聲音,在寧奕心湖上響起。
寧奕恍惚驚醒,他發現自己置身雲端之上,那尊懸在三柄飛劍上頭的劍器近泥塑,似乎褪去了石屑,麵帶微笑,看著自己。
大道妙法,徐徐而來。
“若隻求劍氣,而無星輝,不可點燃命星,劍氣修到儘頭,也隻不過六境,再是天才絕豔,終究有限。”
寧奕有些惘然,這句話點醒了他,醍醐灌頂。
他修行星輝的速度很慢,需要的資源極其龐大,大部分的星輝,都相當於送給了白骨平原,讓骨笛在複蘇的過程當中更進一步,隻有先喂飽了自己體內的那個神性渦流丹田,才能考慮破境......這個問題,讓寧奕一度非常苦惱,骨笛能夠錘煉體魄,帶來非常巨大的收益,但是所需要的資源數量,也太過龐大,難以湊齊。
此後的第八境,第九境,又該如何?
聲聲慢來到院子裡,對自己說的那些話,讓寧奕萌生了一個念頭。
羌山小劍仙王異,年齡極小,但是殺力卻十分強盛,因為劍氣境界高得離譜,同齡的修行者,能夠成為劍修,便已經是鳳毛麟角,根據天都的線報來看,王異已經是劍修二層天的人物,劍氣境界,一境一層天,相差極大。
若是寧奕如今與王異對敵,在不動用神性的前提下,很大可能,會被這個劍氣二層天的小劍仙壓著打。
若是寧奕也追求極致的劍氣呢?
剛剛劍器近的那一句話,就起到了點醒的作用。
劍氣境界固然殺力強盛,但是這是一種不均衡的發展,如果寧奕一味追求劍氣,抵達第六境,相當於是十境無敵的地步,將不再可能前進。
劍氣第七境的條件,必須要點燃命星。
意境秘法與星輝,這兩條道路相輔相成,像是一朵攀枝共生的花朵,隻修行其一,追求極致,都將會遇到不可逾越的瓶頸。
“那我應該如何去做?”
寧奕站在橋頭,他看著雲霧那端的劍器近,認真發問。
泥塑石像微笑答道。
“水到渠成,順其自然。”
寧奕有些無奈。
這其實是一句聊勝於無的回答,這一句話,就像是在勸寧奕認命,該如何就如何。
坐在橋頭的劍器近,似乎是感應到了外界發生了什麼。
他微微側頭,目光遠眺,隔著一層雲一層霧,神情微妙,像是在看著外麵世界的風景,喃喃道:“寧奕,你知道麼?長陵存在了很久......在我還在修行的時候,長陵便已經存在於皇城當中了。”
寧奕愕然道:“前輩,您能夠感應到外麵的世界?”
劍器近的泥塑石像,在他離開青山之後,就再也沒有反應,鎮壓著的那三柄飛劍,寧奕曾經在紅山對敵韓約,廝殺正酣,逼入絕境之時,試圖搬出來當做大殺器,卻發現被這尊泥塑石像壓得死死的,根本無法動用。
他本以為,這位前輩已經風化,在青山上空與聖樂王的那一戰當中燃儘一切,什麼都沒有留下......這難道是一縷神魂?
“能夠感知,但也隻感知了。”劍器近的聲音並不摻夾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就像是平靜敘述著一件事情。
劍器近淡然道:“長陵開了。”
屋外的風氣,似乎變得大了一些。
天都城上空的鐵律,那張猩紅的符籙,在風氣掠過之後,變得鮮豔了一兩分。
倏忽大風掠過。
吹散了某座極高之山的雲霧之氣,讓它在世人的眼中顯露出一角真麵目來。
應天府,嵩陽書院,嶽麓書院,白鹿洞書院,等候在府邸內的諸多修行者,於此時睜開了雙眼,心有所感,望向那座山角雲霧遮掩的方位。
黑色蓮華的馬車,停在天都皇城的各個角落,龜趺山的不滅靈體,太遊山的雙子,羌山的小劍仙,各路人馬,在這一刻,都感應到了天都城內的變化。
就像是多出了什麼。
這種變化,與春雨入夜不太相同。
嚴冬已去,春暖花開。
大風吹走了一層麵紗。
坐在小院子裡的丫頭,看著擺放在院子牆頭的萬年青,搖擺著長葉,向著那個方向揖禮,像是叩首,也像是示以崇高的敬意。
丫頭已經不用踮腳,就可以高舉雙手,將萬年青取下,她抱著綠葉,認真嚴肅道:“你可是徐藏的花,不可以向彆人跪拜。”
這句話說完,萬年青似乎聽懂了什麼,丫頭伸出一根手指,輕輕彈了彈長葉,將其重新置放在牆頭。
沐浴春風的綠葉,向著院內搖擺示好。
院子裡的寧奕,似乎仍然處在頓悟的狀態。
......
......
“與我當年,已過去了兩千載歲月,故人已逝,時代變遷,大隋的皇帝都換了好幾位。”劍器近的聲音,在心湖裡緩慢響著,帶著一絲感慨,“當年我所熟知的長陵守山人,如今肯定已闔目長眠。”
寧奕聽著劍器近的話,忽然有些複雜的情緒。
兩千年,因為神性凋零而失去了意念,如今被寧奕機緣巧合,重新續上了神性。
“劍器近大人,您還有活過來的機會嗎?”
寧奕看著劍器近,攥了攥拳頭。
劍器近搖了搖頭,道:“這些太遙遠,不可知。我當年並未死去,隻是破境之時,神性枯萎,於是劍氣封鎖肉身,就此渡過了這兩千年歲月,若是神性足夠......或許,我真的有活過來的機會。”
寧奕眼神一亮。
“你無須考慮,我並不想活過來,這樣的狀態,對我而言,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劍器近的聲音低了下來,他自嘲笑道:“我已一無所有,再醒過來,又有什麼意義?”
“寧奕,你最近似乎有了新的造化?我的神魂本來陷入沉睡,但是溫養在神性水池上空,竟然得以蘇醒。”劍器近審查著寧奕的心湖,白骨平原所幻化的那座小池子,被他看見,那柄靠在水池旁邊的“拔罪古劍”,讓劍器近眼睛一亮。
他眯起雙眼,認真說道:“這柄古劍的主人,有天大的來頭,實力極強,至少在長生路上,她走得比我要遠。”
這是太乙救苦天尊的古劍,那位女子天尊,八百年行走人間的壽元,至今在道宗,甚至在大隋天下,都無人能出其右。
寧奕斟酌片刻,道:“我先前去了一趟北境,於是便有了這些。”
徐清焰在骨笛那一端,為了緩解病痛,正好將無處釋放的神性,不斷注入池子內,於是就有了這裡神性氤氳的洞天福地。
“我沉睡了太久,還需要一段時間,來慢慢熟悉......這裡的神性,讓我覺得非常舒服。”劍器近喃喃道:“或許我的身子會重新泥塑,但是一抹神念仍在,紅山發生的事情,我都看在眼裡。”
寧奕認真點頭,道:“我不會打擾前輩休息的。”
他並不知道,在紅山墜落之時,若是沒有宋伊人在山頂,劍器近便已經準備接手油紙傘,在妖獸獸潮中大開殺戒了。
劍器近笑了笑,並沒有說出那時所發生的事情。
時間還有片刻。
劍器近看著寧奕,拋出了一個問題。
“你可知,長陵最大的造化,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