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現在,還有幸活下來的幾位修行者,大腦已經是一片空白。
除蘇高台,風氣漸熄。
女子吐出一口氣後,沒有急著掠向高台的那一端,而是先走到合歡宗的一名女子麵前,以手指抬起對方下頜,輕柔問道:“你也害怕被我吃了?”
那個女子淚流滿麵,渾身顫抖。
她聲音清脆到了極點,像是在疾風驟雨當中掙紮晃蕩的鈴鐺,嘶啞竭力道:“甘露先生......求求您,饒了我......求求您......”
“真是我見猶憐。”女子蹲下身子,動作輕柔,替合歡宗的女子擦拭麵頰眼淚,感慨道:“我這輩子呀,最見不得漂亮女人在我麵前流淚哭泣。”
韓約捧起合歡宗女子的麵頰,注視著那雙惘然失神的瞳孔,她緩慢俯下麵頰,親吻下去,輕輕吸吮著口舌之間的香津。
合歡宗女子,發出了泫然欲泣的一聲嚶嚀,緊接著瞳孔收縮,身子劇烈顫抖起來,雙手抵在對麵柔軟的胸膛,拚命拒絕,隻可惜推拒不能,兩人距離漸僅,最後幾乎擁抱成為一體。
她那張帶著一點嬰兒肥的麵頰,肉眼可見的開始消瘦,原本粉嫩雪白的手臂,從指尖開始蔓延,一條條猩紅血蛇,逐漸爬滿兩條手臂,還算豐腴的腰身在數個呼吸之後,便猶如一截枯柴......整個人,就這麼被吸成了人乾。
韓約抬起頭來,“她”神情凝望著眼前的女子,輕柔笑道:“等回到東境,琉璃盞裡,我幫你重新做一具身子......從此侍奉我身旁左右,伴我燈下閒讀,可好?”
一具枯柴輕輕跌倒在地,化為截截飛灰。
韓約伸出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波瀾起伏的吸了一口氣,悵然若失喃喃道:“有些吃飽了,這具身子好看歸好看,但不怎麼能吃......”
說到這裡,她瞥了一眼餘下來的幾個人,淡淡道:“吃了你們,也沒更大的裨益......這具身子九境修為,始終差那麼一線。”
被二皇子搜刮拐騙而來,在整個東境裡放眼看去,都屬於資質上乘的那八個人,此刻在韓約看來,除了被自己吃下去的兩位,其他的實在不過是平庸之姿,沒有留下去的必要。
女子懶得再看這些所謂的“補品”,抬起一隻手掌,緩慢握攏。
草原之上,響起接連數道的炸裂聲響。
血霧彌漫。
......
......
在韓約對草原上八位修行者進行“打殺”之時。
除蘇高台之上,兩道身影,淵渟嶽峙。
寧奕覺得一道氣機鎖死了自己,那個麵對自己,就站在除蘇高台邊沿,隻差一步就跌落高台的灰發男人,腳後跟已經懸停在外,看起來搖搖欲墜。
這是一種“勢”的積累,細微放大去看,銀雀的腳尖墊在懸崖之前,身子輕微震顫,衣衫無風自動,渾身上下的氣勁,在劇烈的抖動,隨時可能會炸開。
修行者對敵廝殺,並非一味的衝擊,比拚力度,誰的境界高誰就穩贏,大境界看來的確如此,但是同等境界,也分三六九等。
近身廝殺,對於力勁的掌握,體魄的運用;稍遠一些,對於星輝的操縱,對於時機的把控;劍氣也好,法寶也好,諸多法門,都是加持自身的利器,用得好,那麼即便是越階而戰,也並非不可能。
銀雀如今在積蓄“勢”,他並不急著出手,而是緊緊盯著寧奕,等待對方回頭逃跑的那一刻。
捫心自問,他與眼前未知身份的少年郎單挑,是一件十拿九穩的事情,但難免對方有所底牌,可以重傷逃離,或者以死換死?
銀雀一直在等待,等待那節白蓮馬車從紅山那端行駛出來。
當白色蓮花變成黑色......就意味著,此間無論發生何等狀況,都有“先生”坐鎮,銀雀他隻需要盯住這個沒有上鉤的“魚兒”便可。
隻要寧奕轉身,他便會立即出手。
然而。
寧奕並沒有逃跑的意思。
山穀裡的拳腳之爭,寧奕並沒有暴露自己的藏底手段,“細雪”和“劍氣行走”這兩柄劍,在與丫頭同行的時候,被寧奕琢磨出了許多新的花樣,他一直按耐住沒有動用。
單憑體魄,寧奕打服了南疆的鬼修,這是一件幸事。
如果銀雀當時允許寧奕下殺手,想要一口氣殺死這五人,倒並非易事,寧奕可能會暴露自己來到北境之前所準備的壓箱底手段,一樣或兩樣。
其實要更加謹慎去往前推,就算來到天都的破敗客棧,磅礴大雨夜,打殺一層樓的“春風拂柳”,或者二層樓的五行煉屍,寧奕也隻是些微亮出劍器,大隋天下愛的那柄厚格劍,刻字已經被抹去,外人看不出來來曆,自己的劍招和劍式,都沒有暴露,即便韓約早已經等候在客棧之外,也不知道寧奕究竟有何底牌。
風吹草動。
下方的陰霧裡,逐漸走出來一個嬌柔女人,那女人目光盯著寧奕,像是看著一件垂涎已久的寶貝,“她”為了彌補琉璃盞,已經在東境南疆找了數十年,客棧裡終於被韓約找到了一個鐘意的,寧奕身旁的丫頭,資質和體質之罕見,幾乎是萬裡挑一,隻可惜早已經被大隋的大能預訂,看來自己是染指不上。
韓約望著被銀雀氣機鎖死的少年郎,笑意盎然,大聲開口道:“寧奕,之前談的兩樁買賣,你再考慮一下?”
寧奕麵無表情,他單手按在細雪之上,並沒有理會站在除蘇高台,等著看一出熱鬨的韓約。
生死之爭,容不得有絲毫怠慢。
韓約本尊倒是樂得看一出好戲,銀雀燕谘,是他在某次途徑灰界戰場的意外之喜,這個年輕人的修行天賦不高,但是戰鬥潛能卻頗有些驚人,愈戰愈勇,與三四位同境界的妖族修行者廝殺,打到血液迸濺,仍然沒有頹態,燃燒星輝和性命,將敵人斬殺在麵前。
如果放到十年前,應該是個跟徐藏差不多類型的狠角色,以傷換命,有進無出,隻可惜燕谘那一戰受了重創,如果不是韓約出手,星輝將無法聚攏,最好的結果,也是淪為一個不能修行的廢人,即便東境琉璃盞救了他一命,丹田依然受了不可彌補的損傷,多年來拚命式的打法,導致銀雀渾所有積攢的傷勢,一夜之間全都迸發,最終的結果,就是韓約無比心疼,卻又無可奈何,隻能“被迫”把這個年輕人,煉成了隻有一半神智的靈屍。
若是不遇到生死廝殺,銀雀的意識還能主宰這具身軀,若是負擔過大,便隻能由韓約的功法來主導這具身子,每一次劇烈戰鬥,都需要琉璃盞裡的血肉來彌補這具身軀的消耗。
“他剛剛突破抵達第八境,而你隻有第六境......”站在扶蘇高台下的女子,聲音戲謔道:“寧奕,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手段,難道可以越過兩境對敵?”
“寧奕”的名字,落入銀雀的耳中。
他眼神裡閃過一絲狠厲,原來自己麵前的少年郎,就是星辰榜第一的那個蜀山小師叔?
先生說他隻有第六境......這樣的修行者,憑什麼坐在大隋星辰榜的第一位?
寧奕按緊劍柄,一隻手壓得“細雪”包裹著黑布的劍鞘,微微向上向後翹起。
他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那個灰發男人的身上。
確保自己能夠硬接對方積攢“勢”的那一擊。
場麵凝固到了極點。
然而紅山前的那片草原,站著的那個女人,非但沒有出手的意思,反而很期待兩者之間的碰撞。
韓約笑著提醒道:“燕谘,不要小覷寧奕,寧奕是個劍修......你也不要太占他的便宜,七境對七境,看看他有什麼手段?”
渾身抖動的灰發男人,不漏痕跡,緩慢將修行境界向下壓製......
寧奕麵前的壓迫感微微下降。
韓約又笑道:“中州的皇城,似乎最喜歡的,就是公平對決,那麼今日你們倆就來一場公平對決好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輕鬆而又懶散,就像是睥睨眾生,高高在上的神靈,明明站在除蘇高台之下,卻低著頭,注視著自己的腳尖。
韓約背後的草屑流轉,漆黑大風旋掠成龍卷,風氣散開之後,枯萎草屑緩慢凝聚出一尊磅礴的法相出來,高大巍峨,俯瞰著山崖的兩個年輕修行者。
南疆十萬裡大山,鬼修占據九萬裡。
鬼修法門之中,最歹毒的一門,就是“蠱毒”。
養蠱人,心性漠然無情,一雙草履踏遍大山險川,抓取數十隻數百隻的毒蟲,放到密閉容器之內,任其廝殺,打鬥,生死之後,淘汰換新,如此反複......一直到最後,活下來的最強大的那隻,就是“蠱蟲”。
韓約俯瞰注視著山崖上的兩個年輕修行者。
就像是看著兩隻蠱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