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夢轉入現實;實有歸於幻夢。
羅南想到了“測驗時空”那邊,關於這位幻魘之主濃墨重彩的描述。
再看腳下已然開裂的頂樓防水塗層和部分樓體,他蹲下身去,抓起一塊樓板碎塊,細細捏成了粉,在指尖搓動。想了想,又取了一點在口中,半晌,“呸”地吐了出來。
他下意識叫了聲“葵姨”,後者也應聲了,然而羅南又沒有了下文。
因為他忽然醒悟,哪怕他現在想回到“測驗時空”,好好研究對照“幻魘之主”和“夢神魘”領域,卻已經進不去了。
於是,羅南就隻是靜靜站在開裂的樓層上方,仰頭看飄搖的雨幕,似乎不動卻又似乎隨風擺拂的夜空,久久不語。
直到有人嗬斥他:“喂,你在那兒乾嘛呢,下來!”
因為樓體受損,在這萬物互聯的時代早有示警,而此刻羅南沒心思搞那些藏形匿跡的手段,便暴露在監控中。夜雨天,站在摩天大樓邊緣,好像隨時可能跳下去,最重要的是樓體開裂損毀的區域就在他腳下,就顯得格外形跡可疑。
大廈物業才不管彆的,就報了警。
此時上來的,就是大樓警衛和治安人員。
在當代的立體都市中,往往物理高度越高,社會地位也越高。這種區域的治安能力還是很強的,差不多警衛和治安人員剛嚷嚷完,警用無人機便穿透雨幕,從下方升騰而起,投射燈光到羅南臉上、身上。
更下方還有已經張開的網兜,也是由無人機牽拉著,確保出現意外時能夠兜底。
這個年月,想跳樓沒那麼簡單,是個需要與警方、消防、物業鬥智鬥勇的技術活兒。
羅南被強光照著,啞然失笑。
也就是下一秒,無人機猛往下挫,燈光直接滅掉了,本來用於警告目標的擴音喇叭裡傳出人工智能式的表達,一本正經表示:
“確認無異常。”
說罷,掉頭就走。
羅南沒做什麼,而是無人機強光打到他臉上,順勢麵部識彆,得到的權限數據庫反饋,使得警方立刻知道碰到了得罪不起的人,又不是什麼殺人現場,當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隻當什麼情況都沒發生。
後麵衝上來的警衛、治安人員等,見勢不妙,則是僵在那裡,反應還不如無人機呢。
羅南壓根沒回頭,也不理會。沒幾秒鐘,他的手環又震動起來,這回聯絡人又換回了文慧蘭。
她這次聯係,顯然與上回的目的和情境截然不同:“羅先生,您在陽葉集團大廈?”
還是你告訴我地址,當然不是頂樓,是最底層。
羅南“嗯”了聲,回應道:“這邊可能有棟大樓需要修繕一番,是我不小心,你幫我核個價。”
“……好。”
文慧蘭這次聯係是公事公辦,所以得了指示立刻就掛斷通訊。
湖城方麵的反應挺快,這應該不是裡世界的消息,而是這個智能化、權限化社會的治理網絡,同時也是人際網絡發揮作用。
當然,羅南的特殊地位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這樣一個複雜精密的社會關係網,在網上互為依托的百億人口,代代勞作、繁衍、傳承、改易的星球,如此真實不虛。
可……“測驗時空”那裡,羅南也沒有察覺出虛假啊。
羅南長長歎了口氣。
所以像是“幻魘之主”這樣的存在,無論衪是否存在、是否作用,隻要是知道祂的存在,知道祂的手段,便有絕大恐怖如影隨形。尤其是一知半解、似懂非懂,麵對疑似情境,不由自主腦補之後,更是如此。
羅南忍不住就去想:他所在的地球,是確鑿實有,還是……幻夢?
支撐這個世界存在,是宇宙天然的物質基礎,還是幻魘之主,又或者其他某個古神、新神悄然替換進來的虛無規則?
若真是後者,李維、屠格他們是否知道?
武皇陛下呢?
還有梁廬。
不說這些外人,爺爺還有父母又如何?
若是事實,且當真知曉,這種關鍵的本質問題,他們還能瞞著不說?
而若全然不知……是不是更驚悚了?
羅南一時間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此時又不免懷疑,是不是他剛剛讓“神明披風”給晃花了眼,又研究“夢神孽”手段入了魔,以至於完全想岔了?
胡思亂想毫無意義,孤證亦無用處。
羅南還是頭一次當“支點”,“神明披風”和“開發者模式”的變動都不足以給出確切的答案。
所以,接下來還要做進一步的驗證。
至於如何驗證,當然還是播發“大通意”!
至於武皇陛下的警告,也就那麼回事兒。
相對於被中央星區的殖民艦隊打過來,這種世界真實與虛幻的本質辨析還要更加致命。
當然,羅南也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奮力一擊。“大通意”的廣播還是能控製範圍的,他在“測驗時空”時,因為孽毒環境限製了精神感應,哪怕是“大通意”的廣播,隻能作用到極有限的區域。
不至於造成不可控的影響。
羅南沒有太多猶豫,環顧四周,樓頂他是不能呆了,當下身形飛起,衝向上空雨幕。
半途,他已經忍不住再試了,而且不是一次兩次,是十次八次起步。
時空結構在震蕩,隻限於以他為中心的十米、百米、千米的半徑。
結果……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兒飄忽感,但絕不至於被“神明披風”帶飛的地步。
時空震蕩本身也差不多如此。
顯然,不是大範圍的、也許需要覆蓋整個地球的動作,很難展現出那種極大幅度的、抹除虛實真幻邊界的擺蕩——也對,哪怕是家裡的窗簾,不去大幅拉扯,而是指戳針刺的話,用再大的力氣也很難撩開,露出窗外的景致。
武皇陛下也沒有再打電話過來警告,多半並無察覺。
這樣不行。
徹底否決這種模式的時候,羅南已經衝上了雨幕上方。
層積雲底部距離地麵高度不過就是千米,甚至都沒有完全蓋過湖城的那些超高層建築。
穿到雲層上方,視野倒是一清。
今天是初二,天上無月,錯落冒頭的超高層建築的頂端,在雲層中發散著各色彩光,頗是魔幻。卻影響到了夜空的星辰,乍看寥寥,愈顯空曠。
羅南繼續上行,遠遠避開城市的生活半徑,期間也已經將“廣播”半徑擴張到一公裡以上,可相對於廣袤的星球來說,實不足道。
哪怕不敢再“掀簾子”,不能這樣針紮指戳,全無意義……好吧,也不能太過分,完全不把武皇陛下的告誡當回事兒。
那麼問題來了:有沒有一個能夠稍微放開手腳的地方?
地球顯然是不能呆了。
於是羅南第一個想到了霧氣迷宮。
好像可以,然而終究環境特殊,“大通意”的影響不好評估。
羅南更擔心,一不小心“衝撞”了“日輪絕獄”,新一波“極域光”走起,以傳統方式再折騰一輪“神明披風”,武皇陛下真要會合李維先砍他了事!
這個不行,那就是雲端世界了。
想到這個,羅南忽然覺得挺合適:那地方雖隻是霧氣迷宮與地球本地時空互相乾涉形成的“鋒麵”,時空架構和規則不甚完善,卻是廣大無邊,類似於一種近乎錯覺的無限循環結構,怎麼都尋不到儘頭。
如此廣闊,足堪實驗了。
但要注意彆使過了勁兒。
不多時,羅南已經懸浮在罡風凜冽、雲氣奔湧的雲端世界中。
下方無限遠處,好像始終在燃燒著燎原大火,光芒穿過雲層裂隙,如血般流動。
而在雲層上方,則燃燒著一輪灼目的“太陽”。
羅南時空構形造詣,隨著在“測驗時空”兩千多個小時的磨練、學習又有進益,再看雲端世界,與之前又有不同。他認為,隻要霧氣迷宮與地球本地時空乾涉作用存在,這種奇特的時空狀態就不會消失——因為這本就是兩邊時空乾涉對撞狀態的映射。
就像是他經常使用的“投影工作區”,又有點兒公正教團當初拿“投影”建構“神聖空間”的意思。算是一種時空結構,就是承載力有限,否則不至於當初瑞雯一個時空穿梭,就撕裂空間屏障,撞進了霧氣迷宮;羅南也不能輕易利用這種脆弱結構引宮啟撞入陷阱。
下方好像永不熄滅的“大火”,或許就象征著那種“時空對撞摩擦”的狀態。
嗯,隻是或許……羅南出入雲端世界這麼多回,從笨拙的不會飛行的菜鳥,到可以飛天遁地的“在世神明”,卻從沒能真正靠近那片“燎原大火”,好像那隻不過就是無意義的背景圖畫。
還有頭頂上燃燒的日輪,也是個好例子。
原本雲端世界是沒有太陽的,這玩意其實是“第二次極域光”事件後,“日輪絕獄”的光芒照射到此間。那是去年年尾的事兒,一直持續到現在,也是因為這裡太過脆弱,在規則上燒灼痕跡沒那麼容易消褪之故。
這般“脆弱”的時空環境,“大通意”的“廣播信號”,功率調教不好怕不是要直接轟穿,不管是傳到霧氣迷宮,還是地球本地時空,都不好收拾。
所以,要一點點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