凍土岩層深處,噪聲都是另一番滋味。
羅南注視虛擬工作區半晌,看上麵複雜演化的符號,覺得有些累了,便背靠冰冷金屬牆,閉上眼睛。震動雜音四麵擠壓過來,帶著他的身體搖搖晃晃。他沒有刻意去感應分辨,周圍環境卻自動映現在腦海中:
“土層巡遊者”剛剛挖掘出來作業麵,六條合金節肢插入其間,頂著緩慢流動的冰凍氮氣,在地層空洞中,打撈並修複節點設備。
頭頂五十米之上的地麵區域,海量的“食鐵甲蟲”正持續齧咬腐蝕地表,吮吸固態冰層凍土,尋找它們覆蓋範圍內所有的金屬元素,當然也包括相應材質的人工造物;與它們搭配共生的“電刺蛇”擺動著巨大的身軀,在蟲群中蜿蜒遊走,持續吸收甲蟲們吞食消化又排泄出來的廢料,不斷壯大身軀。
也正是這些“電刺蛇”,重錘般的尾部不定時敲打地麵,形成可以在厚重冰層凍土中穿梭的探測波,尋找目標並為甲蟲們指引方向。
更上方的天空中,爭奪製空權的戰鬥仍在持續。外層空間強乾涉的時空震蕩,與天基武器密集發射的光束炮,無差彆覆蓋周邊區域。其中還有大量投放的冷凝漿泡,以瞬間近乎絕對零度的低溫,最大限度降低這些怪物的生理活性。
但與此同時,附近區域也至少墜落了四五部中大型的武器平台,砸落在地麵上的撞擊和爆炸震蕩,是文明造物獨有的死亡波紋。
理所當然的,它們的殘骸就成為了“食鐵甲蟲”的美餐,成為了“電刺蛇”壯大身軀的基礎材料。
而在這樣交織起伏的主旋律中,臨時組合又聚散存續不定的“戰爭領域”靈壓,就像是淬毒的尖針,時不時就在心頭上刺那麼一記。
以上這一切,並不是通過靈魂力量感知得來,而是天淵帝國標準下,1600多個小時、16個工作周連續不斷的高強度運轉,自然而然獲得的能力。
按照鹹竹的話講:
哪怕是新兵,在戰場一線活這麼長,也不能再自稱為菜鳥了,必須要有一個‘老兵’的定位。
然而對羅南的要求,可不會是“老兵”這麼簡單。一個掛著尉官銜的專業技術人才,要求隻會更高。
目前,羅南就是一隻野外機動維修連的主官,帶著未滿編的六十二人隊伍,乘坐經典的“土層巡遊者”平台,穿行在永凍的堅冰厚土中。
此時,瞳環-28758號小行星已經進入“赤輪裂隙”的引力邊界,圍繞那顆深空魔眼進行公轉,並在第二周、第七周、第十五周連續三次變軌,正式進入二星門戰役的內層戰場。
在這個階段,帝國相關布置都已經明牌。瞳環-28758號小行星經過緊急改造建設,成為內層戰場的一級乾涉節點,並持續向預定位置進發。
這樣的機動,不會一帆風順。
根據最新情報:自從繞“赤輪裂隙”公轉以來,瞳環-28758號小行星的質量已經在慘烈攻防戰中削掉了二十分之一;此前16個工作周,拚命完成的建構和改造項目,遭破壞比例高達27%。
以至於暫編工兵三旅不得不取消原定的撤離計劃,冒著小行星上全麵點燃的戰火,全力投入維護和修複工作。
今天在尉官級彆傳達的最新信息,暫三旅減員已達19%,而且這個比例會在未來一段時間迅速擴大。
正是這樣的大背景下,“土層巡遊者”裡的氣壓很低,大家都保持著緘默。
要麼在各自工位上忙忙碌碌,要麼像羅南這樣閉目養神,有的甚至借助藥物等外部刺激,進入深度睡眠,抓緊時間恢複精力。
無形的壓力擠迫每個人心頭。
且不說那些生理心理問題,單隻是頭頂上的“電刺蛇”和“食鐵甲蟲”,就很要命了。
五十米,絕對不是一個安全距離。
“老大,上麵還有警戒組都確認,目前還有3隻。”不遠處,年輕的司務長魯翼公士打破了沉默,彙報“電刺蛇”數目。
野外作業,又是在超低溫環境下,哪怕“土層巡遊者”可以保證基礎生存環境,大家仍然是全副武裝。基礎外骨骼不說,外麵還要再套一層動力裝甲,避免出現意外時,連自救的機會都沒有。
如此情況下,大夥兒交流都要靠通訊頻道,可魯翼還是下意識把聲音壓低,好似耳語一般。好像嗓門再大一些,就可能驚擾到頭頂上那幾隻麻煩的長蟲。
對“土層巡遊者”地下維修平台來說,“電刺蛇”確實超級麻煩。
它們重錘般的尾部可以刺入土層,分化出十多條上百米長的“長尾”,捕捉“土層巡遊者”之類的地下中大型目標,並瞬間放射出強大的電磁脈衝,破壞設備,殺傷人員。
就算這種方式不奏效,他也可以通過長尾,將地層上的“食鐵甲蟲”源源不斷輸送過來,短時間內就讓平台變成海量“食鐵甲蟲”的盤中餐。
可以說是專門針對“土層巡遊者”的大殺器。
雙方之間的生態位,有點兒像地球那邊的潛艇和反潛機。
事實上,無論是“電刺蛇”還是“食鐵甲蟲”,確實是在小行星攻防戰期間,在那些域外種的屍體基礎上、在小行星特殊環境中,重新拚接、生長、顯化出來的全新品種。針對的就是在小行星冰層凍土下建構的站點,以及野外作業的工兵平台。
對魯翼公士的彙報,羅南沒有睜眼,隻“嗯”了聲。
魯翼公士猶豫了下,又道:“老大,地表牽製的大好機會,我們是不是可以停止輪換作業,都頂到工位上去……早乾完早撤離。一直在這兒,危險性太大。”
羅南仍沒有睜眼,也無回應。
他沒有明確拒絕,魯翼公士就更來勁了,繼續勸:“乙組已經把作業麵挖好了,展開五十個工位完全沒問題,如果協調得好,大概一個半小時,唔,最多兩個小時就解決問題了……否則就要拖四五個小時,空中和地表支援未必能堅持那麼久啊。”
在不滿編的機動五連,很多職位都是臨時頂上來的。魯翼公士擔任“司務長”,也是臨時頂缺。其實就是個通訊員的角色,幫著羅南處理一些雜務,做一些上下溝通的活計。
這個“司務長”,是七營主官喬舒尉官為羅南選的,而且還細細解釋了一番。
讓魯翼公士擔任這個角色,除了專業能力外,還有幾點考慮:一來這位算是機動五連乃至工兵七營所有人中,與羅南年齡最接近的,雖然也大幾歲;二來魯翼性格活泛,這段時間與羅南關係處得不錯,和其他人處得也好;三來……可能就是他專精教育階段,選修的是‘禮祭古字’課程吧。
不管怎麼說,魯翼公士作為一名資曆尚淺的年輕人,能夠在連續的戰鬥和各類惡劣環境中活下來,並得到喬舒尉官的認可,就證明他是有水平的。
這樣一個人,對著自家主官喋喋不休……也是有緣故的。
羅南領導的機動五連,已經是工兵七營派出的第十七輪野外作業隊伍。包括羅南在內,平均每個人都有六到八輪的野外作業經驗,野外作業時間最少都在500小時以上。
問題是:如此頻繁的野外作業,大家差不多人人帶傷,疲憊到極點;五連原有的資深主官陣亡,士氣低落;很多人員新補充進來,需要磨合……
而新的主官,也就是羅南,則是第一次獨立帶隊。
老團隊新領導,不會上來就很絲滑的。
在此之前,羅南總是以副手的身份,配合主官行動,大部分時間是鹹竹,有時則是喬舒。
在“副手”崗位上,羅南做得很好。
紮實的維修功底、高人一籌的感知能力,以及工兵七營獨一份的時空構形專精能力,而且隨著經驗增加,判斷力也在提升,使他總能及時完成“提醒”和“補位”工作,頗受喬舒尉官賞識。
正是因為他的不斷成熟進步,也因為大量基層軍官損耗,羅南這樣的人,必須要往前推才合理。
況且,當下正是承載“璿晶陣列”的小行星主基地“半位麵化”關鍵時期,羅南這種在檔案資料上寫明了“時空構形專精”的人才,也就必然要給他安放到更重要的崗位上去。
隻是,道理是道理,真正做起來,沒那麼容易。
羅南歎了口氣,睜開眼睛:“你聯係一下陶顯醫官……她應該正在培育‘火種’,信號不暢,你跑一趟吧。”
魯翼公士一下子來了精神:“是要叫醒甲組嗎?”
“不,隻是準備例行巡查。”
“呃……”
魯翼公士難免有些失望,但他終究還是好性格,撇撇嘴便去找人了。臨離開之前,卻還是忍不住,說了句與當前形勢不相乾的:
“老大,我看了半天,你寫的這句話,啥意思來著?”
“你不是選修的禮祭古字嗎?”
“我能看出來是禮祭古字已經很不錯了好嘛!整句話我就認出個‘我’、‘時空’……那個可以解釋為‘河岸’?”
羅南也看向虛擬工作區裡以禮祭古字書寫的句子,笑了笑,答道:
“我們從未出離時空,隻在岸邊緩步慢行。”
「寫不完……補不上,隻能先欠著,再往後推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