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投射穿刺的感覺太強烈了,以至於有一瞬間,龍七幾乎以為他其實是被千百根牽著長繩的飛箭穿透,後續隻要再那麼一扯,整個身體就要四分五裂。
至少他的顱骨肯定是被刺穿了,頭頂上漏了氣,有風灌進來,整個身體都涼颼颼的,沒有一個竅穴、縫隙能夠逃過。
他下意識抬起手,先確定上麵還有血色,完好無損,又去摸自己的腦袋,已經蒙了一層骨甲的腦殼硬邦邦的,也沒有什麼地方漏風。
可是他所做的每一個動作,分明都有一種“緊繃感”,裡裡外外,每一根肌肉纖維、骨頭、血管,都與投射下來的細索長線,勾連在一起。
感覺就像變成一個操線木偶,又覺得好像陷入了繁密複雜的蛛網中……
可是,他又好像獲得了更大的自由度。
至少從感知層麵上看,他的感覺更加通透敏銳。一身臭皮囊隔絕的外部信息,此時都滲透進來,當外界的風力吹刮的更厲害,甚至有一種靈魂出竅的錯覺。
持續擴張的感應靈波,就順著身上這些線頭長索,一路向外延伸,觸碰到了山君,觸碰到了天空中的旋翼機還有裡麵皺眉觀察的六甲,還有不停高速移位以至於幾乎與其他人不在同一維度的小醜。
三位隨時可以拿小指頭碾死他的超凡種,與他一起陷入到這複雜的大網中。他們應該都察覺到了那些從天垂降的“細索”,本能都在抗拒,或隱晦或明顯,憑借著速度或自家超凡領域,避免讓這些無形細索穿刺進去。
由此,一連串的氣機牽拉爆鳴聲,在空氣中響起。
毒瘴霧氣原本已經濃如墨,連如幕,在氣流風壓作用下,層疊無儘。如今在部分區域,卻又接連蕩漾崩散。
特彆是小醜那邊,最為明顯。
他很難再以高速移位完美遮掩身形,所過之處,如見水紋,如觀煙花,空氣煙瘴紛紛爆裂彌散開來,即便多有重疊套圈,還是顯現出大致的軌跡。
這場景,倒有點兒像百年前對空防禦的高射炮,在天空中炸開的彈幕煙火;又好像有人在後麵拿著鞭子抽打,尤有閒情耍弄出響亮的鞭花。
小醜明顯更加暴躁。
至少他的行為非常暴躁,不再是單純的移位,所過之處,尖銳鳴嘯聲起。好像高速旋轉的鏈鋸,隻用一根電線連著,在空氣中瘋狂劈甩擊。
這位顯然也不是隨意為之,他每一擊都打在“時空泡”疑似邊界處……曾經的邊界處。
作為“時空泡”的供能者,龍七對“邊界”非常敏感。早先受刺激,直接向羅南發問,很大程度上,就是被那肥皂泡似的脆弱感覺,給刺激到了。
問題是,此時此刻,那抖顫得讓人心焦的脆弱邊界……
沒了呀!
在百千細索垂落穿刺、以至將他紮成篩子的那小段時間,龍七就再也感覺不到那種虛無氣泡隨時可能崩滅的危機感。
他幾乎懷疑,“時空泡”是被這些細索先一步給紮爆掉。可是他還能夠隱約感覺到“邊界”的存在,隻不過是被這百千細索層疊交織的大網,部分覆蓋替換掉了。
“時空泡”也許仍然存在,可正如羅南嘀咕的那句“換係統”,新模式的切入,使得這一方天地的運行規則,也發生了變化。
這一點,小醜是否知道呢?
龍七不得而知,不過他看到,小醜暴躁出手的場麵,還是相當驚人的。轉瞬間,毒瘴煙幕便給割出了百十道清晰長痕,裡麵有火星迸射,甚至牽拉出讓人頭皮發炸的火焰軌跡。
龍七眼皮跳動,他幾乎懷疑,小醜是想用這種激烈手段,把瘴氣濃重的封閉“時空泡”給引爆掉。
可這時候,“時空泡”的部分規則,已經替換掉了。小醜“鏈鋸”的斬擊,劈斬到的不是邊界,而是自天上垂落的“細索”。
除此以外,還有破碎的肢體血肉。
這可能是“時空泡”結構規則變化的旁證:畸變種數目在增加,也更加活躍,從外圍陰森的窺視,到躍躍欲試,再到被暴躁的小醜順手屠戮,繼而四散奔逃……
大約是重現的、邊界也不那麼明晰的毒沼區慣常環境把它們吸引過來——總不會是“時空泡”裡自己生長出來的吧?
至少這一刻,“時空泡”的邊界確實模糊掉了,倒是小醜與那百千細索之間,形成了更加直接的對抗。
有的細索,真的就被小醜一擊斬斷,可是那也隻是一部分,更多的還是彈開、攪纏。隨之而起的,就是當下這層疊交織大網的頻繁震動,並迅速形成了一輪錯雜的顫音,彼此交織混淆,令人心思煩躁。
要知道,如今這百千細索,倒有小半,直接與龍七勾在一起,另外大半,則因為重疊結構,與他間接產生聯係。所以,這一輪錯雜顫音,幾乎等於是由龍七全盤承受了。
龍七身體瞬間就打起了擺子。好像給綁上了振動實驗台,不同類型、強度的振動載荷,一窩蜂地堆上來,讓他與周邊時空區域一起,進入到振蕩模式。
“我、我、我……哦、哦、哦靠!”
龍七失控叫出聲來,又覺得自家牙齒、舌頭、軟齶、喉結……還有心肝脾胃骨肉筋膜等,但凡是有所區彆的組織、質地,都進入到不到的振蕩模式中。以至於他轉眼間就喪失掉了一個正常人軀體應有的協調感,整個人的體感在“膨脫”,甚至有分崩離析的前兆。
偏偏他的腦子還是清醒的,也可能是血意環堡壘框架約束,與構知之眼感知解析能力共同加持的結果。以至於他竟然能夠在這樣狼狽慘烈的狀態下,敏銳覺察到:
這振動模式……特麼地多了!
那絕不隻是小醜與百千細索碰撞時產生的震蕩。肯定有更多的“振動源”,或者是彆的什麼刺激,混水摸魚摻進來,一發地作用。
通過他,或經過他,又擴散到更廣闊的空間層次中去。
再這樣,真要爆了!
人在困境,做什麼事都不算出格,龍七就又一次在公共意識空間嚎叫:“羅老大,放過我吧,把這些細索繩子啥的撤掉……我是說從我身上撤掉!”
羅南好心解釋:“準確名稱是‘操縱線’,是代替切分儀的工具。”
“我……”
“可能智慧生物會有類過敏反應,但切分效果更好,你忍一下。”
你是在切分我嗎?
這句話龍七沒來得及吐口,因為這一刻,他身上輻射出來的過於混亂又招眼的靈波,吸引了某人的注意。
小醜當麵。
灰暗的眼珠,鎖定了他的位置。
解決不了問題,就解決提出問題的人……的代言人。
我不是!
龍七心頭悲憤嚎叫,當然第一反應還是逃開。可是,一直與他牽勾扯掛,卻又始終沒有影響他動作的百千細索,偏偏在這個時候,出了妖蛾子。
或許是不同頻率的振動同時堆疊作用的緣故,這一刻,龍七隻是腦子裡的念頭動了,全身上下,連根小指頭都動彈不得。
眼睜睜看著小醜手中見光不見影的“火焰鏈鋸”,兜頭劈下。
亦在此時,耳畔震動,視網膜圖景變化,“旗手”的指令,荒唐刷新:
“輔助人員(標藍)設備安裝完畢,構形模式校正完成。
“作業員(標紅)‘標準化’切分開始。”
這一刻,他聽到了山君從喉嚨深處,發出來的悶沉吐息……
龍七一陣恍惚,振動帶來的不諧與區隔,在這一瞬間,進入到了已經可以高度明確的區間。
毒瘴仍然在眼前飄蕩,畸變種亢奮與恐怖的哀嚎也在耳畔回響,小醜與他手中的無形鏈鋸,也依舊保持著足以致他死命的軌跡,大約下一刻就足以判分生死陰陽。
然而正有什麼東西,從這複雜混亂的現實圖景中切分出去。就像是PS軟件上扒開的圖層,倏乎間,便有某種元素消失……是剝離了開來。
龍七還看到了。
也許這一刻,所有血意環堡壘的參與者,構知之眼的維持者,羅南授權矚意之人,都可以看到。
首先就是一層稀淡的灰霧,漫然浮蕩,不知邊界始終。似乎出入於每個人體內,又或隻是在輻射出來的靈波中翻騰。偶爾密度變化,就轉成類膠質的模樣,但也隨時可能重新崩解開來。
而就在這層黯淡的霧霾中,又隱約區分出碎片渣滓,如蚊蠅蛆蟲,掙紮浮遊,汲取外部能量,漸次壯大。可這種“狀態”又不像是單純的成長生發,反而轉化為一種更純粹力量的周延外爍,以至於到後來,什麼蚊蠅蛆蟲,都化為明團團的光,更像是星塵霧海中起落周轉的星丸,彼此吸引作用,偶有和合轉換,極致華美壯麗,幾乎讓人忘記了,它們最早時的醜陋模樣。
至於是外界何等能量,催化這一極醜到極美的過程……最直接的影響,當然是他們頭頂放射著無窮光和熱的太陽。
可是恍惚間,又有一處源頭,與太陽異位相對,循著他的本能認知,天地相對……那麼,竟仿佛是來自於無窮儘深淵處,卻仍噴薄輻射出讓人生畏的無窮能量。
“旗手”以冷淡口吻提醒:
“初步切分完成,結果導入個人數據庫。
“雙通道結構缺失,導入失敗。
“第三類汙染物濃度上升到%,第29次拓印作業開始。
“拓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