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勝此時的腦部活動還有些生澀,隔了幾秒鐘,才勉強消化掉柳承宰話裡的意思:
哈城那邊,又推進了一步……羅南在公眾媒體那邊亮相了?
“普通媒體?”李泰勝又問了一句。
“是的。”柳承宰再度確認。
李泰勝沉默下去。
羅南在李世界固然是超級巨星,一舉一動都牽引著幾乎所有能力者的心神,視其為能夠改變世界局勢的巨頭。
但多年來“砌牆”的習慣,使得這份影響力並沒有有效的傳導到世俗世界,至少是普通民眾那邊。
也正因為如此,每一次他在公眾媒體上麵的亮相,背景都格外微妙。
這裡麵複雜的考慮,有些是羅南本人賦予的,有些則是其他人試圖強加進去的,很值得分析琢磨。
李泰勝動了一番腦子,就感覺腦袋發沉,車廂裡的空氣似乎更加渾濁。本來想下車透口氣,但想了想,終究沒有打開車門。
他現在的狀態實在有些糟糕,額頭背脊都是汗津津的,雖然柳承宰是心腹,也沒有必要讓他看到自己這麼狼狽的模樣。
“我知道了,你去忙你的吧。”
說話間,李泰勝揉著眉心,打開了車載投影,按照“哈城臨時普查法案”的關鍵字搜索結果,先後打開了教團內部資訊界麵、能力者協會官網、哈城本地資訊,還有一些世界性媒體的新聞界麵。
想了想,又開啟了幾個最為活躍的能力者論壇。
放在以前搞資訊分析,他會把論壇上的討論作為可有可無的輔助手段,但現在他腦子很亂,狀態很糟,格外需要平衡定準,乾脆就偷個懶,先看一看裡世界主流的反應。
本次事件的新聞源頭很多,確實是造出了聲勢,論壇上的討論量也很龐大。
李泰勝隨便選了一個回帖較多的來看。
主貼是規規矩矩的新聞轉載,包括文字和視頻內容。李泰勝想找羅南出鏡的鏡頭,不過一開始,卻是哈城議會高票通過臨時法案的畫麵。
背景音則在介紹臨時法案的內容,這裡麵核心的內容本應該是普查的方式,預設的時間節點等等,但最具新聞性的顯然不是這些。
新聞報道的重點,落在了一係列配套措施上:包括實行宵禁在內的嚴格的社會管控、禁止無意義的遊行活動、逮捕街頭破壞分子……甚至是新建臨時看守點等內容。
手段之強硬,簡直讓人以為這座城市剛剛發生了政變……
如果對一個多月前哈城放棄對畸變感染治理的新聞還有印象,結合來看,風味非常之獨特。
所以,設置成彈幕形式的論壇實時評論,也呈現出了相應的畫風:
“笑哭,哭笑不得!”
“救命,我脖子扭了!”
“這個急轉彎要甩下去多少人啊?”
“蛇:我出洞了!我放縱了……靠,我進鍋了!”
新聞畫麵切換,這次則是一派祥和的合作簽約儀式,這個鏡頭仍然沒有羅南的身影,但大概是最養眼的階段。
簽約台上,負責簽署意向書的羅南和他的朋友們基金會秘書長河原真知子女士,以及站在簽約台後和哈城官方負責人一同觀禮的基金會執行董事殷樂女士,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也都是傳說中某位先生異性審美的忠實體現。
對這個畫麵,論壇眾也有槽要吐:
“所以說血焰教團真的翻身了是嗎?”
“不管坐不坐輪椅,爸爸就是爸爸。”
“簽約的大姐姐也很可口的樣子。”
“點亮了多重屬性的大姐姐當然可口。”
“求具體屬性,求詳實信息!”
“果然,那位先生的實力和他的審美品位一樣不容置疑。”
“前方高能!”
“核爆炸了,無關人員儘快撤離!”
在一片高危警示中,鏡頭再度切換,這次是到了簽約現場台下區域——幾排觀禮席橫亙在記者席和簽約台之間,這是一個有些官僚化的設置,但現在沒有人計較這個。
因為在鏡頭中,出現了兩個在裡世界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人影,以及由他們的肢體動作所呈現出來的微妙畫麵。
前排中央區域,亞波倫仍是那一套讓人印象深刻的神父裝扮,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波動。但此時的他正側過身子,頭顱肩膀微微傾斜,與另一側的人說話。
他旁邊那位,同樣的麵無表情,坐姿端正,看不出是緊張或放鬆……
可當兩個人的姿態組合在一起,一個傾斜主動,一個穩如泰山,短短一秒鐘的畫麵,就通過鏡頭語言,呈現給幾乎所有觀眾一個強烈的信號:
誰強誰弱,誰主誰次,一望可知。
“破案了!”
“這是惡意剪輯!”
“眾所周知,新聞畫麵從來都是有選擇性的。”
“所以說,這就是某基金會尋求……劃掉,必然合作的手段。”
“不要啊,亞波倫大人!”
“傳說中的五殺竟然是真的?”
“現在跪下還來得及嗎?”
拉開距離之後,論壇上的能力者們自然可以用相對輕鬆的方式進行調侃,可在字裡行間,仍然能夠感覺到他們貌似輕鬆的調子後麵,還需要持續沉澱適應的恍惚心態。
正如此時的李泰勝。
相較於普通的能力者,李泰勝擁有更可靠的信息渠道,對於新聞畫麵中所透露出的信息,應該說早有了心理準備。
但這一刻,某種意義上,他的心態甚至還不如那些論壇眾。
因為他看到了羅南的眼睛。
鏡頭中隻出現了大概一秒鐘不到,單純來看,沒有任何有意義的信息呈現。可就是這種看似無意義的淡漠,和李泰勝夢境中的某一瞬間,完成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對應。
車門打開,又咣的一聲重重關上。
在周圍幾名心腹的側目之下,李泰勝從越野車裡出來,淩晨的涼風吹過額頭,冰冷卻帶不來清醒。
他手裡就掐著指向拉尼爾大主祭的通訊,卻終究沒有撥出去。
理智告訴他,通訊本身並沒有意義,他所有的經曆和反應,同樣都是收集信息的一部分,都會通過夢境模板,傳遞回去。
教團高層自然會做出判斷,從更高位更客觀的層麵。
如果他主動聯係,反而會造成口實,抹消掉教團與羅南協調討論的空間;也會受製於他本人的情緒,汙染相關的信息價值。
這是他執行這項任務之前,已經商議好的原則,他甚至都不應該有違逆原則的想法。
隻是,人的情緒哪會這麼容易被控製呢?
李泰勝站在越野車旁邊發了會兒呆,沒有人來打擾,直到遠方的山林中,傳回來引擎的轟鳴。
他的視線投向柳承宰,後者再一次節約了他的腦力:
“應該是派出行動的兩個深藍行者小隊回來了。”
大約十分鐘後,得到了正式通知的李泰勝,再次踏入了軍方營地,進入指揮車和孟荼等人交流情報,得到了前方實驗順利,形勢穩定,觀察團可以繼續按計劃行動的消息。
一時間,丁誌英教授等研究人員歡欣鼓舞,軍方的護衛團隊也鬆了口氣。一行人趁著情緒高昂的當口,很是研究了一番後續行動路線,李泰勝強打精神,陪著他們折騰了一個多小時。
等到再走出指揮車的時候,夏季的荒野,已經展露天光。
山林、營地、裝甲、人影,這些個不甚協調的元素,如同一幅荒誕畫作,倒映在某個巨大的、清澈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瞳孔中。
李泰勝恍惚了一下,耳朵裡才傳入了複雜而多層次的聲音。
整體來說,營地裡的氛圍相當輕鬆,尤其是和三個小時前相比。前方戰事順利,營地沒有立刻遷移,大家心情都不錯,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正軌。
但影響還是造成了,每個人腦子裡還是繃著一根弦。所以,天剛蒙蒙亮,研究人員就抓緊時間收集樣本、製作標本,在車廂裡悶了一夜的實驗狗們,趴在草叢中吐舌頭,要死要活。
營地中,大部分戰鬥人員都有職責在身,外鬆內緊。唯有一夜奔走近兩百公裡的兩個深藍行者小隊,獲得了卸甲休息的權利,睡是睡不著的,聊天放鬆倒是不錯的選擇。
仍是昨晚上那個核心聊天圈子,隻是增減了幾個人,參與行動的貓眼、金瑛,包括主官弗裡斯都在,向導曾效也在旁邊湊熱鬨。
金瑛對幾個未參加行動的戰友,描述前線的情景,頗為興奮,尤其是血意環堡壘乾涉物質層麵,驅動機械裝備,形成“無人機甲團”,掃蕩沼澤區域外圍的場麵……
“感覺著要比傳統的‘趟雷團’給力多了,不隻是機械戰力,還能夠調動超凡力量,以後要是有這種機甲團開道,在荒野作戰,咱們能省多少力氣……”
“是想把咱們給省掉吧。”
一位同樣參加了行動的人員,冷笑開口,調子與金瑛完全不同:“這種實驗,噱頭大於實質,這回還不是要我們去給他擦屁股?對荒野的反攻,主力還是燃燒者、是深藍行者……某人到好,一天到晚就想挖根斷脈,說到底還為了一己之私,公報私仇。”
幾句話下來,場麵就有些生冷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