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的笑聲弱了下去,幾秒鐘的功夫,竹竿引著文慧蘭抵達討論現場……也隻能稱為討論現場。
這裡連正經的椅子都沒有,就是一片空地,中間是投影工作區,幾個人圍著,或站或坐。坐的還坐在地上,比如那位才剛下直播幾個小時的瑞雯。
文慧蘭向這個圈子的成員微笑致意,也承受著圈子成員的審視——遠不夠熱情的那一類,回一個笑容都算友善的了,都沒有人動彈。
文慧蘭並不介意,在到來之前,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她本人的視線,也將大部分人略過,隻在看上去纖弱而冷淡的瑞雯身上,停留的時間稍稍長了些。
反倒是後者,根本沒有看她,連好奇一瞥都欠奉,隻是注視中央的投影工作區,很專注,又似是在出神。
文慧蘭的視線順勢轉向這處討論現場最重要,也是最奪人眼球的人物。
羅南。
倒不是說,這位最年輕的超凡種外貌是如何英俊或獨特,也不說他有多麼強大的、形之於外的氣魄。隻因為此時的羅南,正處在一個讓人瞠目的狀態下。
他本人半閉眼睛,全身都禁錮在某個虛無的框架內,腳不沾地,身體懸空,看上去沒有任何可以目見的支撐,外圍卻有一圈機械裝置,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上麵似乎顯示有某種讀數。
之所以說是“禁錮”,是因為羅南正在試圖活動手臂,每個微小的動作,都似在抵禦著強大的阻力。他原本是應該穿著寬鬆的練功服,但每一次動作,都似乎是與無形的力量作對抗,甚至產生激烈的“摩擦”,產生刺眼的電火。
這些都對練功服形成了直接傷害,以至於此時的上衣已經千瘡百孔,還在持續地燃燒。
目前他還算是少年的清瘦體型上,汗水和電火交織,在皮膚表層上遊走,但文慧蘭毫不懷疑,這份力量會持續地刺激肌肉群、筋膜、骨骼、內臟等更深層的組織——羅南體表偶爾會出迅速的扭曲和膨脹現象,仔細去看,還有高速的激顫,遠遠超出一個正常人應有的狀態。
此前行走在實驗室中,那份“漏電”感覺的源頭,也算是找到了。
比較詭異的是,他下半身的褲裝倒還算完整,也不知道是怎麼限製毀傷範圍的。
麵對這樣狀態下的羅南,即便是以文慧蘭的見多識廣,也有些猶豫,是否要照常打招呼。
倒是羅南,先一步睜開了半閉的眼睛,尋尋常常的瞳孔,與文慧蘭視線相對,語氣倒很是溫和:
“抱歉,文女士,實驗消耗時間比預計的要長一些……剛剛還有一些小波動。放心,不影響交流,就是不太禮貌。”
“不,請您不要在意。”
文慧蘭向著羅南欠身,態度柔軟而端正:“能被允許到這裡與您見麵,我深感榮幸,希望沒有乾擾到您的實驗。”
“沒有的事,事實上你到這兒之前,我們也隻是在分享資料、討論問題。”
“恕我冒昧,是在討論泰西六部的走私通道問題嗎?我可否旁聽?”
“當然,如果有可能,也希望能夠從文女士那裡獲得一些新的信息,以做參考。”
“慚愧,給羅教授和諸位添麻煩了。”
假模假式的客套寒暄中,旁邊的竹竿倒是展現出暖男風範:“我去搬個椅子。”
“不必,這樣就挺好,我很喜歡這樣……大家不嫌棄我這種壞氣氛的老女人就好了。”
“這話好狠!”現場的剪紙忍不住在群裡留言感歎,饒是他相親無數,這樣“認老”的漂亮女性,還是從未見過。
明明這麼光彩照人來著。
文慧蘭看來是真不在意,她撇下保鏢,向前兩步,便如現場大部分人那樣,選了一個相對空曠的位置——左手邊是剛剛講解情報資料的章瑩瑩,右手邊就是瑞雯,就那麼屈膝坐地,雙腿自然曲折放平。
那寬大外套也遮掩不住她纖細修長的雙腿,反而進一步地凸顯魅力,讓人的視線不自覺地循著這份自然線條,伸展曲折,往來巡逡。
朋友群裡的討論就更熱烈了:
“看不出來啊,這個就是那個走私通道的大佬……被抓現行,還敢過來交涉的強人。”
“人家上麵是高文福嘛,畢竟是黑桃7,湖城龍頭,總會第三副會長,艾布納的親密戰友。”
“可惡,真不想承認……”
氣氛著實有些古怪,竹竿在文慧蘭對麵尋個空地坐下後,便在群裡補充提醒:“這位確實比在座各位都年長一些。”
“不會吧,比翟工年齡還大嗎?”
“……”
因為翟維武與河源治也兩個孩子都被卷入了這個事件,即便有驚無險,直播時瑞雯也刻意避開了有關鏡頭,可翟工還是沒等下班就跑過來了解情況,卻沒料到受到當胸爆擊。
竹竿敲死情報:“據我所知,是的。我以為你們都知道呢。”
“這種女大佬,了解不起。”
“……算了。”
“話說,今天瑩瑩姐很默啊。”
同樣也在現場的謝俊平,純粹是過來湊熱鬨的,卻大有唯恐天下不亂之勢。
可事實就是,通常在這種情況下,很容易冷嘲熱諷的章瑩瑩,真的異常沉默。她眼看著文慧蘭“加入”這個圈子,甚至就坐在她身邊,卻一言不發,直到後者調整舒適,才伸手敲了敲身邊倚靠的大箱子:
“我接著往下說?”
羅南點頭同意。
這時候,翟工先一步舉手:“剛剛就想問了,既然是走私線路的一個環節,在泰西六部也有同夥兒,那麼,泰超知道麼?四叔呢?還有部落裡的其他人……”
“據我們了解,泰超知道一點,但他更喜歡和城裡的權勢人物打交道,開那個泰西公司,也是奔著政策和虛名去的,並不想在走私這條線上陷得太深,就睜眼閉眼吃孝敬……有時也要靠老熊打通一些特殊的人脈。”
章瑩瑩一板一眼地介紹投影工作區的人物關係、物流環節以及深層情報,很快,一條打通夏城主城區、衛星城和荒野的地下交易鏈條,就呈現在現場諸人眼前。
謝俊平也有疑惑,他仔細打量斜對麵一直微笑傾聽的文慧蘭,過足了眼癮方道:“這個鏈條針對性很強啊,從外到內,隻進不出,好像是專供夏城,是不是逆差太嚴重了?”
“並不奇怪,城市內部的管理,至少是夏城這種相對嚴密的管理模式,沒有給違禁品生產留出足夠的空間,很自然的,產業鏈就要向邊緣區域轉移,近郊、遠郊、衛星城乃至於荒野……它們本來就是夏城的需求。”
章瑩瑩一邊回答,一邊伸手撥動投影工作區,讓它顯示的地圖比例尺縮小一些,展現出更廣闊的區域:“事實上,這就是戰後一種典型的黑市格局。大城市圈相對封閉的生態,導致物流受到壓製,原來全球蔓延的分銷網絡再不複見,一些像夏城這樣的城市隻能‘自給自足’。
“注意了,我說的是一些。還有很多城市,重新建立起了這種見不得光的分銷網絡,相當一部分乾脆就是以‘遊民交易所’代替。所以,那玩意兒才是現階段鋪貨觸角無處不在的暗網大鱷,這裡麵肯定有龐大的既得利益群體,不知有多少人要從中分潤……
“夏城周邊這些相比較而言,隻算是地煉廠、家庭作坊,但已經是一個相當驚人的利益鏈條。這裡麵麼,夏城某些權勢人物也有參與,不過很有趣的是,他們反而沒有什麼主導權。”
聽到這裡,現場所有人的視線,都轉向了文慧蘭。
在聚焦的視線下,文慧蘭唇角微挑起來,半途又抿住,終變成了一個克製又似乎有些無奈的笑容。
便在這份笑容裡,她主動開口:“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也許我可以給羅教授,還有諸位一個解釋……僅供參考。”
羅南仍然在他特殊的實驗環境中,又籲出一口長氣,似是暫時卸下了極重的負擔,笑容倒也明朗:
“請講。”
文慧蘭略微端正了坐姿:“簡而言之,這條交易路線,之所以夏城本地未持有主導權,很關鍵的因素,是夏城分會發展的太過良好的緣故。”
“啊哦?”謝俊平誇張地表示懷疑。
“其實裡麵的邏輯很簡單——夏城擁有整個東亞地區除安城以外,最大的注冊能力者群體;‘鐵三角’長期穩定,合作無間,治理有方。
“尤其是還有靈波網,對周邊荒野的重點區域,都有遠距離的支撐,形成了事實上的安全區,方便補給和就近加工。
“夏城分會在他們的捏合下,穩定控製了半島乃至周邊海域絕大部分畸變物產的采集加工和分銷渠道。”
文慧蘭遙指投影工作區,精準地將夏城周邊區域幾個重要的物產基地逐一點到:“按照夏城分會的一貫做法,相關資源除了自用以外,都投入到能力者協會官方渠道,進行自由買賣。
“這些物產來路清晰、質量過硬、支持協會內部的通行信用單位——如此高度秩序化的物產,在裡世界全球市場都是罕見的。
“事實上,它以一城之力,支撐起了能力者協會至少二十分之一的正規畸變產品來源。此消彼長,夏城分會的物產繁榮,直接導致了‘遊民交易所’這類全球通行的地下市場,在夏城幾乎沒有了立足之地。
“遊民交易所發展不起來,城市一些畸形的需求,仍然有著龐大市場,這也就催生了本地的產銷網絡。可在夏城裡世界獨特的管控秩序下,這也是個先天不足的畸形兒,永遠成不了氣候,隻能求諸於外。”
文慧蘭目光垂落,再度向羅南欠身:
“這也就是‘洄行’介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