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在瑞雯演示的時候,羅南就有所察覺:整個過程中,瑞雯從頭到尾隻是使出了最初的那一個力量,推了“初始畫稿”一把,然後所有的一切就按照“既定程序”運轉起來,中間實實在在沒有任何彆的乾涉。
他的“彆扭”感,就出自這裡:他早先理解錯誤——瑞雯並不是把自己的觀察結果,繪製成圖像,再做演示。而僅僅是想把剛才發生的這一幕,展示給他看。
更確切地講,從來都沒有什麼“觀察結果”。
監聽數據形成的“星圖”,對應瑞雯“畫稿”的節點,最近的一組,也才剛到前麵1/20的位置。
尚未發生,何來觀察?
也就是說,這是一組預見,預見霧氣迷宮部分輻射區域在未來一段時間的發展演化。
羅南視線投向“透鏡星雲”,感受著裡麵每一個瞬間所對應的天文數字般的數據量,再想想每個細節的耗散與收斂所需的計算量,一時沉默。
當然,這隻是猜測。至於是不是,當然還是問瑞雯比較快:
“瑞雯,這是你預測的結果?”
瑞雯想了想,答道:“看到一些。”
“看到……”
羅南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瑞雯講話很少用修辭技巧,什麼形容、比擬,一般是不會出口的。
所以,她說“看到”,就是“真看到”?
換做一個月前,羅南很難往這上麵去想。但這段時間裡,由磁光雲母而來的不可思議的感知模式,正日漸改變羅南的觀察和思維模式。
這個世界的樣子,與過往十多年所一貫展示的,正呈現越來越大的差彆。無論是生靈、死物、實體、虛空……都在磁光雲母的奇異視角下,顯現出彆樣的結構和聯係。
羅南現在正努力調整適應,希望這種“差彆”不至於變成“撕裂”。
看正常的世界已如此,觀照霧氣迷宮的時候,羅南的所見所感,更與此前不同。隻是即便在磁光雲母的特殊視角下,這裡也太過混亂複雜,而且發掘的數據量更是有數量級的提升,羅南還需要進一步梳理,才有希望將其還原為有效信息。
他既如此,誰知瑞雯的眼中,這個世界又是什麼樣子?
羅南腦子裡麵的複雜思路,瑞雯多半是不理解的。在她這裡,既然羅南問了,她當然要儘可能去回答。
此時,羅南既然已經調出了“透鏡星雲”,瑞雯就在這個更直觀的“星圖”上比劃示意:
“這裡有一個,或者兩個,現在比較危險,再等一段時間會拋出來,到這個位置。”
換了彆人,聽瑞雯的解說,必然會雲裡霧裡,不知所謂。羅南卻是立刻明白了:“你是說,這塊區域內,有一到兩個‘大型領域碎片’,會受到輻射區衝壓碰撞影響,從比較深的位置拋到相對安全的區域……可能會比較適合改造?”
瑞雯點頭。
這倒是“輻射區”那邊能乾出來的事兒。
類似的現象,乍看有點兒反直覺——矛盾或者說風暴的中心,衝擊力應該更強,殘留的碎片也應該更細碎才對。
但問題是,絕不能將霧氣迷宮這一因“日輪絕獄”而來的特殊環境,簡單視為大衝撞和大爆炸的結果。其內在破碎的結構所展示的,是一個互相限製、互相影響且互相扭曲的機製。
往前一步是秩
序,往後一步就是混亂。
當下隻是暫時的平衡。
這種平衡機製,形成了一個複雜的引力圈,正如茫茫宇宙中普遍發生的事情一樣:
萬物毀滅又重塑,卻再非本來麵目。
而這也直接導致一個結果:越趨近“引力圈”的危險地帶,可以利用的資源也就更多一些。
想在外圍撿漏,可能性實在太低太低了。
羅南歎了口氣,又發力揉動瑞雯頭皮:“你也知道危險啊!”
“可以用的。”瑞雯並不反抗,隻是再次強調這點。
“既然你說了,我當然信啊。”
難得瑞雯說這樣的準話,羅南還真不敢拒絕,生怕小姑娘一個想不開,又跑到“輻射區”裡麵,重新開挖。
趁這個機會,讓她緩一緩也好。
既然定下了,羅南腦子裡麵下意識便開始擬定方案:
按照瑞雯展示的“變化流程”,等那一個或者兩個“大型領域碎片”拋出來,還要三個月左右。
時間說寬裕也寬裕,說緊張也緊張。
首先必須要做進一步的“監聽”,收集更多數據,驗證瑞雯所演示的變化趨勢。對“輻射區”這麼搞,多少還是要冒些風險的,就是和瑞雯所經曆的沒法比就是了。
此後自然是要抵達那裡,接觸那裡,才好真正確認,並開展改造工程。
可即便在瑞雯所演示的結果最後,“大型碎片”的位置,也是在“輻射區”邊緣。這個邊緣也不是簡單的外圍區域,而是在扭曲的迷宮結構中,相對比較安全的地帶而已。要想抵達,路線什麼的也要好好規劃。
這又是很嚴峻的挑戰。
一旦失敗,陷入輻射區,受引力圈的牽引,他很可能就要再度直麵“日輪絕獄”的衝擊。
“也就是說,我必須做出再引爆並承受一次‘白日夢魘’的準備,至少一次。”羅南喃喃自語,梳理思緒。
這樣的話,為安全起見,就要等到祭壇蛛網完全恢複之後。有了這個安全網,才可能將無法消化的信息洪流加以緩衝、沉澱。
羅南甚至還想到,即便是有安全網,也不能使用太多次,承受極限不說,偶爾一次的白日夢魘還能儘量的往自然現象上靠,或用偶發的意外來掩飾,可如果高頻率地出現,必然要被一些有心人發現端倪。
是的,羅南就是指密契尊主那樣常年對淵區進行監測的牛人,當然還有李維。
如果真被他們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後續終歸會是大麻煩。
“最好不要超過一次。”羅南給自己提高標準。
瑞雯沒太明白,轉過臉來看他。
與小姑娘深邃又純粹的眼睛對視,羅南下意識又發力,揉她的腦袋。
瑞雯一言不發任他揉捏。
必須要說,瑞雯體現的天賦,已經到了不合常理的地步。雖然天賦本身就和常理具有一定距離,但再麼強,也要符合基本法吧?
當一種能力遠遠超出種族遺傳的範疇,遠遠超過種族先驗的感知規定性……甚至是一個乃至多個維度上的差彆,可就不是“開天眼”之類的民俗故事那麼簡單。
有些時候,人類的幻想要遠遠超過現實的規定性;但當這類幻想真正落實落地,出現在人們眼前……
真像是一個人形的幻想種!
啊,這個想法
太過分。
羅南趕緊又在瑞雯頭上揉了兩記,小姑娘略有些疑惑地偏過頭。羅南加大力度,並對小姑娘露出微笑。
隻是這一刻,他卻不可避免地放開思緒:
瑞雯的這套能力,真的是屬於人類的天賦嗎?
如果是,根基何在?
如果不是,來自哪裡?
嗯,其實羅南大致能猜到一點。
離開霧氣迷宮之後,羅南讓瑞雯回教室上課,自己則很快撥通了一個通訊號碼:“血妖先生,谘詢你個事兒。”
目前,血妖已經是羅南溝通密契之眼、星空俱樂部的關鍵人物,後續的“全球普查”項目,這位也有深度參與,大家溝通起來已經很熟稔了,所以羅南劈頭就問:
“你對李維的天啟實驗室,還有那個血脈項目了解多少?”
“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事兒了?”血妖那邊打了個哈哈,明顯是在調整思路,“你不是正籌備‘全球普查’嗎?話說我在哈城這邊等你好久了,這邊那叫一個亂……”
羅南對血妖含混的態度略有不滿,回了一句:“去哈城就不能調查血脈項目嗎?”
“唔,你聽到什麼風聲了?”血妖的口氣有些收緊,變得鄭重許多。
好像……弄岔了?
羅南心中微動,話裡也含糊了些:“沒什麼風聲,隻是對一些特殊天賦者比較感興趣。”
血妖反問:“我們誰不是特殊天賦者?”
羅南平淡回應:“遠超出人類生命層次的那種?你嗎?反正不是我。”
血妖哈哈大笑,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荒唐的笑話:“行吧行吧,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兒了。天啟實驗室那邊呢,說實在的我專門研究了解過,但基本上還是聽風就是雨的水平。”
“多問問總沒有壞處,綜合各方說法,總不至於偏離事實太多。”
“那可未必!和深藍實驗室不一樣,天啟實驗室可是李維的老底子,寶貝著呢!現在放出來的,也許全都是乾擾彈也說不定。”
“血脈項目也是乾擾彈?”
“那就要看你是說什麼樣的血脈項目。”
血妖逐個列舉:
“是讓那些土埋脖子的老家夥恢複青春的項目呢?
“還是幫助人類打開基因鎖,在進化路上取得突破的項目呢?
“又或者是傳說中的可借鑒的‘完美模板’?”
羅南想了想:“我覺得咱們的口味差不多,你最感興趣的是哪個?”
“哎喲,真是受寵若驚。”血妖麵上嘻嘻哈哈,滑不溜手,但說到這程度,也很配合了,“要是我吧,當然是對‘完美模板’更感興趣一些。”
羅南沉吟:“我記得黑獅說過,血脈項目就是參照‘完美模板’進行研究……”
“彆怪我咬文嚼字,‘完美’這個詞兒內涵外延可都大了去了。”
血妖打斷羅南的話:“什麼樣的程度才叫完美?
“完美的人,人生百餘年,不脫生老病死;
“完美的神,那又是咱們的想象力也夠不到的層次。
“某人起這種名字,他就不懷好意!”
羅南皺眉頭:“你這些話的重點是……”
“重點還是名字。”血妖嘿嘿地笑,“你不就是想確認這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