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誰?”
狂暴的意念掃蕩而過,霧氣迷宮中,由億萬計領域碎片臨時拚接的“沙畫”無聲破碎,此前畫麵正停留在烈焰燃燒的血光裡,人體扭曲膨脹,直至徹底變形“溶化”的那一刻。
後續的那些,對於宮啟而言,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他隻知道,自家肉身形骸到畫麵上那種程度,已經是不可逆的毀滅結局。
宮啟仍不願相信畫麵呈現的事實,更難相信,他糟糕透頂的處境,是由羅南這麼一個未成年的年輕人一手造就。短時間內,他的意念無數次劈開周邊翻卷呼嘯的塵霧沙暴,要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以支撐那荒謬而恐怖的畫麵邏輯,卻始終沒有人回應。
他知道這樣的心態很糟糕,也試圖控製,然而來自於另一個時空之中的情境變化,還有更深層的來自於淵區、來自於固化構形的反饋,讓他向來引以為豪的冷靜穩固的心神,在最深的層麵戰栗、開裂,難以自抑。
任是誰看著自家形骸肉身在火焰中液化、蒸騰,變成了滋補異類的肥料,而遠在另一處時空的靈體,驟然間變成了孤魂野鬼,大約都會是這種感觸。
與之同時,宮啟還要承擔地球淵區中,固化構形,也等於是他修行根基崩裂的衝擊,靈體明滅不定,氣機屢生波瀾——這比對方炫技式的“沙畫”表達,要準確太多了。
宮啟到現在沒有崩潰,已非常人。
蛇語就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宮啟,當然,發生在檀城修行聖地火山島礁的事情,更是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此時的宮啟,仍然支起超凡領域的“幔帳”,仍然具備著超凡種的實力,可是,在蛇語的感覺中,眼前的超凡靈體是前所未有的虛飄,猶如凶陋的惡鬼,不知何時就會消融在陽光之下。
而對製造這一切的羅南,蛇語心中的驚愕與恐懼隻會比宮啟更甚,且還受到前麵事件的影響,裹著荒誕的快意。
這些複雜的情緒,重新在她心中拚裝出羅南的形象。不過連她本人也清楚,裡麵填充了太多主觀的東西,層層扭曲、渲染,恍如妖孽魔神,侵占了她本就不怎麼寬裕的思維帶寬。
也許這又是一場噩夢?當然是從宮啟那邊漏出來的……
或許是感覺到了蛇語的關注,宮啟驀然回首,完全常人化的動作,由靈體顯示出來,在此時更為諷刺。
宮啟自己也感覺到了,眼神變化,變出了前所未有的猙獰可怖。他也不用再掩飾什麼,直接伸手,將包裹在默之紗的蛇語抓在手中,後者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然而,麵對這樣的宮啟,蛇語驀地有了一份奇妙的心情,她意念流轉,未有其形,卻是很久不見的輕靈,雖然是自嘲式的:“差點兒忘掉,我就要死了呢!遭遷怒而死,或許最沒有價值的死法吧……”
宮啟靈體上,驟然又一波顯眼的明暗變化,映射出他嚴重不穩定的情緒。在輻射的靈波裡,蛇語以為大限將至,可事實卻是,默之紗那邊傳導進來的強壓又退了回去。
“你說得對,不能浪費。”
宮啟意念沉沉,壓抑著情緒,如同一座正處在不穩定期的火山。可他的控製力算是回來了,而且還在慢慢地提升。
他驅動著超凡領域的“幔帳”,做了幾輪搜索,仍未發現羅南的蹤影,也不見回複。在又一輪嘗試失敗後,他忽然又問:“你覺得羅南……正在做什麼?”
“大約,是在看你的笑話吧。”蛇語徹底放開了,毫不留情地發出嘲諷。
宮啟竟然不惱,還一本正經地討論:“不,他更可能是在處理麻煩。”
“哦?”
“他和他的同夥毀掉了我的肉身,可那裡是火山島礁,是閉關區,常年都會有三五個超凡種在。他們前麵的潛入成果再出色,在觸發了安保係統之後,也不可能全身而退。正因為那邊牽扯了大量精力,所以他又錯過了一個一擊致命的機會!”
“……”
宮啟的想法不能說錯,可是在工整的思維邏輯背後,他的情緒變化又是怎麼個邏輯?蛇語一時間找不到形容這種感覺的恰當詞彙,隻覺得彆扭、古怪。
“他錯過了機會,就是我的機會。”
宮啟仍然在分析,意念往來跳蕩:“我已經躍入超凡,靈體不滅,就算根基傷損又怎樣,世上多的是彌補的辦法!他仍然拿我沒轍,他不具備擊殺我的能力,而且又接連錯失機會,最初墜入這領域碎片陷阱的時候,肉身破滅的時候……沒錯,錯過了機會就要受到懲罰,我的機會到了!”
蛇語便問:“什麼機會?”
宮啟低低地笑了起來,沒有回答,身外支起來的超凡領域“幔帳”,明顯地收縮回卷,然後……
遁走!
蛇語真的愕然了。她受製於宮啟,無法探知外界環境變化,隻知道宮啟的速度很快,在領域碎片的沙塵暴裡,法則離亂也沒關係,以自有規則臨時替換整合就好,將超凡種的優勢體現得淋漓儘致。
問題是,宮啟飛遁的手段再高明,仍無法改變這種行動的本質:他跑掉了,趁羅南“無法兼顧”的空當跑掉了!
甚至還跑得洋洋得意,好吧,是有些亢奮的樣子。這種情緒底色,正從他始終不斷的意念交流中,持續暴露出來:
“羅南他毀掉了我的肉身,敗壞了我的根基,還把發生在地球時空中的事件,即時傳給我看……我知道他要做什麼,他要打垮我的意誌,摧毀我的精神,不戰自潰,可他想得太簡單了!
“他搞‘直播’就是大大的敗筆,他讓這處鬼地方和地球時空建立了新的聯係。此前你被他耍‘靈肉合一’是一個、我在淵區根基崩壞導致的反噬感應是第二個、再算上‘直播’,有這麼多式子,還怕解不了方程?”
聽宮啟口氣甚壯,蛇語將信將疑:“你解開了?”
“我要收集更多的式子。”
宮啟答得理所當然:“羅南犯的最大的錯誤,就是把這裡當成是陷阱。可這裡不是扭曲的雲端,而是根基和樞紐……最重要的是,它一點兒也不單調,它在變化,隻要變化就有規律可挖!”
不管蛇語是如何看待他,宮啟認為自個兒已經從形骸損毀的打擊中緩了過來,而且在壓力和刺激下,進入了一個超常狀態。他的觀察力更敏銳,思路更清晰,發現了塵霧沙暴中許多隱藏的細節和脈絡。
在這片霧氣迷宮中,無數領域碎片堆疊在一起,乍看四麵八方都差不多,可窮究細節的話,還是不一樣的。它們有大有小,在結構的種屬和特質上,在分布的方式上,都有明顯差彆,和雲端周而複始的雲氣流動完全不同。
人們在這裡迷失,一方麵是法則亂離的絕地,另一方麵則是一股腦兒地呈現了太多的差異元素,和雲端世界就是兩個極端。
“有趣的是,二者還是有密切關係,不隻是一表一裡,一內一外。更因為,它們都有太陽!”
“太陽?”
“沒錯,那在極域呈現的日輪,果然有著無遠弗屆的影響力。在雲端我們可以目見,在這裡看不到,可裡麵有屬於它的‘溫度’。”
宮啟靈體露出一個生動的笑容:“記得嗎,我曾經說過,在這些領域碎片背後,必然還有一個更根本的時空框架。也許這便是了,在層疊的領域碎片深處,也許就是那輪‘太陽’,作為時空框架的核心,影響著塵霧沙暴的運行……第四個式子!”
解方程的時候,在未知數有限的情況下,與之相關的有意義的式子越多,自然越容易找出答案。
宮啟有這種感覺,而且越來越強烈。他開始做假設:“如果我將掩藏在領域碎片深處的‘太陽’,當作一個定數,以此將問題簡化,再做計算的話……”
宮啟主動停止了“解答”,將大量的精力投放到計算工作上去。他的飛遁速度越來越慢,漸漸地又停下來。
這老東西好像真的有收獲!
蛇語正琢磨著,變故陡生。外界塵霧風暴的呼嘯震動驟然加大,也是這一刹那,此前雖動蕩卻還勉強可算安全的環境,被剝了個乾乾淨淨。
默之紗被抽掉了。
若時間回撥兩個小時,蛇語恐怕做夢都期盼這個結果。可如今,在一連串變故之後,蛇語虛弱至極的靈體核心,已經喪失了自主存在的能力,剛暴露在塵霧沙暴的衝擊之下,便有分崩離析之勢。
隻隔了十分之一秒,宮啟就用氣息包裹住她,暫救她一命。可這是充滿了不祥意味兒的舉動,隻聽到宮啟這樣講:
“你的‘式子’,我已經解開了,你的價值……嗯,還可以利用最後一次。”
蛇語沒來得及做反應,什麼詛咒、憎惡,也都沒機會表達出來。宮啟曲指一彈,被氣息包裹著的靈體核心,便被強行打入塵霧沙暴中,迅速遠去。
至於宮啟,則選擇了與蛇語背道而馳的方向。在此之前,他披上了剛從蛇語那邊剝離的默之紗,這件奇物果然不俗,超凡級彆靈體時刻輻射的能量,由此徹底遮蔽,轉為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