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歸宿(三)(1 / 1)

明匪 陳安野 2066 字 2個月前

八月之後,向山西大舉進軍的各路明軍進展迅速。

趙當世、郭如克與廣文祿三路軍隊,趙當世軍首先由風陵渡過黃河抵達山西蒲州。順軍往太原府城收縮兵力,晉西南形同虛設,各地衣冠介胄迎降如雲,僅平陽府有順軍大將黨守素招徠散兵遊勇近萬人駐防——黨守素在陝西時因馳援榆林衛,與高一功同敗於孫傳庭之手,也逃到了山西,李自成責令他戴罪立功收拾地方。

趙當世以覃進孝奉義前營兩千人為先鋒,三日之內,先後在平陽府城南部掛甲莊、太平關、三磴山等多處擊敗順軍,掃清了守野順軍。覃進孝回來見趙當世的第一句話就是“闖賊膽已喪儘,雖有兵,但士氣全無,我軍攻之,如摧枯拉朽,一往無前”。

軍隊之重,在於軍心。先後曆經北京、真定、禹門渡等多次關鍵決戰的失敗,順軍幾年征戰積攢下來的心氣蕩然無存,人人聞敵至,再也沒了當初如虎待戰的氣勢,無不是風聲鶴唳,唯恐奔逃落後。兵差一口氣,在你死我活間不容發的戰場上,與行屍走肉無異。

郭如克軍同時從禹門渡入晉,與趙當世軍會於平陽城外,五萬餘大軍將平陽府城包圍得水泄不通,即刻展開攻勢。

平陽府城攻城戰,趙當世有意嘗試利用大數量的火炮攻城。這幾年,趙營的火器坊在湖廣開枝散葉,規模愈加壯大。在陸樸一、何大化等專業人士的苦心經營之下,培養出來一大批可以熟練製造包括一號紅夷炮、二號紅夷炮及大佛朗機炮在內多種製式火炮的能工巧匠。且製造過程中逐步規定了鑄造時所需要依照的各類數據,比如鑄造銅鐵用料比例、炮管長度、管壁厚薄等,皆立標準,各地火器坊在鑄造相應火炮時必須一絲不苟按照既定標準行事,是為“模數”。

模數的存在保證了火炮鑄造各部件的安全吻合,並可互換。為了提升鑄造效率,何大化與何可畏商議後,由承宣知政院進行最高級彆的統籌,將火器坊的工作內容改革,把原先各地火器坊分頭鑄造整門火炮的方式改變為某地專責生產一到幾項火炮配件。像武昌府的火器坊專門生產炮管、江陵府的火器坊專門生產炮耳、承天府的火器坊專門生產炮車輪轂此類種種,最後各地火器坊分彆將成品運送至襄陽府火器坊總部進行統一組裝。各地火器坊的工匠需要精熟的業務範圍因此大大縮小,既增強了專業熟練度,也極大提升了鑄造速度。

從模數的標準統一出發,對於炮手的訓練成本也大大降低。大多數時候,即便沒有實炮進行操練,炮手也能預先熟悉相關流程及火炮相關數據,有關火炮裝藥的配比、銑尺與炮表的使用規範等知識都可以提前學習,等上手火炮,自能少去許多磨合上麻煩。

何大化後來針對炮手操練又補充了些內容。首先規定,後續引進新的炮手,必須是能看懂圖紙、識得文字的良家子弟。如此一來,這些新炮手在後續對使用銑尺、炮表以及理解彈道相關領域時能學得更加透徹和迅速。故而炮手的待遇高於一般兵士,因為他們所需要掌握的技術更加複雜、學習成本更高。在此基礎上,何大化與勞崇漢合作翻譯了不少西洋火炮書籍,更引進西洋軍隊操作火炮時的仰、平、倒三種射法,嚴格規範了炮表的使用方式,對炮手進行進一步的鍛煉,顯著降低了演習場上的脫靶率。

在最新的試炮演武上,最優秀的炮手甚至能在三炮之內準確轟擊近二裡外緩坡上的標靶,這樣的成績是明軍此前聞所未聞的。以至於有目擊的明軍發出“大炮之利遠勝鳥銃,而今準頭亦不輸,複將鳥銃置於何地”的興歎。當然,鳥銃之重要,當前絕對不可能被火炮取代,但由此可窺見不斷追求進步的趙營在火炮運用方麵的得心應手。

這般集火炮鑄造和炮手訓練為一體的、成體係的高效流程令趙營在短短幾年時間內生產出了大量的火炮以及培養出了許多可靠的炮手。

趙當世在平陽府城外光架設專用於攻守城的一號紅夷炮就有近一百餘門,此外,二號紅夷炮、大佛朗機炮作為補充火力零散期間,更有火器坊近期新研製發射“開花彈”、被命名為大虎蹲炮的一種臼炮。雖說以當前的生產力與技術水平,尚無法克服引信設計與炮彈強度兩個研製開花彈的難關,但這難不倒趙營火器坊。真的實現能夠起爆的開花彈做不到,那就迂回前進,將之改為填裝火油、炸藥包等物什的形似“開花彈”,再利用後續諸如火箭點火等方式形成殺傷。雖然麻煩,但威力仍然不容小覷。

當其時,順軍在平陽府城外鑿重壕、立堅壁,阻礙明軍前進。明軍數百門火炮在城外一二裡的陣地上分彆排布,或臨坡設立、或密布平原,上下一望,猶如道道可以移動的城牆。

隨著趙當世中軍大纛揮動,短短半刻鐘內,覃進孝陣地自城西外放炮、李延朗陣地自城東外放炮、王光恩陣地自城南外放炮,瞬間硝煙四起,大炮響若霹雷,聲震三百裡。

利用窺遠神鏡負責觀望遠端炮轟情況的炮師不斷搖晃手中三角小旗,發出號令。

“銑帚——”

炮手一輪炮發,開始有序地著手清理猶自高溫散發著白氣的炮管內膛。

“銳照——”

炮手利用火折子等物件對膛內照明,查看具體情形。

“旋刀——”

照明之時,專門有炮手利用刮刀與刮鏟刮除膛鏽和旋光內膛。

“藥旋——”

壓底的火藥裝入炮膛。

“藥撞——”

炮手們將火藥壓得更加緊實,便於點燃爆發。

“銃墊——”

炮師再呼,炮手們依據方才炮擊反饋回來的具體情況,利用銑尺、炮表等,將專製的墊腳墊於炮尾以調整修正俯仰角,力圖使下一次的炮擊更為準確。

“......”

細分過後的操炮步驟雖然乍一看繁瑣了不少,但訓練有素的炮手們動作如飛,根本沒有半點遲滯。因為各司其職,每名炮手對於自己的職責非常熟練,操使火炮的速度實際較原先快了不止一倍。此外,火炮使用時的可靠程度由是大大增強,從前幾年開始,趙營火炮的炸膛情況就開始直線下降。慢工出細活,細活熟練之後,帶來的效益就是質的飛躍。

昨日發炮轟城,至今日午時,有塘兵回歸本陣,報稱“西城崩二十餘丈,我兵由崩處入城”,後續又報“覃統製厚甲登先,與勇士十餘人領頭殺進城中,賊兵雖眾,莫能當其鋒”。

郭如克在側,聞之笑道:“自打進了山西,老覃可賣命,仿佛一夜回春。”

趙當世搖頭道:“確是回春,聽說他與火器坊番僧何大化的女兒打得火熱。你看他原先對火器嗤之以鼻的一個人,現在指揮起火器部隊的手段,軍中哪個比得上?”

郭如克哈哈一聲道:“枕邊風、密傳經,果然厲害。”

特勤指揮使司指揮使龐勁明這次也隨軍征戰山西,說道:“前兩日我經過老覃營帳,聽他在帳內神神叨叨不知念什麼經文。我想他與何大化那幫子番人走得近,該不會信了那勞什子的天主吧?”

趙當世道:“信天主要找番僧受洗,時下軍中沒有番僧,他或許隻是提前準備而已。不過,他與何大化的女兒若真的結為連理,信天主怕是逃不掉的。”

郭如克若有所思道:“據說天主勸人從善,老覃信了天主,往昔的戾氣能收收也好。”

龐勁明遙望搖搖欲墜的平陽府城,歎道:“火器真乃神器,如此威力,就算李闖在太原府城龜縮不出,大炮齊轟,豈有他遁形之處?”

眾人正談,忽塘兵來報,說道:“我軍三麵入城,賊兵鳥獸散,賊將黨守素、黨孟安等為覃統製生擒,請示王爺發落!”

趙當世轉對郭如克與龐勁明以及更後邊的周文赫道:“老郭、老龐、老周,還記得咱們頭一次去闖營時,最先接應咱們的便是這黨守素嗎?”

郭如克大咧咧道:“怎麼不記得,這黨兄弟人還不錯,接地氣,不像闖營其他暴發戶人五人六的。”轉而一歎,“世事無常,一晃十年過去了,昔日咱們為闖營座上賓,今日黨守素卻成了咱們的階下囚。”

趙當世會心一笑,吩咐那塘兵道:“告知覃統製,好生安頓黨守素,彆傷害了分毫。”

塘兵領命而去,郭如克嘖嘖道:“人就得多做好事,你看,黨守素當初對咱們客氣,總沒料到現在換回的可是一條性命。”

龐勁明望著平陽府城順軍大旗紛紛落下,大明旗幟漸次取而代之,問道:“主公,恕屬下多嘴一句,你待闖營眾將不薄,除了死在戰場上的劉宗敏等人,似田見秀、吳汝義、辛思忠乃至此前王文耀、任光榮、葉雲林、馮雄他們都好端端的養著,一旦抓到了李自成,該當如何?難道也把他供起來不成?”

趙當世聽到這裡,原先還帶著笑容的臉色頓時一斂,沉默良久,乃道:“李自成必死。”

龐勁明咽口唾沫,道:“可說起恩惠,黨守素這點小恩小惠就能求的一命,李自成當初可是出力幫過我軍的,我軍能從小做大,少不了他大恩。他若歸降,以此恩情相求,難道不能苟活?”

趙當世歎道:“李自成對我有恩,我豈不知。實不相瞞,每每思及往事,我對李自成,更多的還是敬佩與謝意。可是,這是我與他的私情,著眼天下,李自成絕不可留於世間。或者說,從他稱帝的那一刻起,他若不能滅我,就注定了死路一條。”

當下郭如克、龐勁明、周文赫等人心中皆凜然,不約而同俯身對趙當世行禮道:“屬下知道了。”可是偷眼瞧去,卻見趙當世的嘴角微微顫動不住。

北直隸宣府鎮懷安衛,大雨稍歇。

侯大貴把一位客人送出門,複回堂上,一衝營統製閔一麒道:“我覺得這吳國貴不可信。”

“何以見得?”侯大貴沉沉坐上椅子,輕撫下巴,“他可說了要救孫傳庭。”

半日前,忽有名吳國貴者自稱受平西王吳三桂所托,與侯大貴密談。侯大貴從他那裡了解到,吳三桂目前駐軍宣府鎮城,有心反正歸明,特來尋求合作。合作的要點之一,便是聯手解救正困在柴溝堡的孫傳庭軍。

閔一麒回道:“屬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是心驚肉跳得緊。”

侯大貴瞥他一眼,道:“你是帶兵還是算命的,怎麼學起神棍來了?”轉而道,“他說了天花亂墜我也懶得多聽,隻是解救孫傳庭這事,若有吳三桂策應,大大有利。”

靖和中營統製鄭時新同在堂中,亦道:“此乃關係我軍數千人安危的大事,隻憑吳國貴一張嘴,確實不足以托付。屬下以為,雨勢尚急,柴溝堡還能再挺些時日,不如等後續援軍到了宣府,再做打算。而今先與吳三桂周旋著,見機行事。”

侯大貴沉吟道:“就這麼辦。”

另一邊,吳國貴出了懷安衛,快馬加鞭趕回宣府鎮城,不想卻在中途撞見了一樣著急回去的高大節。

“吳老哥,你這是......”高大節收了刀,駐馬問道。

“王爺讓我來,先穩住侯大貴,以便後續安排。”吳國貴看著高大節麵色有異常,再看看他空蕩蕩的身後,皺眉道,“你事辦的怎麼樣了?”

高大節搖頭道:“唉,我連夜跑回來的。事情有變,得速速通知王爺。”

吳國貴見此情形,大致明白了些,轉頭看了看在雨中影影綽綽的懷安衛城,咬咬牙重重的一鞭子打在馬屁股上,大喝道:“咱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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