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命數(一)(1 / 1)

明匪 陳安野 1915 字 2個月前

左夢庚及左家家眷占了合脊寺西側的整座彆院。金聲桓與高進庫剛進院落,一名儒生打扮的中年漢子擦肩而過。

金聲桓扭頭看了看,說道:“這人麵熟。”

高進庫沒吱聲,二人見到左夢庚,發現他雙眼紅腫如桃,好似哭過。

“公子。”

“坐。”左夢庚聲音微弱,淒淒慘慘的樣子。

高進庫先道:“公子,方才在院中撞見一人,看著是商丘侯家的大公子?”

“是的。”

金聲桓經此提醒,恍然想起那麵熟之人的來曆。左良玉曾蒙前戶部尚書侯恂的提攜之恩,對侯恂甚為尊敬。侯恂雖因黨爭囚禁天牢,但家族始終受到左良玉的禮遇。侯家在商丘縣,左家則在許州,兩邊相隔不遠,逢年過節,左良玉都會派人走動。侯方夏一直沒中進士,幾年前出任地方當小官,但後來因被父親拖累,故賦閒在家主持家事,金聲桓與高進庫都去過商丘侯家不止一次,和他照過麵。

“一個月前,闖賊攻破商丘,本以為侯家闔門死難,沒成想侯家大公子卻帶著幾個家丁殺出重圍,輾轉流離至今。也是最近才從河南來湖廣避難,聽說我軍駐紮在此,特來投奔。”左夢庚說著,抽了一下鼻子。

金聲桓聞言,猜到幾分,便問道:“他來可是有河南方麵的消息?”

左夢庚這時候鼻頭一酸,垂淚道:“侯家大公子說,我爹他已......已經死了。”

“啊?”金聲桓與高進庫聽了,無不震驚,“是否屬實?”

左夢庚垂淚道:“侯家大公子日前途徑信陽州,就近聽說了闖賊與爹激戰的消息,想來不會有誤。”

“侯家固然與左帥、公子交厚,但畢竟行路匆忙,道聽途說聽信了謠傳也未可知。”金聲桓驚訝過後,依然持保留態度,“目前正式軍報未至,一切都不好說。”

左夢庚一抬頭道:“這麼說,我爹他......”

不料高進庫立刻道:“公子,實不相瞞,不久前有散在北麵的斥候來報,也提到左帥下落不明。我本狐疑,但現在有侯家大公子為佐證,左帥或許真已經......”

“此話當真?”左夢庚神情一喪。軍中分工,高進庫負責哨糧兼刺探外圍情報,從他口裡說出的話,自是很有說服力。

高進庫明顯感到金聲桓嘴角一抽,又搶著說道:“千真萬確,軍事豈能兒戲!”說著,斜眼遞個眼神給金聲桓。金聲桓躊躇兩下,終究還是沒有開口。

左夢庚臉色登時黯然,輕輕搖頭道:“要是爹死了,我去武陽關還有什麼用?”長歎兩聲道,“侯家大公子還說,闖賊在信陽州大肆搜殺,有向湖廣進犯的意思......他也是實在藏不住,才翻山而來。此事若確鑿,我軍更不能自去撞闖賊的刀口!”

高進庫當即勸道:“公子,不如南下。”

“南下?”左夢庚一呆,“去武昌府?”

高進庫唾沫星子亂飛:“無論北事怎樣,隻要咱們拿下了武昌府,進可攻退可守,死水頓活。就重新打回河南為左帥雪恥也指日可待!”他看得出左夢庚方寸已亂,是以趁熱打鐵想今日就把自己心中計劃定了。

未曾想金聲桓卻道:“公子,我看去武昌府的事可以緩緩。”

“嗯?金叔有何想法?”

金聲桓回道:“左帥生死,事關重大。隻憑隻言片語,難下定論。”

高進庫惱火道:“我都探來軍情了,還算隻言片語嗎?”

金聲桓乜視他道:“那你拿正式塘報來看看。”

“我......”高進庫一時語塞。他本就是附和著侯方夏所說的話臨時火上澆油,哪裡真有什麼塘報。

“所以這事急不得。亂軍之中為了掩敵耳目,放出假消息再正常不過,幾年來,左帥也不是頭一遭傳出死訊了。”

左夢庚焦急的表情為之一緩,甚至還有些喜色:“金叔,你說的在理!”

高進庫急得不行,金聲桓繼續壓住他的話頭道:“再者,無論河南情況如何,義陽三關對我軍而言都很重要。侯家大公子不是說了,闖賊大有翻桐柏山犯楚的跡象,隻要義陽三關還在我軍手裡,闖賊就難過來,亦可為我軍後續在楚地的行動提供掩護。”喉頭翻動接著道,“朱仙鎮之敗已成定局,不必再去糾纏,但因此敗可能引起的不良影響我軍得防範於未然。劉洪起等隻是土寇,不能全信,若不盯緊些,隻怕壞事。”

一席話說的左夢庚點頭不斷,歎道:“金叔,還是你有主意!”他本就在北上和南下間糾結搖擺,比起南下,實則北上更符合他心意。隻不過侯方夏帶來的消息打亂了他的陣腳,是以痛苦無比。這當口兒金聲桓為他剖析利弊,解了心中困擾,他自坦然了許多。

“不論侯家大公子所說靠譜與否,我軍還是北上為先。到了武陽關,將義陽三關穩住,這樣既能接應左帥,也能防止闖賊翻山。”

高進庫氣急敗壞道:“可彆忘了還有趙當世在!”

“義父?他在怎麼了?對我軍是好事啊!”左夢庚一板臉道。

“怎麼會是好事?趙當世狼子野心,絕非善類,公子可要留心!”

“我爹性命未卜,你又來嚼我義父的口舌?到底居心何在!”左夢庚煩心事已經夠多了,唯一支撐他堅持下去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駐軍隨州的趙當世。即便他剛在隨州和趙當世有了些不快,但他內心深處其實暗暗認為趙當世一定會在困難時對自己伸出援手。畢竟有父子之情又是官軍,他可不信闖賊真來了湖廣,趙當世能不與他同仇敵愾。高進庫質疑相當於動搖了他的精神支柱,當然會激起他的反感與排斥。

高進庫聽著啞口無言,怕激起左夢庚暴怒,不敢反駁,臉簾子一拉,閉嘴不語。金聲桓同樣提防趙當世,適時出來打兩句圓場,好歹把左夢庚的火氣壓了下去。

“今夜整軍,明日卯時出發,務必趕到武陽關!”左夢庚有了指導,不再迷茫,馬上重獲底氣,精神頭完全一變,“放出話去,就說我軍要回河南打闖賊,報朱仙鎮之仇。拖延者立斬不赦。勒令百姓出糧資軍,若拒不交納,以通賊罪論處!”

出了彆院,憋了一肚子氣的高進庫忍不住發起火來道:“金兄,你什麼意思?本來一句話公子就南下了,你非來攪局!”

“不是攪局。”金聲桓正色道,“你也聽到了,左帥可能已經身死,你我就算為自己考慮,與左帥畢竟有昔日情義在。瞬間變臉甩個乾乾淨淨,豈是大丈夫所為?”

“你這話說來說去,又繞回來了,敢情頭前我苦口婆心的,都說到你屁溝子裡去了?”

“沒有。高兄,我說的確有道理,但要我全跟著你走,也不成。”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你要怎樣才成!”

金聲桓沉吟著道:“就照適才公子麵前說的,先去北邊。要是左帥沒事,接應左帥過來;要左帥真遭不測,依你所言,咱們帶著公子立刻南下。”

“好!”高進庫一番心思泡湯,臉都氣歪了,一腳踢飛塊石頭,儘是怨氣,“說了北邊有趙當世,聽不進去。我倒要看看,真和姓趙的磕上了,你怎麼收場!”說罷,頭也不回飛腳走得沒影兒了。

金聲桓佇立原地,長長歎了口氣。

過了一日,應山縣東北龍興溝練兵營大營中軍大帳,統製王來興、屯田主簿路中衡、教練羅威以及廣文祿、鄭時新、王光英三哨官各坐小馬紮圍成一圈。

屯田前營自從軍製改革後基本不再參與屯田、營造等雜務,正式改名“練兵營”,歸王來興直管,成了實質上屯田軍編製下的野戰軍。但屯田使這一職位還保留著,繼續由張妙手擔任。

全營的性質都變了,張妙手頂著“屯田”兩字擁有的權力可想而知,隻不過負責些雞零狗碎的小事罷了,算是徹底告彆台前。本來的屯田主簿路中衡改職為了“參事督軍”,與營教練羅威雖都不屬於屯田軍編製,雖然兵權都在三個哨官手裡,但他倆在練兵營實屬王來興的左右臂膀。

練兵營在昨日剛到龍興溝,屁股還沒坐熱,夜裡就收到了趙當世的緊急軍令。

“據線報,九裡關的韓華美、馬尚誌有異動。”王來興沉聲道,“是劉洪起報給主公的。”

劉洪起等土寇受趙營的蠱惑歸到了闖軍旗下,但目前闖軍兵鋒未達桐柏山,所以在闖軍的牽線搭橋下反過來先與趙當世私下交流。

路中衡一身戎裝,意氣風發,左右看看不見人說話,便道:“桐柏山土寇各擁部曲、各結寨子,並非受劉洪起一人節製。左良玉退到信陽州,闖軍窮追,必然會想到翻過桐柏山逃來湖廣,勢必發現了劉洪起等人的反水。但劉洪起、毛顯文、趙發吾鐵板一塊從了闖軍,他撬不動,就轉過去重新招誘韓華美、馬尚誌。應該是這麼回事兒。”

“土寇少有信義,左良玉生死存亡之際,必然封官許諾毫無吝嗇,韓華美、馬尚誌目光短淺,動心了也不意外。我軍來此,本就是防著這一手。”王來興說道,“韓、馬控製九裡關,那裡雖然距離信陽州相對遠一些,但好在進楚隻需經過一關。若使左良玉兵馬過來,事情就棘手了。”

羅威問道:“左夢庚那小子動了嗎?”

“動了。”王來興嚴肅道,“不過主公信上寫了,已經安排人去拖延他,估計能拖至少兩日,加上左夢庚趕路需兩到三日,最多五日,咱們必須抓緊將九裡關奪回來!”

“左良玉什麼時候過關?”

“信陽州內還是一堆爛攤子,左良玉收拾好恐怕也要五日,五日後不論如何,闖軍必然打過去,左良玉也必然要經九裡關逃竄。左右都是五日,咱們的時間不多了!”

羅威考慮片刻道:“若主公那裡真能拖住左夢庚軍隊兩日,時間還來得及。”

“咱們不用為主公多慮,多想想咱自己。”王來興不悅道,“今日就得行動,此去九裡關山道崎嶇難行,且大雨連綿,兵馬宜精不宜多,我看千人足矣。諸位有誰願意出戰?”

路中衡應聲道:“我看還是廣哨官去得好。廣哨官久在川中,熟悉山地作戰,此前又多次執行突襲任務,他去十拿九穩。”

“好,就祿子吧。”王來興亦有意任命廣文祿,爽快答應道。

練兵營三哨官,從野戰軍調來的廣文祿是當之無愧的最為善戰者。鄭時新與王光英雖也有才能,但積累尚且不足,難堪重任。此次行動十分關鍵,王來興不敢托大,還是選擇了最為信任的廣文祿。

“屬下義不容辭!”廣文祿起身拱手,然而停了一停,又道,“統製說了帶千人,屬下從前哨抽五百人,還想從後哨抽五百人,並向王哨官借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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