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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齋舍中,林邈坐在書案後,陳老板來回不停地踱步著。
“若說這其中沒有高有誌,反正我是不信的。不過是鬥個文,便能死一個人,他莫是早就打著這個主意,就是為了逼著清遠開不下去。”
林邈歎了一口氣道:“墨之賢弟還是不要過多猜想,這畢竟是一條人命,高有誌就算再卑鄙無恥,也萬萬沒有拿學生性命開玩笑的道理。我問過那幾個學生,他們確實動過手。”
“可是問清楚到底打了誰?”
“當時人多手雜,他們也記不清到底打了誰。縣衙那邊的人雖是礙著麵子,沒有將幾個學生帶走,卻也派人看住了。並不允許我們交談,以免私下串供。”
“也就是說,說是你打的,就是你打的,不是也是了?”
林邈沉默了一下:“我問過衙門的人,死的那名學生叫孫鶴,當時確實在場。”
陳老板緊緊地擰著眉,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若是這樣事情就嚴重了,高有誌和胡縣令有乾親,而縣衙那邊也不允許清遠的人和被關的學生交談。若是真高有誌動了什麼不良心思,不是那邊說什麼就是什麼,而清遠一個不慎就是除名閉館的下場。
甚至陳老板懷疑這本就是清河學館下的套,就是想逼著清遠閉館。
“你讓我說你什麼好?你當初怎麼就答應對方那樣的要求?五年之內不能下場,鄉試三年一次,五年兩次,你有幾個五年?”陳老板的模樣頗有些痛心疾首。
林邈無奈一笑:“墨之賢弟,當時事出有因,我也是不慎中了他的詭計。可君子一諾,我自是不能出爾反爾。且鄉試本就難考,當初我連考兩次,卻是名落孫山。既然沒有把握,早幾年和晚幾年,也沒有什麼區彆。”
陳老板被氣得連連搖頭,道:“安齊兄,你還當我不知,若說當年你少年氣盛,積累不夠,不能中舉,我還是信的。可你這些年來恭勤不倦,手不釋卷,你莫說這般隻是擺個樣子,做給人看的。
“以前我隻當你是對科場灰心喪氣,才會收拾行囊回鄉教書育人,也是先生他老人家去的時候不湊巧,高有誌自立門戶,清遠急需待人打理。卻萬萬沒想到其中還有這些緣由,那高有誌卑鄙無恥,你又何必與他講究什麼君子一諾。”
提起這些陳年往事,林邈靜默下來,多年來的經曆如走馬燈似的在他眼前一一滑過。良久,他才唏噓地歎了一口氣道:“墨之賢弟,往事不用再提,如今緊要的是那些被關了的學生。”
陳老板格外義憤填膺:“那你怎麼不想想,若你此時有舉人的功名在身,高有誌那小人還能蹦躂?他費儘心機阻著你下場,不外乎怕你中舉,再沒了清河學館的活路。安齊兄,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啊!”
屋中一時安靜下來,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
“罷罷罷,我知道你不願聽這些,我也就不說了。可如今主動權掌握在對方手中,那死了的學生具體如何,我們俱都不知曉,又哪裡有辦法解決這件事?即使對方父母鬆口不再追究,高有誌也不會放棄這個搞垮清遠的機會。”
林邈良久才道:“我如何無關緊要,我隻怕因我和高有誌兩人的恩怨,害了那幾個孩子。”
陳老板站了起來:“我先出去托托關係,看能不能打聽到一些消息,如今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拖著不讓縣衙的人將那幾名學生帶走,若真是帶走了,事情便不由我等了。”
林邈愧道:“墨之賢弟,為兄又麻煩你了。”
陳老板一擺手:“麻煩什麼,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而是先生他老人家的。”說完,陳老板就走了,留下林邈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嘴裡一片苦澀。
他知道陳墨之隻是因為怕他心中有愧,才會如此說的。
*
薛庭儴幾人議論了半天,都沒有議論出什麼結論。
他們畢竟不是當事人,又幫不了什麼忙,隻能眼睜睜靜待下文。
到了中午,四人一同去飯堂吃飯。往日裡熱鬨非常的飯堂,今日格外蕭瑟,學生們大多蔫頭耷腦的,看起來也沒什麼精神。
下午還是沒課,隻來了一名齋夫交代學生們可以在號舍中自己理書。連著兩日都是如此,一時間人心惶惶。
毛八鬥出去遊走一圈,許多號舍的學生都是惶恐不安,又哪裡有心思理書。
到了下午,外麵傳來一陣嘈雜聲,許多學生都從號舍裡走出來,就聽見有人說清河學館又有人來鬨事了。
此時清遠學館門前,圍了十多名身穿清河學館學子衫的學生,而在他們其中另還有三人。這三人衣著打扮簡陋,一看就是附近小村子裡的,其中一男一女似乎是對夫妻,另還有一位是個已入花甲之年的老嫗。
而在門前大鬨的,主要就是這老嫗。
她穿一身藍黑色粗布大褂,帶著同色的包頭。此時坐在地上拍著腿哭著,一麵哭著一麵嘴裡說著清遠學館喪儘天良,害人性命之類的話。
她身邊站著的那對中年夫妻,也是傷心欲絕的抹著眼淚。
“你們還我孫兒的命,彆以為我們不知道你們買通了官府,竟將那幾個害了我孫兒的人保下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你們這些讀書人爛了心腸,書都讀到狗肚裡去了……”老嫗口中喋喋不休地罵道,翻過來覆過去都是這些話。
她說的不多,可她身邊圍的那些清河學館的學生,卻是口舌頗為鋒利。
又是引經據典,又是指桑罵槐,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讓清遠學館交出那幾個涉事的學生。
孟先生和莫先生正在門前攔著,與之一同的還有學館裡數名齋夫。
這種情況下,他們除了言語無力地解釋,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唯獨能做的就是不讓這些人衝進學館。
“老人家,我們並沒有買通官府,如今那幾名學生已經被關了起來,正由官府的人看著,想必不日就會真相大白。您老放心,若您的孫子真是因我清遠學館的人而亡,我們定然會跟您一個解釋。”館主林邈從門裡走出來,對那正破口大罵的老嫗道。
那老嫗睜著一雙老眼看著他,聽完一旁清河學館的學生解釋,才知道此人就是這清遠學館的館主,也就是那保下幾個害人學生的人。
她嗷的一聲就撲了過去,對著林邈又踢又打:“好你個黑心爛肺腸的,竟然還敢出來,就是你們害了我孫子。你知不知道咱家供河兒讀書有多難,我孫子人聰明,先生說他馬上就能下場考功名了,現在都被你們害了,我打死你,打死你……”
場麵一時亂了起來,林邈的衣裳被扯破了,發髻散亂,臉上也挨了幾道血口子,模樣頗為狼狽。
要知道館主從來是嚴以律己的,從來端端正正,一絲不苟,平時學生們見他衣衫雖是陳舊,可連個褶子都沒有,又哪裡會像今日這樣‘有辱斯文’。
有學生忍不下去了,湧了上來。
“你們說話就說話,打人做甚!”
“就算你們家有人死了,又不是先生害的,誰害的找誰去。”
見清遠的人湧上來,清河的學生這會兒倒是膽怯了,不禁往後退去。那老婦人當即往地上一坐,打起滾來,一麵滾一麵喊:“打人了,打人了,清遠學館的人害命了!喪儘天良啊,你們這些黑心爛肺的!”
薛庭儴等人趕到大門前,就見到的是這樣一副情況。也幸好這條街上就清遠、清河兩家學館,又地處偏僻,不然還不知道要圍多少人上來看熱鬨。
“嘖,我怎麼感覺這不像是死了人,而是像哪個地痞無賴來訛詐似的。”毛八鬥嘴裡連嘖幾聲,撫著下巴道。
薛庭儴目光一閃,李大田和陳堅則是連連搖頭,說他這種時候還如此不正經。
“不能讓館主和兩位先生吃虧,咱們快上去看看。”
“等等。”薛庭儴突然道。
他左右四顧一番,幾個大步往門裡而去,不多時再轉回來,手裡卻多了一個盆栽。他二話不說就擠進人群裡,毛八鬥三人連忙跟上。
終於到了最裡麵,他使勁將盆栽往地上一摜,盆栽碎了開來,發出一聲巨響。
“停,都給我靜靜。”
頓時場上一片安靜,所有人都看著這個莫名其妙的人。
“你,家裡死人了?”他指著地上那老嫗問道。
不待老嫗說話,旁邊就有一個清河的學生說話了:“你這人會不會說話?枉你是個讀書人,有你這麼說話……”
“先回答我,到底是不是你家死人了?”
老嫗為他所震,愣愣地點了點頭。
“你家既然死人了,你不回去辦喪事,跑來這裡鬨什麼?”
老嫗被他這理直氣壯又不要臉的說法震住,竟是半晌才緩過來勁兒:“我孫兒是被你們清遠學館……”
薛庭儴又打斷了她:“你孫子死在哪兒?”
老嫗下意識道:“我們一大早才收到學館的消息,說我孫兒被人打死了……”
“那就是說你孫兒不是死在清遠學館裡了?”老嫗剛點頭,薛庭儴又道:“既然是死在清河學館,你跑來我們清遠學館鬨騰什麼,簡直不知所謂!”
“館主說是你們清遠的學生打死的……”
“清河的館主說是咱們清遠的學生打死的,就是我們打死的?那我們還說人是死在清河學館裡,是清河學館裡的人打死的,為了逃脫罪名,所以才刻意栽贓。老人家,你也是一大把歲數了,這個道理都不懂?賊喊捉賊有沒有聽過,咱們和你孫兒遠無怨近無仇,我們害死你孫兒做甚?”
“這……”
“對了,您的孫兒真叫孫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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