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衝沒有說話,姚老爺子的想法他倒是猜到一些,也能感受到一些,不過王衝卻絲毫不為所動,兩家人的恩怨他能在姚風身上放他一馬,已經是想當不錯了。
而且王衝現在最關心的,還是姚崇口中的答案,相比起家國大事,一個姚風根本無足輕重。
身份不一樣了,境界不一樣了,眼界自然也不一樣。
他和姚風現在已經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去吧!”
姚老爺子擺了擺手,接下來的事情,已經不方便姚風在這裡旁聽了。
姚風根本不敢爭辨什麼,低著頭,捂著臉,很快從這裡離開了。
姚風一走,整個房間內便安靜下來,連旁邊服侍的婢女和侍衛都退開了,王衝耳目所及,整個房屋數十步內,都沒有一個人。
王衝看了一眼眼前的姚崇,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知道要進入正題了。
“王爺,任何事情都有脈絡可尋,如果你真的想要查找出一點線索,去查查宮中三十多年前的典籍,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獲,這件事情我也隻能告訴你這麼多了。”
姚崇說著,歎息一聲,拄著拐杖緩緩的站起身來:
“王爺,時間不早了,我就不留你了,有些事情知道的多了,未必是好事。王爺記著,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些事情,即便是猜測,也是罪過。”
王衝聞言心中猛的跳動了一下,泛起了道道波瀾。
姚崇這番話話裡有話,若有深意,隻是老狐狸不明說,誰也猜不出來。
“多謝姚相!”
王衝站起身來,施了一禮,也不多問,舉步便往門外走去。
能從姚崇口中問出“三十多年前,宮中典籍”已經是意外的收獲了,王衝相信隻要沿著這條線索去找,必定能夠有所收獲。
“等一等!”
就在王衝走到大門口的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
王衝神色一怔,停下腳步,下意識的轉過身來,看向身後。
隻見姚崇遲疑了一下,突然拄著拐杖朝著王衝的方向走了過來。
“王爺知道我為何不喜花草,不喜菊竹,唯獨在這四方館中,養了這麼多鳥,掛了這麼多鳥籠嗎?”
“不知。”
王衝微微一笑,看向姚崇,知道他必定會自己揭示答案。
“唉!”
姚崇歎息一聲,走到斜刹那距離大門不遠的地方,放下拐杖,然後從旁邊一個金屬腳架上取過一隻畫眉。
那畫眉和其他的鳥不同,並不在鳥籠之中,而是用一根絲線綁著右腿,和金屬腳架連在一起。
姚崇解開了綁著畫眉的絲線,那畫眉便在姚崇掌心跳躍著,發出陣陣歡快的叫聲,顯然已經和姚崇非常熟稔。
“我養了很多鳥,都是四方精挑細選的珍貴品種,四方館裡的侍衛怕它們飛走,特地用絲線係了,綁在金屬腳架上,但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些鳥根本飛不走。”
姚崇說著,手掌托起,輕輕一送,那畫眉便歡快的叫了一聲,震動著翅膀,從姚崇的手中振翅飛出。
不過那畫眉震動著翅膀,隻飛出了數丈,便身體不穩,有如斷線的風箏般,從空中落到了地上。
“平衡?”
王衝眉頭一皺,說了兩個字,他的精神力洞察入微,所有的一切都看的清清楚楚,那隻畫眉鳥之所以撲騰了兩下,失去平衡,墜落到地上,是因為姚崇剪去了它右側的一些翅膀。
姚崇剪去的那些翅膀非常隱蔽,都是特地挑選過的,表麵上看不出什麼,但其實左右兩側的羽毛早已“失衡”。
——包括尾翼,也有一些修剪!
“不錯,就是平衡二字!”
姚老爺子看著眼前的少年,眼中閃過一絲讚賞的神色:
“我在朝廷上屹立了數十年,經曆了無數的風風雨雨,黨爭,朝爭,兵儒之爭,皇權之爭……,不管多大的風浪和波折,也不管爭鬥的兩方是什麼人,一次又一次,我始終能夠屹立不倒,從前朝到本朝,不管是哪位皇帝都深得器重,就是因為這平衡二字。”
四周寂靜,姚老爺子拄著拐杖,看著前方,那削瘦的身體這一刻迸發出一股龐大的,令人無法逼視的力量,就連王衝這一刻都眉頭一挑,心中大為意外。
姚老爺子是大唐政壇公認的常青樹,不管哪位君王上位都離不了他,文武百官也敬畏他,不論什麼風波也都奈何不了他,其中的秘密和緣由隻有姚老爺子自己知道,隻是王衝從來沒有想過,姚家老爺子居然會當著自己這個鬥了大半輩子的王博物的孫子,說出自己半輩子總結出來的經驗和秘密。
“姚相?”
王衝開口,有些疑惑道。
“我曾經有過兩個孩子,長子過早夭折了,而次子廣義雖然有些智慧,但卻是小智,根本上不得台麵,而且他的性格太過急躁,難成大事,至於風兒那孩子,天資愚鈍,難堪大用。”
姚家老爺子仿佛沒有聽到王衝的聲音一樣,他搖了搖頭,看著前方默默出神:
“這是我一輩子總結的道理,但是整個姚家卻沒有人可以繼承,對於老夫來說,實在是生平最大的憾事,而整個京師大部分人要麼碌碌無為,要麼資質過於愚鈍,根本沒有一個人可以入得了我的眼界,傳承我的學說。”
“老夫也沒有想到,唯一能傳承我學說的人,竟然是王博物那個老頭子的孫子。”
說道最後,姚老爺子唏噓不已。
同樣的問題,他曾經也考過姚廣異,姚風,以及其他的人,大部分人都是一臉茫然,不明所以,就連姚廣異都是他說到後來差不多全盤說出來,他才明白。
但是王衝不同,他才剛剛開口,還沒怎麼說,他就已經明白其中的道理。
這令姚崇如何不唏噓,如何不感歎。
“嗬嗬!”
王衝聽到這番話已經完全明白過來,聽姚老爺子的意思,竟然是要勉為其難,把他大半輩子在政壇上領悟的道理傳給自己這個對頭的孫子,
“姚老爺子的好意我心領了,所謂平衡之道,不過是類似於儒家的中庸之道罷了,雖有不同,但卻相去不遠。如果天下太平也就罷了,但如果神州有事,但卻人人學此道理,一個個獨善其身,鑽營仕途,人人縮在後麵,沒有人肯挺身而出,則九州危矣,大唐危矣,天下萬民同樣危矣!”
“這種平衡之道,隻適用於守成,而不適用於進取,並非王衝崇尚之道!姚相如果要傳給我,就不必了。”
王衝灑然一笑。
姚崇怔了怔,這番話顯然不是他之前所預料的。
“好!好一個守成之道,你說的不錯,這種平衡之法確實不適合你,倒是老夫我想多了。”
姚崇微微一笑,突然之間也釋然了。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路,從這王家孫子的路來看,自己的方法確實不適合他。
王衝衣袖一拂,很快離開了姚崇的府邸,而姚崇站在大門口,雖然被拒絕,但那張須發皆白的臉龐上,反倒露出了一絲釋懷的笑容。
“吱呀!”
王衝打開馬車門,鑽進去,身畔暗香襲來,一道妙曼的身影早已坐在身旁。
“怎麼樣?”
許綺琴開口問道。姚家老爺子居然會把王衝召進去,實在是出乎她的預料。
“姚老爺子壽命不長了!”
馬車裡,王衝收了笑容,沉聲道。
姚老爺子在四方館中的表現,不像一個叱吒一生的梟雄,反倒像一個行將就木的普通老人交代後事。
三朝元老,朝野內外備受尊敬的“姚相”,隻有在生命的最後一刻,為了家族的延續和利益,才會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
而且王衝在會麵的時候用真實世界查過,這位已經高達八十多歲的姚老爺子已經堅持不了太久了。
想到這裡,王衝心中也唏噓不已,人死為大,雖然姚王兩家糾纏許久,但姚老爺子為大唐的長治久安和盛世太平也做出過貢獻,這是毋庸置疑的。
“出發吧!”
王衝看著前方,催促道。
“駕!”
一聲吆喝,馬車出發,很快離開了四方館。
……
時間緩緩過去,從四方館回來之後,王衝便立即發動了盧廷之,楊釗等人去查閱三十年前宮中所有相關的典籍,並且很快就有了新的發現。
“王爺,我們查過宮中所有的典籍,朝廷大臣,不管文臣武將,包括九公和姚相的資料在內都非常的完備,不過出了一些小小的問題……”
異域王府的大殿內,許科儀躬著腰身,遲疑著該如何把自己的發現說出來。
“什麼問題?”
大殿上,王衝眉頭輕蹙,直接開口道。
“這……,宮中所有的資料都非常完備,保存也非常完好,太祖,太宗,高祖,高宗……,大唐曆代先皇的資料從始至終在宮中都有非常完備的記載,但是關於聖皇的資料卻缺失了一大部分,隻有聖皇登基以後的資料!”
許科儀沉聲道。
“什麼!”
王衝坐在寬椅之上,聞言大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