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王衝留下的紙條。

王衝做得很隱秘，左右，雖然有幾名錦衣太監一直跟著，卻也沒有人看到這一幕。

這張紙條在高力士手中已經握了很久了，但是他卻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唉！”

隨著一聲長長的歎息，高力士手腕一動，那張紙條就在他的掌中被震成粉碎，無數的紙屑透過紙縫，紛紛灑灑的飛了出去。

良久良久，高力士的聲音終於在夜色中響起：

“小李子，替我去一趟異域王府。”

……

而僅僅隻是片刻之後，異域王府中，收到高公公的回信，王衝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京師城外，相距十七裡，春雨湖，山水亭。

偌大的湖麵，光滑清澈，有如一麵鏡子，上麵零星點翠著青荷，荷葉上一朵朵紅蓮搖曳生姿，如同一尊尊妙曼的仕女般。

清風徐來，青荷搖擺，那一朵朵的蓮花也跟著搖曳起舞。

就在湖麵的中央，一座古香古色鎏金亭台，傲然矗立，看起來十分顯眼。

亭台和湖岸之間以長廊相連，遠看如長龍一般，彆具特色。

這裡就是京師城外，一處有名的景點，再過幾個月，佛陀誕辰的時候，這裡就會遊客如林，京師中無數的遊客，就會拿著蓮燈，從上遊的溪流處放下蓮燈，跟著溪流一道飄流到這春雨湖中。

成千上萬的蓮燈無所畏懼來到此地，場景壯觀。

隻是現在還未到時節，這春雨湖中流人稀少，幾乎蹤跡難見。

不過此時此刻，湖麵中間的山水亭中卻迎來最重要的兩個客人。

一張古桌，一盞黃酒，兩個茶盅，幾碟小菜，王衝就坐在古桌的對麵，看著高公公，臉上透著一絲微笑。

高力士是大內總管，聖皇的心腹，平時山珍海味，美味佳肴，什麼東西沒有見過，按道理王衝應該在這裡，擺上一大桌的珍饈，

不過王衝卻知道，高公公最喜歡的反而是那種普通人吃的黃酒小菜。

對於高公公這樣身處高位的人來說，某些時候一人獨處，內心深處向往的卻隻是普通人平平淡淡的生活。

至於這處春雨湖，也是高公公，一年之中難得閒暇時，喜歡來的地方。

讓很多人驚訝的是，高力士竟然信奉佛教，並且每年佛誕之日，都會出宮，來這裡主持佛誕放燈的儀式。

“近日在皇宮悶的緊，來到這春雨湖山水亭上真是心曠神怡了。”

一陣微風襲來，高力士微微閉上眼睛，感受著水中荷花的芬香。

“那公公更應該到這裡來多走走才是。”

王衝開口道。

高力士隻是微微一笑，並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繼續，他的目光一轉，很快望向了桌上的哪壺黃酒：

“異域王有心了！”

高力士似笑非笑，而王衝則笑而不答。

像高力士這種大人物，其實平時不乏許多高官顯貴以及王公大臣給他送上各種禮物，希望高力士在聖皇身邊，美言幾句，謀個一官半職，即便不行，能在高力士這個紅人麵前混個臉熟，對於日後也大有益義。

高力士雖然號稱大唐“彌勒”，對於這些人送的禮物卻是來者不拒，但隨後就束之高閣或交給了內務府。

久而久之，朝中大臣知道後，都覺得高力士清廉，品性高潔，便不再有人送禮。

不過很少有人知道，高力士不是不喜歡禮物，隻是那些人送的禮物，都不合高力士的心意。

“嘩啦啦！”

高力士說著，抓起桌上的酒壺，拿過一旁的小酒盅，替自己滿滿的倒上了一杯黃酒，放下酒壺，端起酒盅，高力士細細的品嘗著，他的眼睛微眯，一副沉醉其中的神色，和尋常的時候相比，截然不同。

那神情仿佛杯中的不是素淡的黃酒，而是某種瓊漿玉液一般。

“好酒！好菜！”

喝一口黃酒，加一筷子鹵牛肉，高力士的神情細膩而滿足，不像那個地位顯赫，人人敬畏的大內總管，反倒看起來和普通人沒什麼兩樣。

看著這一幕，王衝心中也是感慨不已，誰能想到，堂堂的高力士所要的，所想的，竟然是如此簡單。

“說吧，王爺今天請我來，應該不會僅僅為了請我喝酒吧。”

一杯畢，高力士放下酒杯，看向眼前的王衝，直入主題道。

“公公，恕王衝唐突了，王衝確實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公公！”

王衝嘴角的笑意斂去，神色一肅，開口道。

“是為了昨天聖皇召見的事嗎？”

高力士淡淡道，目光卻並沒有盯著王衝。

“正是！恕王衝愚鈍，昨日聖皇召見，對弈之時，聖皇說的那番話，在下到現在都沒能明白，還請公公指點迷津！”

王衝一臉尊敬道。

君心難測，聖皇的心意放眼朝野，恐怕沒幾個人能猜到，但是高力士則不同，朝堂的種種，包括昨天的對弈，如果說有一個人能夠指點迷津，指出其中的關竅，恐怕也就隻有高力士高公公了。

這位服侍聖皇幾十年的大內總管，恐怕是唯一一個解答滿朝文武心中疑惑的人。

“你想知道什麼？”

高力士沉默了許多，開口道。

“聖皇可是聖皇？”

王衝盯著高公公，直接開口道。

聽到這番話，高力士頓時深深皺起了眉頭：

“你怎麼會有如此一問？”

“公公，一個人不會無緣無故的變化，聖皇的形象在文武百官心中早有定論，一個人突然發生這麼大的變化，隻有兩種解釋，一種就是受到某種刺激，另有隱情，還有一種就是……貌同而人不同！”

說道最後一句，王衝死死的盯著高公公，眼神沒有放過他任何一個細微的變化。

東宮事件，選秀事件，以及太平樓事件，包括聖皇命令楊釗，開啟國庫的事件，這些在朝野早已不是秘密，私底下早已有人懷疑聖皇是否還是那個聖皇。

隻是因為這種猜想太過大逆不道，所以沒有人敢說出來罷了。而且，朝野內外的這種猜想還隻是小眾，但不管是在現在，還是在上一輩子，這一類的猜測，一直都有過。

--早在大秦帝國時代就有過狸貓換太子的事情，誰又敢說現在就不會有？

“那異域王，你覺得呢？”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從耳中傳來，高力士盯著王衝，反問道。

王衝默然，他當然不相信。一個假聖皇怎麼可能擋得住他的真實世界，又怎麼可能讓高公公這種千古忠宦跟隨在身邊？

假聖皇之說，在後世之所以沒有流行起來，高公公的存在也是一個關鍵因素。

“在下自然不信！”

王衝很快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隻是如果聖皇依舊是聖皇，何以前後會有如此大的變化，還請公公教我！”

高力士沉默，原本淩厲的目光，也漸漸失去了原本的鋒芒，慢慢變得柔和起來。那一雙睿智的眼眸中，瞬息間閃過無數的念頭，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這個問題，我也無法回答你。”

沉默良久，高公公終於開口道。

王衝聞言眼中難掩失望，這絕不是他期待的答案，如果連高公公都閉口不說，恐怕就更加沒有人能夠知道答案了。

不過就在這個時候，高力士的聲音繼續從耳中傳來：

“……您隻需要知道，陛下依然是那個陛下，所有的一切都事出有因，這就足夠了！”

高公公正色道。

王衝神色微怔，隨即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高公公雖然依舊沒有說出什麼實質性的答案，但是能夠親耳聽他說出“陛下依舊是那個陛下”這幾個字，就已經足夠了。

至少對於外界心中惶惶的群臣來說，無異於吃下了一顆定心丸！

隻是對於王衝來說，這番解釋反而讓他心中越發的疑惑。

“公公不說，在下也不便勉強，不過內殿之時，陛下似乎意有所指，隻是王衝到現在都沒能想明白，還請公公指點。”

王衝沉吟片刻，接著道。

除了朝堂上的事，王衝最關心的，就是昨日對弈之時，聖皇說的那番話了。

從昨天到現在，王衝一直感覺到深深地不安，如果像高力士所說，聖皇便是聖皇，並非虛假，那反倒越發的讓人不安了。

“陛下正值壯年，何以有此托付一說，而且即便聖皇百年，也有東宮太子以及文武百官代為守護天下萬民，何以陛下會獨獨對王衝說起此事？另外——”

王衝頓了頓，從懷中取出了那枚仔細保存的雙魚玉佩，放在了桌上：

“聖皇送了這塊玉佩給我，並且言明時機到來，玉佩便會給出所有的答案，聖皇所謂的時機到底是什麼？這塊玉佩又是什麼？我查遍了所有的典籍，都沒有關於這塊玉佩的任何記載！”

從昨日之後，王衝便動用了手下龐大的力量，包括盧廷之，以及和王衝關係最緊密的那些世家大族，全部出動，動用所有的人力物力，搜尋典籍，查找資料，但卻統統沒有關於這塊雙魚玉佩的記載。

青蓮搖曳，一陣陣清風吹過亭台，亭子內頓時安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