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零四章
戰馬蹄噠，通往北鬥城的道路上，一匹鐵騎四蹄如雪，正以極塊的速度在山野之間，風馳電掣疾馳而去。
王衝安坐在馬背上，目光堅毅，神色冷峻，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
而此時此刻距離王衝從京師中出發，已有三四日的時間了。
兩側風聲呼嘯，天空暗得如洗墨池一般，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從京師到隴西，那種悲傷、沉重的氣氛，不但沒有削減，反而越發的濃鬱。一路行來，王衝目之所及，處處白幡，但凡有村莊的地方，便有一陣陣黑灰，在空氣中彌漫，飄散出很遠很遠，那是祭奠哥舒翰的隴西百姓。
數千裡的路程一掠而過，這數日來，王衝不妙不休，幾乎沒有片刻的停頓，又是掠過一座座丘陵，不知道過了多久，遠遠地突然聽到一陣震天動地的嚎哭聲。
“到了！”
王衝心中一怔，陡的抬起頭來，遠遠地，越過重重空間，翻過一座座低矮的山嶺和丘陵，在地平線處，隱約隻見一座巨大的堡壘，從地平線處探出一角。
這座堡壘的城牆依舊高大而堅固，但是透過那威嚴、宏大的外表，王衝卻從中感受到了一股肅穆而哀傷的味道！
北鬥城！
那裡便是整個大唐最西部邊陲最大，也顯赫的軍事重鎮！
王衝一夾馬腹，陡然加快了速度往前馳去，即便心中早已有了準備，但當王衝真正抵達時，卻還是被那種悲戚的情緒給震撼了。
整座北鬥城外，茫茫一片人海。不是哥舒翰旗下的北鬥大軍，而是成千上萬，穿白戴孝，自發趕來替哥舒翰送信的隴西百姓。
幾乎所有百姓都仰望著北鬥城的方向，悲慟落淚，神色悲戚，甚至就連五歲小孩也忍不住露出了哀傷的神色。
一陣又一陣悲戚的痛哭，從人群中傳來，那悲慟的聲音直上雲霄，聲達數十裡。王衝微怔，之前聽到的哭聲音便是這些隴西的百姓發出的。
哥舒翰殞沒，整個帝國最為悲慟的恰恰就是隴西的百姓。
哥舒翰戎馬一生，幾乎將一輩子都獻給了隴西的百姓，如今將星隕落對於隴西的百姓，是最難以接受的。王衝眼中閃過一絲黯淡的神色，很快一夾馬腹，往前行去。
從密集的人群中穿過，王衝很快抵達了北鬥城前。
這座天下聞名的重鎮，此時城門洞開，一排排的北鬥軍士兵守衛在城門口。
北鬥軍以嚴謹著稱，一個個鐵血姿態，意氣風發。但似乎因為哥舒翰的隕落，這些北鬥軍士兵雖然身軀筆挺，但卻紛紛神色悲戚，眼中通紅，布滿血絲。
他們全部披麻戴孝，守衛城門，為哥舒將軍守著最後的一次。
“站住！”
看到不遠處突然出現的人影，幾名北鬥軍士兵立即上前阻攔，不過還沒等他們走出幾步，便被一道聲音喝止了。
“都給我退下！”
就在這幾人身後，一名看起來地位稍高的北鬥軍士兵，神色威嚴，卻也同樣眼眶通紅，透著陣陣血絲，隻不過他的臉色看起來比之其他士兵更加憔悴。
他走上前來。目光掠過王衝白蹄烏如雪的四蹄，又望了一眼王衝右臂上的白紗後，很快開口道：
“這是將軍生前經常提到過的異域王！”
“王爺！……我們已經等候多時了。”
那名北鬥軍戰士說著，躬下身來，恭恭敬敬行了一禮：
“謝謝您能來看我們將軍！”
聽到那人的話，周圍其他的北鬥軍戰士，也紛紛低下頭來。
聽見那人的聲音，王衝抬眼看去，頓時心中一沉，那名北鬥軍的戰士王衝隱隱有些印象，當初怛羅斯之戰結束，西行歸來，他曾經跟著哥舒翰，在東歸的路上一同送行，那時他是那般的明朗的少年，今日一見卻如同經曆了幾番磨難一般，顯得十分滄桑。
“帶我去見你們將軍吧！”
王衝翻身下馬，心中沉重。
那名侍衛點了點頭，很快指揮旁邊一名士兵將王衝的白蹄烏牽走，然後一路引領著王衝穿過城門，朝著北鬥城裡麵的靈堂而去。
一路穿過重重白幡，就在整個北鬥城的最深處，這些北鬥軍的中央，王衝一眼就看到了一副靈柩。
那靈柩為紫金色，比之一般的靈柩要打上許多，外麵白幡遍布，散發著一股濃鬱的冰冷死氣。
但誰又能想到，昔日北鬥城樓上，談笑風生，應對百萬雄師的北鬥大將哥舒翰，此刻就臥在那靈柩之中。
一時間，王衝心中感慨不已。
而四周圍，一排又一排北鬥軍將領跪伏在靈堂外，一個個看起來眼眶血紅，神情悲切不已。
“王爺，您終於來了！”
看到王衝，一名北鬥軍將領站起身來，神色激動不已。王衝前往北鬥城的時候，早有信鴿傳信，雖然北鬥軍和王衝曾經有過不小的罅隙，但是此時此刻，王衝卻成了所有北鬥軍心中最期盼，最信任的人。
王衝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從一群北鬥軍的將領身邊跨過，徑直走到了靈柩前。
就在這副白紗纏繞的靈柩中，王衝終於看到了已經隕落的北鬥大將哥舒翰。
他身披鎧甲，身邊放著那柄天下聞名的北鬥寶劍。雖然死去多時，但他身上依舊保持著那種揮斥方遒，叱吒一方的威嚴氣度，如果不仔細看，甚至會以為靈柩內的這具身體還活著。
然而不管人們怎麼想，哥舒翰都已經死了。
他的臉色慘白，雙眸緊閉，盔甲下的身軀早已變得冰冷，軀體內的生命火焰也早已熄滅，隻留下濃烈的死亡氣息。
看到那張熟悉而威嚴的臉龐，王衝心中也不由陡的顫動了一下。
當日東歸的路上，兩人在絲綢之路上把酒言歡，言笑晏晏，一切還仿佛就在昨日，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已經化為泡影。
“北鬥七星高，哥舒夜帶刀。至今窺牧馬，不敢過臨洮”，那經久的傳唱，猶在耳邊，而傳唱中的英雄卻早已隕滅！
整個隴西之地，常年受到戰亂的侵擾，烏斯藏人不斷東來，一次又一次的劫掠，使得整個隴西民不聊生，百姓根本無法安心從事生產。
正是在哥舒翰的手上，這一切才得到了徹底的改變。哥舒翰和他建立的北鬥城，不僅成為了帝國西陲最堅固的屏障，無數次的將當時縱橫無匹的烏斯藏鐵騎阻擋於高原之上，創造了眾多以少勝多的戰役，更是一手促成了隴西的繁榮和發展，使得隴西成為了天下富庶之地。
有道是“天下富庶，無處隴右”，哥舒翰的功績可想而知。在哥舒翰的任上，不僅治軍有方，同時，他統領的北鬥軍和隴西百姓的關係也非常融洽。在他的麾下，北鬥軍甚至八成以上都是隴西子弟。隴西人對他的支持，也遠遠超過了任何人。
然而一切都已經化為雲煙！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看著靈柩內的那道身影，王衝心中也不由湧起一股深深的悲傷。
“將軍，我來晚了……”
王衝低下頭，神色黯然，口中發出一聲長長的輕歎。
“王爺，請您無論如何，都一定要為我們將軍做主啊！”
靈柩旁，隻聽撲通一聲，一名看起來地位最高的將領，雙目血紅，陡的跪在了王衝麵前。下一刻，靈堂內外，所有的北鬥軍戰士也紛紛跪了下來：
“請王爺一定要為我們將軍做主！”
“請王爺一定要為我們將軍做主！”
“請王爺一定要為我們將軍做主！”
……
砰砰砰，一行又一行的北鬥軍將士跪伏了下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這一刻，靈堂內外，一名名北鬥軍戰士雙眼通紅，深深低下了頭顱。
“王爺！我家將軍死得冤啊！一夕之間，三十六名武將，連帶哥舒大人，全部被人斬殺，請王爺無論如何一定要查明真相！還我們一個公道，還天下人一個真相！”
為首的那名北鬥軍武將膝行上前，匍匐在王衝腳下，他的身軀顫抖，說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失聲痛哭。而靈堂內外，所有北鬥軍戰士也跟著痛哭起來。
事情發生的時候，所有人都在壓抑著，但是這一刻，當王衝出現，所有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終於忍不住痛哭起來。
放眼天下，如果說有一個人能夠查明真相，還哥舒大將軍一個公道，恐怕隻有眼前的一個異域王王衝了。
“王爺！”
“求王爺了！”
……
一陣陣撕心裂肺的聲音響徹雲霄，這一刻，就連王衝鼻中也不由一酸，為之動容。
“放心吧！”
“王爺，我家將軍一向對王爺敬佩有加，他曾經說過，如果有一個人能夠定鼎亂局，讓大唐重回巔峰，那一定是王爺。甚至他在生前還留下了兩封書信，說是有一天，王爺如果來到北鬥城，一定要將這兩封書信交給他。”
不遠處，另一名北鬥城武將開口道。
“書信？”
王衝心中一動，猛地跳動了一下，他從未想過，哥舒翰在生前還給他留下了書信。那名北鬥軍的高級武將沒有多說，在眾人的目光下，取出兩封書信，很快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