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四章

“太常卿周太欽見過侯爺！”

就在齊王派來的人離去不久，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從人群中響起。王衝心中微微一動，陡然停下腳步，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過去。

人群分開，一道身影衣襟擺動，長袖飄飄，以一種淡定從容的步伐從後方走了上來。

而幾乎是同時，在他身後，另一道身影同樣跟了上來：

“戶部侍郎鄭成禮，拜見侯爺！”

兩人在後方不知道待了多久，直到此時，才一前一後，從容不迫的走上前來。而四麵八方，聽到這兩個名字，所有人都是心中一突。

“兩位大人，不必多禮。”

王衝看著兩人淡淡道。

有那麼一刹那，整座城門前一片寂靜，當周太欽、鄭成禮打量王衝的時候，王衝也在認真打量這兩位朝中大臣。

怛羅斯之戰，艾布穆斯/林和屈底波聯手統帥幾十萬大軍，一路向東而來，在這最關鍵的時候，王衝和高仙芝因為兵力不足，差點死在怛羅斯。而在出兵這個議題上，朝廷裡反對聲音最大的，就是周太欽和鄭成禮這兩位朝中大臣。

如果不是蔣元讓、曹乾宗在朝堂上據理力爭，再加上爺爺九公出麵，力挽狂瀾，恐怕現在整個大唐從西域到磧西，再到隴西，都要儘數落入大食人的手中。

“少年侯今日在西方立下不世戰功，更被陛下加封異域王，這樣的恩寵前所未有。而侯爺回京，朝堂上幾乎半數的大臣以及整個京師之中的世家大族，統統都來迎接，不過我卻忍不住要問一句，怛羅斯曠日苦戰，再加上呼羅珊兩場大戰，大唐耗費靡巨，死傷的戰士達到十萬之多，而為了這兩場戰爭，中途調動的民夫、民役更是達到數十萬之多，少年侯難道就不覺得慚愧嗎？一將功成萬骨枯，異域王這個位置，侯爺就真的這麼心安理得嗎？”

轟！

聽到周太欽和鄭成禮的話，城門周圍的所有人紛紛變了臉色。

王衝大勝而回，正是意氣風發之時，滿朝文武皆來道賀，就連齊王都知道避其鋒芒，隻派了一個小官過來，一語雙關，暗暗譏諷，卻沒有人像周太欽、鄭成禮那樣，居然敢當著王衝的麵直接指責他。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句話在武將麵前乃是大忌，因為這無疑是在指責以王衝為代表的這些武將，依靠死人來晉升。

氣氛一瞬間變得緊張起來，甚至比之之前齊王的人出現時還要緊張。

“放肆！”

還沒等到王衝開口，一旁的蔣元讓和曹乾宗就忍不住怒斥起來。當日的廷爭，兩人和周太欽、鄭成禮之間的衝突是最激烈的。

“周太欽，鄭成禮！你們兩個什麼意思，少年侯率領將士在外麵舍生忘死，浴血奮戰，到了你這裡還錯了不成？難不成非要朝廷打了敗仗你才高興嗎！”

兩人被周太欽和鄭成禮的話刺激得怒不可遏。在朝堂上爭執也就罷了，兩人萬萬沒有想到，當日的廷爭都已經結束這麼久，兩人居然還把戰場從朝堂移到城門來了，甚至當著這麼多人的麵直接向王衝發難。

“哼，是非曲直，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難道還要分時辰嗎？難不成少年侯回京一趟，黑的就變為白的，直的就變成方的了嗎？不是我們希望打敗仗，隻是大唐的興盛是多少人努力的結果，如今朝廷舍本逐末，窮兵黷武，即便立下滔天戰功，又有什麼值得可書可賀的？”

周太欽和鄭成禮上前一步，夷然無懼道。

當日那場至關重要的朝堂之爭，王衝並不在場，而九公的聲望又遠在兩人之上，兩人很早就想找一個機會能當麵和王衝辯駁一番，如今王衝好不容易回京，又有滿朝文武在場旁觀，兩人又豈會輕易放過。

“兩位大人說完了嗎？”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聲音突然從耳中傳來，阻止了正準備替王衝開口的蔣元讓和曹乾宗。

王衝衣角擺動，緩緩朝前走動兩步，那一刹那，他的目光銳利無比，一股強大的氣勢從他身上爆發出來。

自古言官一支筆，寫生寫死，就算有再大的功勞也能化於無形。因此，即便受到非議，也很少有武將去與之辯駁。隻是這一次，周太欽和鄭成禮遇到的卻是王衝。

“周太欽願聞大人高見。”

見到王衝出麵，周太欽和鄭成禮不但沒有絲毫的退讓，反而衣袍一震，往前逼進了兩步。四周圍，眾人神色頓時為之一窒，以周太欽和鄭成禮的這種做法，今日的事情恐怕難以善了。

“我的看法隻有兩個字，迂腐！”

王衝盯著兩人冷冷道。有句話叫做文人誤國，周太欽和鄭成禮或許本意不壞，但是很多時候，恰恰是這種“本意不壞”毀掉了一個帝國，將無數的生命拖入水深火熱的災難之中。

“少年侯！”

聽到王衝口中那兩個字，周太欽、鄭成禮兩人雙目一瞪，怒發衝冠，就連蔣元讓和曹乾宗都被王衝那番話嚇住了。

“迂腐”兩個字用來形容朝中那些刻板、守舊的文臣，真是再恰當不過了。但是就算太子少保王忠嗣這樣的大唐戰神，恐怕都不敢當著周太欽、鄭成禮的麵說出來。

與職位無關，而是一種禁忌，那樣等於得罪了許許多多的文臣。誰也沒有想到，王衝居然就這麼說出來了。

“少年侯，你若是不給出一個說法，今日就算你是大勝而回，也不要怪我和鄭兄參你一本，告你一個言行無狀，恃寵生驕，拉你到聖上麵前，評一評理！”

周太欽神色凜凜，死死盯著王衝，那目光仿佛恨不得吞了王衝。

“嘩！”

周圍人群看到這一幕，一片嘩然。一場好好的歡迎儀式，誰也想不到會變成這個樣子，一個弄不好，恐怕一場慶功宴就要變成一場朝堂爭議了。

“既然兩位大人想聽，那我就告訴你們。愛有大愛，有小愛，忠有小忠，也有大忠。小愛者，愛父兄、親族，上為孝悌，下為友愛。大愛者，愛家國，愛天下，推己及人，對天下萬民有如對自己的父兄、親族一般。”

王衝乍一開口，就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忠有小忠，有大忠。小忠者，克己守禮，儘忠儘責，上輔君王，下安百姓。大忠者，安撫天下，著眼現在，思慮未來十年，百年，甚至是千年，憂慮的不隻是現在的社稷生民，還有後來的千秋萬代！”

王衝望著眼前的兩人道，簡簡單單一番話，不止是周太欽和鄭成禮，就連周圍的其他人都被震住了。“大愛和小愛，小忠和大忠”，王衝這番話，眾人以前從未聽聞。

“怛羅斯之戰的死傷人數確實達到了十萬之眾，耗費的金錢，動用的民夫、民役數以十萬計，但是這一戰，如果大唐失敗，你想過是什麼後果沒有。”

王衝盯著兩人道，目光鋒利無比。

“那時候死傷的恐怕就不是十萬，而是幾十萬，甚至數百萬。你們想沒想過，如果讓大食人攻破怛羅斯，順著西域一路挺進隴西，威逼京師，你們以為那個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後果？！”

王衝的聲音振聾發聵，周太欽和鄭成禮神色怔怔，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真的到了那一步，流血漂櫓，赤地千裡，整個中土化為一片修羅血場，恐怕就不是幾位大人在這裡彈劾一番，長篇大論，據理力爭可以挽回的了。兩相害者，取其輕也，兵馬調動，長途遠征，乃是迫不得已，但相比起怛羅斯戰死的那十萬戰士，你們這些朝堂上的老臣才是真正的社稷之害，萬民之敵。真出了事情，你們承擔的了嗎？”

最後一句話，王衝的聲音振聾發聵，擲地有聲。

“！！！”

聽到王衝的話，周太欽和鄭成禮二人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兩人和王衝談論是文武之彆，而王衝和他們談論的卻是這一場戰爭失敗之後所要麵臨的可怕危險，這一點是誰都否認不了的。

哪怕周太欽和鄭成禮也必須得承認，在戰前，所有人都低估了這個大食的實力，如果百萬鐵騎衝入內陸，那種後果是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

“周太欽，鄭成禮你們還不退下嗎？”

就在這個時候，蔣元讓和曹乾宗也開口說話了：

“你們幾個腐儒，隻知道戰與和，隻知道勞逸了多少百姓，卻沒有想過，如果沒有這些付出，會是什麼樣的後果。至少，現在所有服勞逸的百姓還活著，從隴西到安西，數以百萬計的百姓得以保全。”

“而且至於經費，少年侯已經上交了十億兩黃金給朝廷，這筆財富已經遠遠超過了我們在戰爭中的消耗。更不用說麵對這麼強大的對手，如此龐大的戰爭，少年侯調動的百姓和民夫和以往的相比卻少之又少。”

“——從京師到碎葉城，長達萬裡之遙的道路，調動的民夫不計其數，但所有的消耗全部是由少年侯和所有的世家大族支付。如果你們所指的調動了那麼多的民夫，指的就是這個，那你們現在就應該辭官掛印，以謝天下。”

蔣元讓和曹乾宗終於忍不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