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當你進入那片世界之後,你就要忘記你是一個人,忘記你所有的感情。你隻能是一個機器,因為你會永遠陷入殺戮之中,隻有機器才不會倒下,血肉之軀不能。”
“同時,裡邊沒有元氣給你補充,空了,就沒了,就隻有死。我不知道你會死在那一天,但我希望你能儘量活著。”
法尊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語氣是無與倫比的冷峻,是不含一絲感情的呢喃。
辜雀隻是覺得自己在墜落,無限製的墜落,無限期的墜落。
他小心翼翼把儲物戒指取了下來,一張白色的手帕躺在手中,帶著淡淡的清香,帶著那曾經的感動。
他不知道自己將會麵對怎樣的戰鬥,但他至少知道儲物戒指很可能保不住,他要把這手帕嵌進自己的身體。
這是溯雪留下的最後一封信。
他緩緩打開,又看到了那熟悉的字跡:
“山河有歲,至死不渝,暘穀虞淵,情以日係。”
“君若歸來,妾當梳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千萬珍重,雲錦難寄,天涯海角,妾身等你。”
他毫不猶豫挖開了自己的身體,將這雲錦手帕放在了混沌青蓮之下,這才踏實了許多。
他輕笑道:“不知溯雪又以為我能活到幾時?”
她一定很相信自己能活下去,會有再見麵的時候,她們都如此有信心,自己當然也必須有。
重重摔在了地上,疼痛把辜雀拉回了現實,下一刻,他便猛然站了起來,祭出石刀之後,一指捏碎儲物戒指。
這裡他不需要其他任何物品,有溯雪的信,有自己的刀,足矣。
但一股莫名的氣息忽然傳來,霎時朝著他的身體澎湃,這是一股冰冷到極致的邪惡力量,攜帶著的是侵蝕和撕裂之力。
辜雀打了個冷顫,他的眼神有些凝重,自己的身體乃是不滅不壞不朽之體,更是可以隨意碎亂的規則之體。這樣的體魄都能感受到寒冷,那要是不朽之境的強者進來,恐怕瞬間就會被凍成雕像,然後被這邪惡之氣侵蝕到死。
邪惡之氣是什麼呢?是死氣、魔氣、吞噬之氣、侵蝕之氣等各種負麵氣息混雜,並伴隨著絕望、痛苦、悔恨、怨毒、憤怒等各種情緒在其中,它包含的東西太多,對人的靈魂刺激太大,稍微有任何的鬆懈,這些東西都足以摧毀一個人的意誌。
而這並不是危險,隻是這片次元世界的基本環境而已。
辜雀朝四周一看,四周並不是完全的黑暗,和黎明之後差不多,天剛剛亮,看不清物體的具體模樣,隻能看到黑色和灰色的輪廓。
但這卻更容易讓人感受到孤獨,因為這不是絕對的黑暗,給了人一點點瞭望的空間。
天空飄蕩著的黑氣自然就是邪惡之氣,盈滿了空間,躲是躲不過的,元氣壁壘倒是可以擋住,但是這樣太耗費元氣。
這裡的確如法尊所說,沒有一點元氣,除了邪惡之氣,一切都像是空寂的。
這意味著,自己的元氣無論有多少,總歸是用一分少一分,早晚有一天會枯竭。
而自己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出去,不知道會在這裡呆多少年。
剛想到這裡,辜雀臉色忽然劇變,全身毛骨悚然,身影瞬間橫跨數十裡,回頭一看,隻見剛才之處已被一道璀璨的劍芒絞碎。
這裡的空間穩定到極致,似乎已經達到了次元的等級,以至於哪怕這一劍堪比諸天空相的力量,空間也沒有產生絲毫的波動。
辜雀抬頭一看,目光如炬,混沌彌漫,頓時看到了前方大地的儘頭,一個恐怖的身影正站在那裡,死死盯著自己。
他是一個人,辜雀隻能如此形容,隻因他整個身體都枯萎了,蒼老的皮膚滿是褶皺,緊緊貼在骨骼之上,甚至還有部分骨骼外露出來,這形象要是被普通人看到,足以被嚇死。
辜雀看得出這個人幾乎油儘燈枯了,他把生機全部抽離了出去,才成為現在這個模樣。
他應該是之前進來的罪犯,元氣消耗光了,已經在死亡的邊緣了。
“求求你,救救我。”
這人忽然喊了起來,聲音沙啞無比,身體飄來,跪在虛空中不停磕頭。
“求求你救我,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你行行好,給我一點元氣,就一點,讓我再活幾個月,求你了。”
他沒有表情,隻因臉上沒有肌肉,當然也沒有淚水,隻有那哀求之意。
辜雀點了點頭,緩緩走了過去,歎聲道:“你是什麼時候進來的?”
說話的同時,他的手已然抵在了這人的後背,源源不斷的元氣灌注了進去。
這人發出舒爽的聲音,與此同時道:“多謝恩公,我是四千年前進來的。”
辜雀道:“你進來的時候,是什麼境界?”
這人道:“諸天空相巔峰。”
辜雀心頭頓時沉了下來,諸天空相巔峰相對於整個宇宙來說,也是極為可怕的境界了,但在這裡邊隻能撐四千年。
他一邊灌輸著元氣,一邊繼續道:“你說一說這裡邊的情況。”
這人點頭,連忙道:“沒有山脈,沒有河流,隻有無限無止境的天與地,而且就算大地被切開,邪惡之氣也會在短時間內將其複原。所以在這裡,沒有任何地形標記,沒有人知道自己處於什麼位置,你很可能走了好幾年,發現自己和沒走動是一樣的。”
“這裡邊人不多,但怪物特彆多,全是邪惡之氣鬱結太久所誕生的幻物,和夢魘是一種東西,但不一樣的在於攻擊手段絕不隻是靈魂,包括元氣、肉體和規則。”
“但更重要的是,我們根本無法去了解它們,因為它們沒有種族,沒有身體,也不會繁衍。它們全都是在邪惡之氣中自然生成的,所以每一個東西都不一樣。”
“進來的人,有一半都是死在這些怪物手中的,它們太強大,防不勝防......”
說到這裡,他聲音忽然頓住,背後的脊骨忽然如劍一般刺出,直朝辜雀喉嚨而去,速度之快,世所罕見。
一隻左手輕輕抓住了這根脊骨,將其折斷,辜雀站起了身來,歎了口氣。
這人瞪大了眼,驚駭道:“你...你竟然......”
“我竟然有防備?”
辜雀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當然對你有防備,給你輸入元氣隻是為了穩住你,套一套你的話而已。這裡有一半的人死在怪物手中,但還有一半,恐怕都是死在同類手中。”
他眼中似乎有光,眯眼道:“畢竟這裡沒有元氣,要活下去,自然隻有吞噬同類的元氣了,為了活命,什麼事又不可以做呢?”
“老子跟你拚了!”
這人暴喝一聲,右手朝天一舉,一道恐怖的劍芒霎時激射而出。
而下一刻,他的身體便直接化作了幾分,剩下的元氣飄入辜雀的身體,令他深深吸了口氣。
“你的速度太慢,力量也太弱了,按照這個邪惡之氣的密度和強度,諸天空相頂多撐個五百年。你活了四千年,則說明殺了不少同類。”
辜雀說著話,提著石刀,緩步朝前走去。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走著,總比傻站著強。
他知道,一旦來了這裡,就不存在朋友和感情。
這裡隻有你死我活,元氣會成為所有拚殺的***,靈魂的原則在這裡一文不值。
石刀不敢放下,任憑邪惡侵蝕身體,大步朝前,走了也不知道多久,前方終於看到了光明。
那是平坦的大地中的一汪清泉,四周鋪滿了綠草,被一個結界包裹了起來。
嗯?這裡竟然還有人花這麼多的元氣來布置結界,創造出邪惡之中最美麗的綠茵?
他眉頭緊皺,緩緩朝前,清泉也漸漸清晰起來,這幾乎是一片湖泊了,上邊一棟小樓佇立,安靜無比。
長風撩撥著水麵,小木樓窗戶咯吱一響,已然被一雙纖纖細手推開。
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望著四周,臉上帶著愁緒,輕輕歎了口氣。
辜雀頓時瞪大了眼,不禁驚駭出聲道:“溯雪!”
聲音傳到了對方,那白衣女子身體一僵,連忙朝辜雀看來,眼中淚水直接湧出,顫聲道:“夫君,為什麼你會在這兒?”
辜雀連忙衝了過去,直接鑽進了木樓,兩人相顧流淚,緊緊抱在了一起。
辜雀道:“溯雪,你怎麼會在這修羅塔中?”
溯雪臉色一白,忍不住道:“這裡不是苦羅上界嗎?”
“苦羅上界?這裡竟然......”
辜雀話還沒完,一股無法形容的劇痛已然從胸口傳來,血肉飛濺,他抬起頭來,隻見眼前的溯雪麵容扭曲,頭顱竟然化作了無數根蠕蟲。
密密麻麻鑽動著,讓人毛骨悚然,膽裂魂飛。
辜雀退後數步,低頭一看,隻見自己的心已然被掏了出來,混沌青蓮也碎了,剩下的半張雲錦,沾滿了鮮血。
上麵的字沒了,該碎的都碎了。
溯雪留下的信,自己竟然連一天也沒有保住。
他看著前方完全變化的身體,雙手雙腳都變成了觸手,四周的綠湖不見了,小樓也不見了,光明也不見了。
一切都是幻象,都是這邪惡之中誕生的怪物在作祟。
辜雀把白色手帕放在臉色,輕輕磨旎起來,嗅著那熟悉的芬芳,忽然笑了起來。
他抬起頭,目中已然冰冷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