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八章 資格(1 / 1)

伊塔之柱 緋炎 2648 字 1個月前

當漫天星光向流浪者墜落之時,後者卻仍舊顯得無動於衷。他隻抬起頭,麵無表情地舉起右手,身後空間像是扭曲起來,暗色的能量形成一片錯位的風暴,當風暴與星光交錯而過,金色的發條妖精便在半空中一分為二或者一分為三,弧形殼體切開之後形成一個個蹦跳的銅環,如同雨點,叮叮當當滾落一地。

方鴴從未見過這個樣子的法術,但也看得出來是強大的以太力量掌控了空間,錯位的空間形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刃,將他的發條妖精切割開來。

這有點類似於大氣係元素使風刃集群,但攻擊力不在同一條世界線上。

但他也早料到西林-絲碧卡伯爵不會坐以待斃,想要一擊而儘全功顯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方鴴馬上舉起左手,同時用雙手操控自己的發條妖精。他五指一張,黑暗之中,發條妖精晶狀瞳孔之內紅光微微一閃,帶著一道紅色的光痕轉折變向——尚幸存下來的每一個發條妖精,皆在同一時間之內,以不同的軌跡,向四麵八方分散開來。

黑暗之中一片金色的流光穿梭著。

它們在方鴴引導之下,動作靈巧地穿梭於錯位的風暴之間。而下一個刹那,方鴴雙手向下一沉——在他指示之下,一片金色的光芒也同樣隨之向下一沉,沉入風暴下方,然後立即向前方流浪者尖嘯著奔襲而去。

流浪者看到這一幕,眼中也閃過一道異光。

若此刻方鴴的操控手套上每一個構裝構件、每一枚嵌入其中的魔力水晶所產生的細微震動、其中所產生的每一個操作指令,皆可以細化為一條與發條妖精之間的連線的話——

他一定可以看到漫天的連線,正連向每一個發條妖精,而那漫天的連線,正是此刻天才的寫照。方鴴正讓每一個尚存的發條妖精,皆好像是活了過來一樣,產生了自主的意識。

而那漫天的金光,正是他手中的,正揮向這個方向的一柄金色利劍。

不遠處的年輕學者張大了嘴巴,眼中看到了一閃即逝的光芒,他雖不是工匠,但戰鬥工匠風行於世,讓他大約也了解這一幕的含義。即便是他在銀之塔見過最天才的年輕人,其也不過如此——

但兩者之間,又有許多的不同。

在他眼中的是似乎是一位一往無前的少年,去注定挑戰那不可逾越的高山。

那猶如一束璀璨的禮花,綻放於夜空,照亮一時。雖美麗,卻短暫……

他不可能勝利,並注定失敗,但對方可能已經作好了犧牲的準備。少年之前對他說過的話,此刻從他腦海之中一閃而過:

“會出什麼狀況?”

“彆問,看就是了。”

現在他看到了。

對方明明可以向往更好,更高的成就,這麼年輕的年紀,為什麼要作此選擇呢?

可無論在什麼時代,英雄的氣概總是可以感染人心。一道熱流從年輕的學者心底生出,竟讓他暫時忘卻了畏懼,他哆哆嗦嗦從懷中掏出一副眼鏡帶上,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精靈女士。

對了,自己還有承諾尚未完成——

“彆擔心,我會完成的!”他咬咬牙,對自己說了一句。也不知從那裡生出一股勇氣來,埋著頭向那個方向衝了過去。

方鴴沒看自己身後。

正如流浪者欣賞的目光也隻落在他身上一樣。他的欣賞更像是對於少年勇氣的讚許,又帶著一絲淡淡的嘲弄之意。從龍魔女時代以來,有多少人敢於這樣從正麵向自己發起挑戰了?

他從方鴴身上看到了一種熟悉的氣質,那感覺就像是約修德,竟讓他對過去那個時代有點淡淡的懷念。

雖是敵人,但他也欽佩於對方不含雜質的純粹。兩人的分歧,其實來自於對於生命與力量的認知不同,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何不對,也不認為對方有何不妥之處。

彼此無法說服,就用力量來交談——這正是他的邏輯,失敗了,沒什麼可說的。流浪者的目光回到現實,幽深瞳孔深處閃念的一刹那,時間幾若靜止,又透出一絲可惜的意味來。

隻可惜約修德已經死了,這便是永恒的含義。而麵前這少年,力量還是太弱了一些。隻不過相較於普德拉與王國之內那些人,他輕輕搖了一下頭,那些人連一個孩子都不如。

他舉起手來一擋。

方鴴手中的‘金色利劍’,便斷得四分五裂。

後者抬起頭來,有點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在半空中崩裂的發條妖精,零件叮叮當當散落下來,隻落了一地。

他第一次感到有點手足無措,他還有能天使,可在對方麵前有何意義?不過是玩具一般。方鴴咬了一下牙,定了定神,看著對方,再一次舉起手來,向下一壓,加固手套之內鑲嵌的每一枚共振水晶齊齊共鳴。

一尊巨像,從半空中打開一道光門,直墜而下。

奧爾芬的雙子星手持巨盾,帶著千鈞之勢向著流浪者一盾壓下。

但流浪者隻舉起右手,伸出食指,向上方一點。

指尖接觸盾麵的一刹那,凹陷由一點化為整個麵,厚達兩寸的精鋼巨盾猶如一張紙一樣,折皺下去;巨大的衝擊力,不僅僅使盾麵變形,後麵的巨像,也一並飛了出去。

方鴴聽到‘哢嚓’一聲裂響,加固手套內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共振水晶齊齊粉碎。但他用力一握拳,半空飛出的巨響一分為二——手持長槍的無畏者,向流浪者一槍刺去。

而手持巨盾的巨像橫飛而出,撞在坑緣發出一聲巨響,連地麵也震動了一下。

流浪者連眼神也沒波動一下,用手輕輕一揮,一道無形之力從側麵擊中無畏者,後者在半空一個急停,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倒飛而回,步了巨像的後塵。

隻是一擊未完,兩道銀光映入他眼簾,兩具銀色的天使構裝一前一後,兩柄狹長的利劍,向他直刺而來。西林-絲碧卡伯爵第一次反手撥劍,一道光華閃過,其中一具能天使立刻從中折斷倒下。

但另一台能天使一閃即逝,閃爍至他後方。

流浪者反手背劍,仿佛背後長眼一樣擋住能天使一擊。

他再反手一斬,那能天使也步了前者後塵。但他還未收回長劍,又是兩團銀光出現在麵前,同樣兩柄狹長的利刃,正映入他眼簾——流浪者一怔,麵無表情抽回長劍一斬。

但這一次,兩台能天使齊齊後退一步。

劍尖隻在其中一台能天使腰腹處外殼上劃開一道細細的口子,而另一台能天使則毫發無傷。它們一退再上,再一次向流浪者發起進攻。

避開了——

流浪者第一次有些意外。

對方追上他反應了?

但他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意識到這不可能。雖然自己還沒拿出十分之一的實力,可也不是對方追得上的,他忽然產生了一絲明了——對方是預判了他的反應:記錄了上一次交手的數據嗎,反應這麼快?

有點意思。

可沒用,你有多少能天使呢?

他心中想到,並乾脆伸手一指,兩點光球,一前一後,擊中兩台能天使。由於暗色光球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方鴴根本沒反應過來,他隻來得及讓一隻發條妖精穿梭過去,繞到能天使之前。

但無濟於事,流浪者伸手一揮,發條妖精便憑空四分五裂。

兩台能天使倒下,半個發條妖精也骨碌碌滾了回來。

方鴴這一次是真再沒一點辦法了,這II型發條妖精已經是他最後的儲備,平時裡他都舍不得用於戰鬥之中,隻用來偵查,或者是在隊伍之中傳遞信息之中。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幕發生,第一次感到一種無力。

隻剩下他自己了。

他握緊了雙拳,在之前的戰鬥之中,他借著一係列操作的掩護,其實已經靠近到了距離對方不遠的距離。

可這點兒距離,真的有用麼?對方太強了,比之前遇上的龍騎士還要強悍,他早已看出流浪者未儘全力,可即便如此,還是一點機會沒有。他目光短暫與廣場中央的少女交彙,伊芙臉色蒼白,含著淚水向他搖了搖頭。

“艾德,回來……”

艾緹拉也終於可以發出一絲聲音。

年輕的學者正來到她身邊,大聲對她說道:“他讓我帶你走!”

精靈小姐恍若未聞,隻直勾勾看著方鴴的背影。

方鴴向前了一步,右手向前一伸,孤王之傲脫手飛出——但偏離了方向,飛爪帶著索纜,從對方身邊飛了過去。流浪者隻一動不動,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幕。

而從之前開始,他一直未斷掉咒文,廣場之上一行行文字的光芒正越來越盛。

方鴴又發射出左手的飛爪。

流浪者舉起手來,‘哢’一聲接住飛爪,輕描淡寫如同方鴴將飛爪送到他手上一樣,然後再輕輕一握,冥女士送的飛爪立刻粉碎。但方鴴來不及心痛,因為這一刻,另一邊的孤王之傲已擊中了流浪者身後一根斷裂的柱子。

方鴴用手一抓,魔力引擎立刻啟動,維持著超載狀態之下的魔導爐,已散發出一陣陣白煙,近乎達到極限。高溫甚至燒穿了灼熱層,讓方鴴感到身後一陣鑽心的疼痛。

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

線纜‘嗡’一聲繃直,當流浪者丟開手中飛爪那一刹那,孤王之傲正牽著方鴴向對方直飛過去。

他從順手從靴子上抽出短劍,反手一劍向著對方揮了過去。

但想象很美好,事實卻很殘酷。

也沒見流浪者如何動作,便出拳一拳打在他小腹上,他手中短劍還未遞出,便已經橫飛回去,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

隻是對方明顯未出全力,否則隻剩下血皮的他,對方隻要輕輕摸一下,就可以當場去見艾塔黎亞的眾神。說不定還見不到,隻能見到白森森在陽光之下折射著光芒的巨大星門。

方鴴意識到戰鬥已經失敗了。

但他滿臉是血,還是咬著牙從地上爬了起來。

年輕的學者仍未說服艾緹拉,他抬起頭來看著這一步,忍不住後退了兩步。

要不是自己的緣故,龍之祭文也不會破解,沒有龍之祭文,就不會有今天這麼多的事情。他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又無能為力,學者這一職業擁有淵博的知識,可知識在戰鬥之中不起作用。

流浪者看向方鴴,舉起右手。

“你不能殺他,阿爾特先生,”伊芙留著淚懇求道:“你答應過我的。”

流浪者猶豫了一下,才又放下手來。

方鴴看了一眼伊芙,再看了一眼流浪者,由於失血過多,隻感到一陣暈眩襲來。但他還有一次機會,他還有一台持劍人沒有召喚出來,那為他改造成火巨靈的持劍人,因為太過特殊,自從芬裡斯一戰之後就再未用過。

可是持劍人不比能天使,沒有閃爍突襲的能力,在對方麵前顯得太過笨拙。必須要想辦法,讓持劍人靠近對方身邊,同時不為對方所破壞才行。

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到任何辦法。

隻憑著一股子執念,搖搖晃晃向對方走去。

流浪者不動聲色地看著這一幕,但心下已經作出決定,隻要方鴴靠近到一定程度,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動手——無論他是否與伊芙之間有過約定。

“艾德先生,”伊芙當然明白這一點,忍不住流著淚說道:“離開這個地方吧,等將來再想辦法。約修德、約修德當年也是這麼做的,你沒必要一定要在這裡分出勝負。”

方鴴停了下來,有點茫然地抬起頭。

他知道自己可以等。

可他看了看淚眼摩挲的少女,看了看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正處於危險之中的德麗絲,看了看艾緹拉,看了看正手足無措的年輕學者。

他看了看漫天的火光,與倒垂的星空——那蒼穹之上,璀璨的星子,像是遵循著一個古老的誓言,一一陳列著——那是眾聖的眼睛,仿佛從先古的時代開始,便注視著這大地之上所發生的一切。

一個個悲劇,在這裡上演。

它跨越了百年的時光,仿佛昔日依舊,今天的一切如同昨日的重現,宿命一般不會有任何改變。

“伊芙小姐,”方鴴輕輕開口道:“……我要告訴你的是。你掌握的不是黑暗的力量,尼可波拉斯並非是你的倒影,過去的人們,他們錯怪了你。”

“我知道,我知道……”伊芙含著淚光直點頭。

隨著法陣的光芒越來越盛,她的身體正一點點透明。

他真的可以等嗎?

方鴴握緊了拳。

他來到這裡,是為了實現自己所追尋的夢想。在之前的那個時代之中,星門的第一代自由先行者們在這個世界之上締造的許多傳奇,而那些熠熠生輝的事跡當中,充滿了人性的光輝、正義與邪惡的對立,單純而夢幻的色彩。

或許那隻是一種宣傳的手段。

或許他人會笑他過於天真。

可他喜歡,不是嗎?

追尋自己所喜歡的東西,又有什麼錯呢?他並非選擇成為英雄,而是作這樣的事情,讓自己從內心之中感到安寧。

正如大貓人所言——隻問本心。

而本心的回答是什麼呢?

方鴴抬起頭來,黑沉沉的眼睛裡麵,像是有一道明亮的光芒。

你真的做得到嗎?像是冥冥之中,有一個聲音正在詢問他。但關於這個問題的回答,方鴴自己也沒有任何答案,他隻知道自己還有一線機會。隻是這機會是多少,值不值得?

他並不清楚——

流浪者心有所查,後退一步。

“你好像對我有很深的誤會,”第一次,他終於開口道——但說話的,並非是他自己。而是他身後的德麗絲,德麗絲抑揚頓挫地說道:“利夫加德的力量終歸會回到這個世界上。”

“而我所作的,不過是順勢而為而已。你或許看到它帶來了許多傷害,但你無法看到的是另一個結果,”他答道。他並不擔心麵前的少年,但唯一的顧慮——是自己的女兒。

因此他才緩緩開口道:“如果不是我,黑暗巨龍的卷土重來,勢必帶來更多的損失。因為一個可控,而一個不可控。”

“你以為我仇視的是凡人嗎,還是自己的女兒?皆不是,”他看向伊芙,“你以為我是安德洛,還是利夫加德的傀儡?也不是,年輕人,凡人主宰自己的命運,這並無什麼可以指責的。”

“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其實我並不陌生,”他靜靜地看著方鴴:“而我與約修德最大的區彆,在於我並不糾結於這個過程的正義與否。也與加西亞不同,我並不從中得到任何樂趣,隻關乎於我所追尋的目的。”

“而你,又有什麼資格審判我呢?”

德麗絲正一字一頓:“我,經曆過你所經曆的一切。但你,卻不了解我的過往。你那點可憐的正義感,並不值得在我麵前炫耀。”

“——要不是看在你的勇氣之上,我甚至都不會與你說這番話。”

“但總有一天,你會省悟過來。”

“我們是一類人,年輕人。”

方鴴抬起頭看著對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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